邯鄲城的西城門處,一輛裝飾低調卻不乏貴氣的馬車內,一主一僕相對而坐。
僕人抱怨道:
“大王真是孩子心性,怎得這般不懂事,竟讓相邦大人您去趙國找一個小小的婢子!”
主人淡笑着:
“呵呵呵,大王年僅十三歲,又是初登王位,難免會耍些小性子。何況他既叫本相一聲仲父,又恰逢本相出使趙國,順便幫他尋一尋那婢子,也未嘗不可。”
可僕人還是覺得不公:
“此番雖說是順路,可大人身爲一國之相,親自……唉!實在辱了您的身份……”
話還未說完,但見主人伸手示意他無需再說,他便立刻閉了嘴,卻仍難掩面上憤憤的神情。
其實呂不韋不覺得氣,並非是他忍耐度有多高,而是他本就對這叫樑兒的婢子很是好奇,早就做好想要見一見她的打算,此番尋人不過是給大王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更何況大王越是不懂事,他便越是放心。
孩子心性……呵呵……他倒是希望大王永遠都長不大才好……
呂不韋眸光幽幽,腦中勾畫起着樑兒的形貌來。
大王還是公子時,就多次提到要去找那女子。如今纔剛剛繼位,便又請求他幫忙將那女子尋回。
大王竟能如此執着於一個婢子,此人必是有着過人之處。
來趙國之前,他已經派人查到那個婢子三年來一直跟在燕太子丹的身邊,非但無性命之憂,據說還很是受燕太子的寵愛。
那燕太子是何許人也?
七歲通曉音律,八歲熟讀孔墨,十歲被立太子,十一歲參政,十五歲便已門客兩千……其天資之高,列國儲君一代乃至列國之君都無人能敵。
這樣的人又豈會專寵於一個女人?
可聽聞他竟也三年來只帶那樑兒一人在身側,對其餘女子看都未看過一眼,其中甚至不乏對他甚爲有利的趙國大官巨賈之女。
呂不韋告知趙政已尋到樑兒下落,讓他無需過慮。
可趙政還是擔心會出什麼差錯,執意畫了樑兒的畫像給他。
見到趙政筆下樑兒的樣貌,呂不韋更是吃了一驚。
他本以爲讓大王和燕太子如此迷戀的女子定會相貌出塵、身姿撩人,卻不料這樑兒的外表竟這般平淡無奇,最多隻能算是個清秀罷了。
樑兒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如今終於能夠一探究竟,呂不韋竟有些心急起來。
“什麼?逃了?”
呂不韋從邯鄲宮出來欲走時,聽到前去打探樑兒消息的手下回報說樑兒於昨晚已逃,此事卻是大大出了他的預料。
“回大人,那女人不止逃了,聽說還偷了些燕太子的錢。”
呂不韋聞言一愣,復而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若是求財,以燕太子對她的寵愛,他日隨燕太子返回燕國,飛上枝頭指日可待,又何需去偷那點小錢出逃?
想那燕太子也不會對一個蠢笨的女子情有獨鍾。
樑兒……這女人真是越看越有趣了。
此時的樑兒已成了大牛車上衆多“地瓜”中的一個,正隨着牛車不規則的顛簸劇烈搖晃着,險些將胃裡的早飯都給晃出來。
這大牛車又大又破,走的也慢,是被禁止上官道的,只能走鄉野小路繞道去咸陽。
這就如同摩托車和自行車被禁止上高速,只能走國道一樣。
然而這鄉野小路着實難走,若是以這種顛簸的程度一路走到咸陽,怕是要顛掉她的半條命去……
顛着顛着,就已經顛了整整兩天。
樑兒依舊抱膝坐在牛車上,目光呆滯的隨車搖晃,儼然一副被顛傻了的樣子。
忽見遠處有馬車駛來。
樑兒回神。
這種顛簸至極的小路,怎會出現這般精緻的馬車?難道馬車的主人是有特殊愛好不成?無顛不歡嗎?
正當樑兒胡亂猜測、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時候,那馬車已追上了她所坐的牛車。
“停下!”
馬車的車伕大喊一聲。
那馬車顯然是屬富貴之人所有,這屬貧民的牛車自然聽令停了下來。
牛車上的衆人齊齊看向馬車,不知車中貴人是有何事。
片刻,馬車車門處布簾翻動,一個衣冠楚楚的而立男子走下車來。
只見他利落的抖開手中的一方錦布,其上竟是一副女子的畫像。
男子將手中畫像與牛車上衆人細細比對後,目光停在了樑兒身上。
樑兒心中一緊,該不會是燕丹派人來抓她回去的吧?
那人對着樑兒謙恭一笑,很是有禮。
“樑兒姑娘?”
樑兒無奈,既然已經被追上了,想來也是跑不掉了,便坦然點了點頭。
“姑娘莫怕,我家主人是受人之託,專程來接姑娘的。”
主人?言外之意,車上還有人?
樑兒視線繞過那男子,看向馬車的車窗,可車中之人卻並沒有要掀開簾布露個臉的意思。
“樑兒姑娘,主人在車上等你。”
男子滿臉堆笑,伸手欲將樑兒引向馬車。
樑兒心知已是騎虎難下,只得乖乖上了車。
不料這車外表看着不怎麼起眼,裡面卻是別有洞天。無論是木椅木料還是布幔繡樣,眼見的一切,都奢華得足以讓人過目難忘。
然而更讓人難忘的卻是那車中之人。
那人身着一襲藏藍錦袍,其間偶有純金繡制的暗紋涌動。
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身形偏瘦,蓄着短鬚,眸光晶亮至極。
那樣的眼,好似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讓樑兒不自覺提高了警惕。
方纔在車下引她上車的男子此刻已與車伕一併坐於車頭處,車中只留樑兒與那車主二人。
“我乃秦國相邦呂不韋。”
那人上下大量樑兒許久,終於開口。
樑兒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大氣都未敢出,聽了他簡潔明瞭的自我介紹後,更是險些一口氣沒有喘上來。
本來還以爲是燕丹的人,卻沒想到此人竟是那個權相呂不韋!
“相……相邦……大人……”
樑兒聲音細若蚊蠅,雙目圓睜,似是被呂不韋的身份嚇到了。
她心知,呂不韋心機極深。
在這種人面前務必要謹言慎行,若是沒有把握能與之正面交鋒,那麼扮豬吃老虎、裝傻扮弱,讓他放鬆對自己的警惕便是最爲保險的一招。
“呵呵,你怕本相?”
呂不韋那雙眼閃着狡黠的光,竟是對樑兒的反應似信非信。
樑兒一面驚訝於呂不韋幾近變態的洞察力,一面穩住自己的情緒繼續裝傻,絕不能因他一句反問就自亂陣腳。
“樑兒自知身份卑賤,竟能有幸與相邦大人共乘一車,難……難免有些緊張……”
呂不韋再次將樑兒細細打量了一番。
“你可知本相是替何人前來尋你?”
樑兒擡眼,看似一頭霧水。
呂不韋抿嘴一笑,眸深如潭:
“你可還記得公子政?”
聞言樑兒水眸一閃,仿若腦中有諸多往事一晃而過。
“當年的公子政,現如今已繼位秦王,本相此次出使趙國,大王便畫了你的畫像,要本相務必將你一併尋回。”
樑兒眼中忽的滴下兩滴淚來。
“公子……不……大王他……還記得我?”
這淚的確有做戲的成分,卻也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時隔三年,趙政竟然還能記起她這個遠在異國的婢子,着實讓她有些感動。
呂不韋含笑點頭。
“大王時常會念你,只是這些年迫於宮中形勢,不便去往趙國尋你罷了……只是……”
呂不韋斂了笑意,側目看向樑兒。
“大王所畫應是三年前的樑兒,可依本相所見,時隔三年,你的容貌與那畫像竟然如出一轍,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趙政畫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雙目靈動,稚氣未脫。
按時間算來,如今樑兒應是十八九歲的模樣。可呂不韋面前的她,臉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成熟女人的風韻,任誰都會覺得奇怪。
樑兒心中忐忑,關於這個問題她自己也解釋不清。
不知爲何,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她的相貌就從未改變過,好似時間在她身上停止了一般……
“這個……許是因爲奴婢本就生得一副娃娃臉,平日又喜愛琢磨些保養容顏的小法子……”
呂不韋挑眉。
“哦?本相也曾聽趙太后誇讚過你心思靈巧,如今一見,倒是多少信了。你那些能夠駐顏的法子,可願說與本相聽聽?”
這個時代的人大都愛求個長生不老。
然而長生太扯,不老又太難。
不過求個美容秘籍,讓自己老的慢一些還是比較容易的。
樑兒早料到這個話題像呂不韋這種有錢有勢又自負自戀的人一定會感興趣。
去咸陽的路還很長,總不能一直這樣跟他個老狐狸在車上四目相對,被動的被他盤問來盤問去吧?
於是,樑兒與呂不韋幾乎聊了一路的美容養生,從內服入口的,到外敷塗抹的,從作息習慣,到心態調息……
樑兒把她在現代電視雜誌網絡裡看過的所有關於美容養顏的信息全都翻出來講給呂不韋聽,終於撐到了入咸陽城。
呂不韋見樑兒一進咸陽便滿心激動,卻在他面前強壓着不敢左顧右盼,便索性掀了車窗簾布,讓她看個痛快。
大秦國的都城咸陽——全天下最繁華的城,果真是處處人頭攢動,車水馬龍,比趙都邯鄲還要熱鬧好幾分。
樑兒就如一個村姑進城般,東看看西看看,彷彿看花了眼,歡喜之色溢於言表。
呂不韋見狀但笑不語,竟緩緩合了眼,徑自養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