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竹泉宮中,嫪毐俯身跪於地上。.。
趙政斷然拒絕了趙姬的懇求。
見趙政神‘色’堅定,並未打算給嫪毐一絲機會,趙姬心下生怨,溼了眼眶。
“我的政兒長大了,越來越有秦國之王的樣子了。我這母親說的話,也愈發無用了……”
趙政重重一嘆:
“母后!這並非小事!你不久前纔剛讓寡人封他個長信侯。他僅是一個內‘侍’,無功無德,但憑他能讓母后高興,寡人也還是允了。可如今你竟又讓寡人劃出一國予他!寡人如若再允,又何以服衆?”
趙姬仍不放棄,雙手拉着趙政的廣袖,含淚懇求:
“這有何難?大王就當是孝敬母親,劃出一地讓母親頤養天年。至於嫪毐,不過是隨母親一道,陪着母親排憂解悶的人罷了。”
趙政驚詫回眸。
“什麼?母后也要一起去?”
趙姬斂頭,黯然神傷。
“政兒,這咸陽母親住了整整八年,終日都只在這竹泉宮內。任四季變換,‘春’去冬來,每日所見都是同一翻景緻。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卻只覺愈發煩悶。母親想要離開這裡,去到一個更大的地方,能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生活。”
趙政凝眉,沉默許久。
“此事暫且擱下,容寡人好好想一想再行定奪。”
臨走時,樑兒緊隨趙政身後,淡淡瞥了一眼伏於地上的嫪毐,心愈發堅定。
這個心比天高的男人,她定會助他如願。等他被野心吞噬之日,便是呂不韋失權之時。
月光幽幽,透過寢殿的窗櫺照上‘牀’榻。
“大王有心事?”
樑兒側身對着趙政,聲音很輕,語帶關切。
趙政仰面而臥,深呼了一口氣:
“是爲母后之事……”
“大王在顧慮什麼?”
趙政眸若深潭。
“嫪毐此人,寡人覺得不妥。”
樑兒暗忖,趙政果然已經疑心了,如此,不如直接將此事挑明。
“這個嫪毐,心高氣盛,卻又無甚能力,此種人最易犯下大錯。而更重要的……他是經由呂不韋所薦入宮的……”
樑兒擡眸望向趙政,他一聽此話,果然忽的轉過頭來。
“他是呂不韋安排進來的?”
“嗯。”
趙政滯了片刻,復而將身轉向樑兒,神情肅然。
“早前你引我注意到此人,就是早有打算了?”
樑兒垂眸,淡淡答道:
“是。”
趙政蹙眉,閤眼嘆氣。
“爲何不早於我說實話?”
“倘若奴婢早早說出嫪毐的來歷,大王還會容許他爬到現在的高度嗎?”
樑兒這話問的含蓄,其實她想說,若是她早說出她的想法,大王恐怕一刻也不會容許嫪毐留在太后的身邊。
趙政面上隱有慍‘色’。
“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將母后捲入此事!”
“奴婢只是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或許……也是唯一的機會……”
呂不韋防範周密,未留任何空隙,若只將注意力放於他的身上,恐怕了此一生也難尋出他的弱點。
可如果將重點放在與之有關聯的嫪毐身上,卻可以輕易將他引入虎口。嫪毐若犯事,作爲曾舉薦他入宮的呂不韋,自是也難逃罪責。
“至於太后……她是嫪毐唯一的儀仗,嫪毐絕不會傷她,反會待她極好,大王又有何可擔心呢?”
“事到如今,寡人還有何選擇嗎?”
趙政冰冷反問。
樑兒心虛,低下頭不敢再與他對視。
趙政反身背對着她,整晚都再沒說過一句話。
他生氣了……
爲君王者,最厭恨的便是被人‘操’控決意。
樑兒犯了他最大的忌諱,但他卻寧可自己生着悶氣,也沒有責罰於她,這的確算是莫大的恩寵了。
第二日,趙政將河西的太原郡劃給了趙太后,更名爲毐國。
未出三日,趙太后便急急搬出了咸陽宮,帶着她的寵臣嫪毐去往毐國享受餘生。
城牆之上,趙政癡癡望向遠處趙姬的馬車,他的母親就這樣離他而去,竟是連頭也未回過一次……
樑兒站在趙政身後,默默看着那立於風中的孤寂背影,心中隱隱痛了幾下。
她只跟趙政說了嫪毐爲呂不韋所薦入宮,卻始終未能說出全部實情。
嫪毐是健全男子的事……還有……趙姬已經懷有身孕的事……
而這些將會在未來,帶給趙政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傷痛。
樑兒低下頭,心中百感‘交’織。
趙政那般信她,而她卻要傷他至此……
可是她沒有辦法,無論如何,她都想要親自爲成蛟報仇。
趙政作爲未來的秦始皇帝,歷史已然既定,無論樑兒是否參與其中,他的心上都定會被‘插’上這樣一刀。
只是,一年之後,當一切都無法挽回,趙政又將如何待她?
自嫪毐之事起,趙政便沒再提起讓樑兒重入冀闕,也很少留宿昭陽殿了。
她只能在替趙政整理奏章時,才能偶爾瞭解到些許政事。
年末,呂不韋終於讓其下‘門’客編纂完成了能讓他垂青千古的一部書——。
也就是後世所稱的雜家鉅著。
此書共分爲十二紀、八覽、六論,共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二十餘萬字。
書中理論兼容道、儒、墨、法、兵衆家之所長,所及包括政治、經濟、哲學、道德、軍事等多個方面。
在這部書中,真可謂是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找不到的。
此書亦爲以後的秦國提出了長久可行的治國方略。
由此,呂不韋終於真真正正的名震七國,世人皆對他大加讚賞,天下間再也無人將他當作一個下等的‘奸’佞商賈來看。
自從名聲大噪,雖然外人看不出,但樑兒卻感覺得到趙政日復一日的煩悶。
正月初一是趙政二十一歲的生辰,樑兒加入新鮮的紅梅‘花’汁爲他做了一個粉紅‘色’的生日蛋糕,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好一些。
在同時慶賀新年和秦王壽辰的國宴之後,樑兒在昭陽殿單獨爲趙政過了一個只有他們二人的生辰。
硃紅‘色’的大殿之內,幾千根燭火輕輕搖曳。
趙政慵懶的坐在榻上,國宴時他飲了不少的酒,此時酒意仍未散盡。
在他手邊便是那小巧‘精’致的粉紅‘色’蛋糕,同時還有陣陣清淡悠柔的梅‘花’香氣縈繞在他的鼻間。
他一手撐着頭,一手用食指劃了一點‘奶’油放入口中。
一時間,那份獨有的香甜油滑在舌尖淡淡化開,心情便也隨之舒展開來。
此般玄妙真是難以言喻。
只是一瞬,什麼呂不韋,什麼,似乎都不那麼讓人煩心了。
多年來,這每年一個的生日蛋糕都是他獨享的,亦是最讓他心儀的食物。
心儀……
趙政醉眼朦朧,看向殿中那正專心爲他撫琴的白衣‘女’子。
她肌膚勝雪,雙眸似星,有如出水芙蓉般,氣質高潔,清雅脫俗。
趙政眼眸微眯。
她怎就那般讓他動心?
‘女’子瑩白如‘玉’的指腹輕快嫺熟的遊走於五弦之間,所奏之曲音韻暢達,節奏自如。似聞暮鼓晨鐘,心境豁然;似見翔龍飛舞,穿雲入霧……
田堯那“號鍾”琴算得了什麼?他趙政愛慕的‘女’子這般靈動聰穎,當世若非“繞樑”,又有什麼琴能配得起她的絕世獨立?
繞樑,繞樑……此生此世,他都願停繞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彼時,他要她必須每日待在鳳凰池前、梧木亭中,其實爲的只是那“鳳凰非梧不棲”的典故。
鳳爲百鳥之王。
它,非梧不棲;
而他,要做那天下之主。
他,非她不娶。
她是他趙政早就認定的人,那滿池的並蒂蓮‘花’便是最好的鑑證。
她的一顰一笑;一轉身一回眸;她撫琴時,起舞時;就連她與成蛟玩鬧時,還有她將他的母后一併算計進了她的復仇大計時,他竟都覺得她好美……
他無法討厭她,無法怨恨她,明知她可能成爲自己最大的弱點,卻依然無法將她推開……
趙政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他自幼便無限嚮往的‘女’子,一襲幽暗的黑金長袍在滿眼的赤紅大殿上被襯得更加霸道奪目。
樑兒眼見他雙目幽然,越走越近,心下有些不知所措,卻也不敢停了彈奏,只得佯裝無事,強裝鎮定。
酒意瀰漫,琴音靡靡,從案前到殿中央,趙政這一路似是走了很久。
他在樑兒面前站定之時,剛好此曲亦到了最後一個音。
然而繞樑餘音,響徹殿中,久而不絕……
琴前的樑兒心中忐忑,仰面望向這個冷峻的君王。
趙政已生了她許久的氣,有好些日子沒有與她說話了。
這時的趙政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只垂眼定定望着眼前‘女’子。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此刻,在她的黝黑的瞳仁中除了他,再無別人。
趙政徐徐附下身,在她‘脣’上留下淡淡一‘吻’,蜻蜓點水一般……
他起身,淡淡淺笑。
那笑竟不似平日,是那般暖入心田,讓人久久難忘……
他並未說話,而是帶着那抹笑意擡腳走向殿外。
偌大的昭陽殿,只留得樑兒一人,仍呆呆的坐在琴前,維持着以指撫‘脣’的姿勢。
方纔那一瞬,她,竟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