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兒一如往常做飯幹活,只是很少說話。
趙政只有這一天沒有跟樑兒一起出去挑水,抱膝坐在樑兒的房間怎麼也不肯出來。
“政兒,你這是怎麼了?快讓母親看看,是不是病了?”
趙姬溫柔似水的面上掩不住的關切。
“母親,政兒無事,只想一個人待一會......”
趙政語氣淡然。
趙姬嘆氣,略有焦急。
“你這樣母親怎能不擔心?若有心事可說於母親聽啊。”
可是莫說這次的事不能說,就是從前,母親又何嘗有一次能讀懂他的心?能懂他的,在這世上只有一人,可他卻讓她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如何能原諒自己......
正當趙姬對趙政無計可施之際,院門突然大開,有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徑直走了進來。
趙姬見狀本能的驚嚇後退。
趙政亦回神走出房間護在母親身前。
三人快步走至趙政和趙姬面前,陡然跪拜於地。
其中領頭的一人恭敬開口:
“見過公子、夫人,我等乃是秦相呂不韋所派,前來接夫人與公子歸秦的。”
趙政與趙姬相視一眼,未扶三人起身。
那人見狀又道:
“相邦大人說過,若夫人有所懷疑,便讓下官呈上此物。”
言畢,從袖囊中取出一塊玉牌交於趙姬。
趙姬素手接過玉牌仔細查看,見果真是當年舊物,便立刻緩了臉色,欣喜的將三人從地上扶起。
“當真是要接我們母子回去了?”
“是,我們爭取到的時間不多,雖然趙王暫時同意公子和夫人歸秦,但難保不會隨時反悔,請二位即刻隨下官離開,其餘諸多細節容下官在路上再講給公子和夫人聽。”
那人語速極快,面露急色。
“好,我們母子也沒有什麼要收拾的,這便隨你們走吧”
趙姬拉着趙政跟着三人急急就要朝門口而去。
“母親,樑兒還沒回來。”
趙政反拉住趙姬,一臉焦急。
“樑兒?......”
那三人亦停住腳步,看了一眼趙政,又看向趙姬,疑惑怎麼又多了一人。
“啊,樑兒是我們在趙國的婢子。”
趙姬解釋,復又雙手扶住趙政的肩膀,溫柔勸道:
“政兒,母親知道你跟樑兒感情深厚,可如今情勢緊急,我們怕是等不得她了......”
“不!我怎能把樑兒自己扔在這裡!母親!政兒一定要帶樑兒一起走!”
趙政一臉堅定。
趙姬知道自己兒子扭得很,也知道樑兒於趙政而言並不是普通婢子那麼簡單,若此次不隨他意,怕是將來會落下心結。可是眼下這等狀況,若是耽誤半分,只怕以後再難有機會走了。
趙姬無奈看向三人。
“樑兒方纔出去挑水了,不知我們是否可以路過水井處,將樑兒接上,一道離開?”
三人面露難色:
“怕是不成,我們的打算是上了馬車直奔城門,一路不做停歇,否則焉知哪一步會出岔子,便再也走不了了。按夫人所說停下接人......動作太大,太過引人注目......”
“只停一下,也不行嗎?”
趙政從未如此焦急過。
“政兒,算母親求你,以大局爲重。你若想要樑兒,他日再派人來接她便可。需知接一個婢子歸秦容易,可接我們母子歸秦卻是難如登天啊!”
“母親!可是樑兒她......”
樑兒她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她獨自一人等不了那麼久啊!
可這樣的話趙政如何同母親說?
“公子!真的不能再等了!請快些上車吧!”
門前馬嘶聲響起,似是也在催促。
趙姬看着仍然不想放棄樑兒的趙政,又想到他們母子這些年在趙國所受的苦,心驟然堅硬。
“勞煩三位帶政兒上車。”
三人迅速領會了趙姬的意思,不由趙政掙扎,便將他抱上了馬車。
三人中兩人駕車,另一人與趙姬一同在車中縛住趙政。
“母親!母親!母......”
趙政依舊掙扎。
“政兒!”
趙姬突然正色訓斥,一向溫和的她,從未如此嚴厲的對趙政說過話。
“你已滿十歲,難道還要母親教你?莫要忘記你的公子身份,壞了大事!”
趙政被趙姬呵斥,終於不再掙扎。
應該如何做,他自是再清楚不過的。可若是連他都走了,樑兒該怎麼辦?她昨日纔剛剛被......
趙政憤然坐在馬車內,袖口已被雙手擰得滿布褶皺,可他自己卻渾然未覺。
樑兒挑着兩桶水搖晃着向家的方向走着,忽而一輛裝飾極爲普通低調的馬車從她身側疾馳而過,帶起一陣塵土,此時的她卻無心關注爲何那車會跑的那般急。
車窗上的布簾被風捲起,趙政分明從那扇窗看到了那形單影隻挑着水的瘦弱身影。他身體本能的前傾了一下,口卻被趙姬迅速掩住。霎時間他眼中似有霧氣涌出,模糊了那抹纖細的雪白……
樑兒挑水回來,卻見院門大敞。心中浮起一絲莫名的空落。
放下水桶扁擔,走進屋內,卻見已是空無一人。
樑兒冥冥間已經想到發生了什麼。
她默默走至桌邊,手撫在一處席上,那是趙姬平日常坐的位置。
感受到還未完全退散的徐徐溫熱,樑兒的眼瞳又幽冷了幾分。
最終還是沒有帶上她嗎?
幽暗的屋中,一個白色的身影一動不動的坐在桌邊,寂寥的氣息四處彌散。
忽然那似附了一層冰霜的雪白麪上,牽起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呵呵,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她怎麼就那麼自負?她憑什麼那麼自負?她知道每一個人的歷史軌跡,卻神經大條的忽略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她一直確定趙政母子會回到秦國,此事是歷史史實,絕不會有變,便斷定自己也會隨他們歸秦……卻忘了自己是歷史之外的人,且還是個身份低微的婢子。
樑兒仰面呼出一口濁氣。
昨日之辱,今日被棄。這些都在無情的敲打着她初來這個時代時的自信和篤定。
而今此情此景,她當何去何從?
不知不覺已然夕陽西下。
幾個趙兵衝了進來,竟正是昨日對她施暴的幾人。
樑兒陡然站起,退到牆邊,驚恐的情緒已經控制了她的所有神經,再不復昨日的淡漠。
幾人迅速搜遍了屋院。
“看來那對母子已經跑了,這個時辰怕是已經出城了。”
“嗯,跑的倒是真快......上頭纔剛下令讓咱們將他們攔下,爲時晚矣。”
幾人齊齊嘆氣。
忽然一人將目光落到樑兒身上。
“喂,那公子政不是挺護着你的嗎?怎麼還把你一個人丟下了啊?”
“哼,秦國那邊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啊。聽說咸陽宮裡的宮婢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可人兒,美貌伶俐自不在話下,帶這個丫頭上路最多是個累贅罷了。”
“你看你,怎麼說的這般直接?害得我們的小美人兒這麼傷心難過。”
那人話音還未落,一隻粗糙的大手就撫上樑兒慘白的小臉。
樑兒想要躲避,顫抖的身體卻怎麼也不聽使喚,竟一步也無法挪開。
其他幾人見狀也憶起昨日的一番歡愉,紛紛湊過去將樑兒撲倒,欲再次行歡。
不同於昨日,今日的她,竟然什麼都能感覺得到。
趙兵撲過來時她的呼吸困難,他們壓在她身上時她的顫抖懼怕,衣服被扯開時她的羞憤恐慌......耳邊還充斥着那些人調戲的污言穢語......
不自覺間,樑兒已呼喊出聲,聲音大到幾近聲嘶力竭。
“不要!......救命......救命!......”
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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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有過如此無助,如此害怕。
樑兒忽然覺得若是今日再來一次,那她一定會死的,真的還不如死了......
那個叫六兒的男人正騎在樑兒身上癲狂淫溢的邪笑,卻忽然有一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瞬間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
逆着光,樑兒依稀看見那副熟悉的俊朗眉眼,在劍面忽閃的銀光下,似乎泛起了地獄修羅般幽冷的光輝。
“燕……燕太子丹!”
一名趙兵大駭。
“殿下這是何故啊?”
說話之人眼睛緊盯着架在同伴脖子上的那柄長劍,手已暗暗握住自己腰間的劍柄。
燕丹淡然斜了一眼那人。
“我雖身在趙國爲質,身份卻也是燕國太子,未來的燕國國君,爾等小吏竟妄圖傷我?看來也是活得膩煩了!”
幾人聞聲突然料到自己之前是多麼異想天開,連忙跪地求饒。
燕丹幽幽開口,字字如冰。
“公子政已歸秦,這個婢子從此便是我燕丹的人,本太子不想再見到有人欺辱於她。你們可明白?”
“小人明白,殿下放心,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幾個趙兵跪地磕頭如小雞啄米一般。
“滾!”
隨着燕丹一聲怒喝,幾人轉瞬便已消失不見。
院中只剩樑兒和燕丹二人。
樑兒慌忙的斂了斂殘破的衣襟,跪地磕頭。
“樑......奴婢叩謝殿下救命之恩。”
最近在趙政面前自稱樑兒習慣了,在燕丹面前還是要改稱奴婢的。
燕丹沒有開口讓她起身,她便就那麼跪着維持以頭點地的姿勢。
忽然一件衣袍披落在樑兒背上,隨即一雙溫熱的大手扶住她瘦弱的肩膀,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溫厚儒雅的聲音徐徐響起。
“曾聽聞你跟隨公子政時都是自稱樑兒的,以後也這般稱呼吧。”
“多謝殿下。”
樑兒感受着燕丹此時如和煦春風般的氣息,絲毫不復對着趙兵時的凜然肅殺,一時間竟有一種這太子丹是雙重人格的錯覺。
“此後你便跟着本太子吧。”
燕丹溫和一笑,如冰雪初融、萬物復甦,瞬間神奇的退散了樑兒身上所有的負情緒。
樑兒面上平靜,心中的震撼卻難以言喻。
如果說趙政有着與生俱來的冷峻霸氣,那燕丹的特質便是巨大的親和力和感染力。
或許可以說,趙政若得人心,必是因其自身的強大使人不得不折服;而燕丹若得人心,則必是攻下其心志,而使其甘願臣服。
這樣看來,他們本就是天生的宿敵啊。
隨後,樑兒終是跟着燕丹踏入了那個朱家巷最大的宅院。
一國太子身份高貴,待遇也不同於其他質子。
趙國原本分了五人侍奉燕丹,但他有意想要藉此歷練自己,竟沒要侍婢,一切起居都靠自己打理,只留了一個廚娘老婦和一個做體力活的小斯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