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走進內室,小瓜爾佳氏便見瑪穆平珠側身躺在炕頭上,耷拉着雙眼, 失去了明亮的光, 眼下的烏青如妝臺上的青黛, 蓋住了所有的靚麗, 這哪裡還是曾經意氣風發的姐姐啊!
瑪穆平珠絲毫沒有意識到妹妹的到來, 迷迷糊糊,似乎仍沉迷在吸食鴉片後的幻境裡,直到小瓜爾佳氏靠得近了:“姐姐, 你到底怎麼了?王爺說你病了,可是你這樣子哪裡是病了……”她喉嚨一陣哽咽, 瑪穆平珠忽然有了意識, 慢慢睜開眼, 有氣無力地說:“靈珠,你怎麼來了?”
“聽說姐姐病了, 我心裡發急,就來瞧瞧,姐姐,你真的病了嗎?”小瓜爾佳氏懷疑道。
瑪穆平珠輕輕扯了扯嘴角,點頭:“是啊, 這回啊, 我病得很重, 怕是治不了啦!”
“怎麼會?王爺叫太醫來瞧了嗎?是什麼病?”
她伸手指了指左邊的胸膛, 小瓜爾佳氏不明所以, 瑪穆平珠道:“靈珠,你不該來的, 我生了病不吉祥。對了,阿瑪爲你選定婚事了嗎?”
瑪穆平珠雖有許多兄弟姐妹,唯一疼愛的就只有她這個同出一母的胞妹了,靈珠比她晚出生十年,如今纔不過十三歲,活脫脫還是個純真的塔拉溫珠子,腦袋卻和她姐姐一樣精明。
如今靈珠也到了適婚的年紀,瑪穆平珠生活過得再不如意,妹妹的終身大事總是放在心上的。
靈珠見她有意轉移話題,心想姐姐一定是有難言之隱,便隨了她的意,說:“阿瑪與額娘談起過,可是我……”她低下頭,倒不像是小女孩的羞澀。
瑪穆平珠漸漸恢復精神,拉住她的手說:“無論阿瑪將你配給誰,你都要睜大眼睛瞧仔細了,要確保他的心裡是真真裝得下你的!”
靈珠擡頭瞅了姐姐一眼,從未見過如此銳利的目光,她想點頭,卻一瞬愣住了,少頃才道:“姐姐,這些年你嫁進王府,過得好嗎?”
瑪穆平珠鬆了手,自嘲地笑了笑,卻不容他人懷疑她過得不好,“嫁給王爺,自然是好的,就算這些年仍無所出,可王爺沒有半句怨言,像我如今病了,他也對我體貼關懷。”
靈珠看着姐姐的笑容,卻絲毫高興不了,反而一陣酸楚,倘若真如姐姐所說,爲何她來看望生病的姐姐卻受百般阻撓,只有徵得王爺的同意纔可放行?還有門口,除了一兩個陌生的丫頭,哪裡還有別的奴才,這哪是嫡福晉的待遇啊!
靈珠明知道姐姐過得並不如她說得那般好,也沒有開口明問,畢竟她所熟悉的姐姐一直是個十分驕傲的人,即便有一絲一毫的委屈,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靈珠多說也無益,只是瞧着姐姐憔悴的面容,心疼不已:“姐姐服藥了嗎?”
瑪穆平珠點頭說:“長這麼大,沒怎麼吃過藥,這下真是把前半輩子的藥都吃回來了!”她笑了笑,又問:“額娘身子還好嗎?”
靈珠點點頭:“額娘和幾位姨娘常在一塊兒打馬吊,這幾日贏了不少銀錁子,不過聽說姐姐病了,就沒心情打了,趕緊打發了我過來瞧瞧你。”
瑪穆平珠的額娘腿腳不便,常年待在宅子裡和桂良的其他幾位側室打馬吊打發時間,聽說女兒病了,急得輸了一吊錢,顧不得扳回來就想親自來探病,但靈珠見額娘行動不便,就自己上門來了。瑪穆平珠得知母親過得好,心裡就舒坦多了。
“福晉,王爺着人來問話,格格留下一塊兒用晚膳嗎?”門外婢女忽然打斷了兩姐妹的談話。
瑪穆平珠這才發覺外邊的天色已不如方纔明亮了,她看着靈珠,道:“再多陪我一會子吧,咱們好長日子不在一塊兒吃飯了。”
“好,我陪姐姐一塊兒吃飯!”靈珠展顏笑道。
晚膳就安排在瑪穆平珠的寢宮,只有兩姐妹坐着一塊兒用膳,瑪穆平珠的精神忽好忽壞,一頓晚膳也只吃了幾口素菜,靈珠來過惠王府幾回,每回都要稱讚王府的廚子,然而今天卻突然沒了食慾,瑪穆平珠苦笑着說:“瞧瞧我,留你吃飯倒是給你找晦氣了,你別顧着我,多吃點兒。”
靈珠舉箸不動,不知哪來的一頓氣,重重一拍,道:“姐姐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有心思去陪那個狐狸精!”
前面傳膳時,靈珠特地多問了一句王爺是否會來,誰知王爺已經在側福晉楊佳氏那兒用膳了,就不再打擾她們兩姐妹獨處談心了,這哪裡是體貼,分明就是有意冷落啊!
“我都沒氣,你氣個啥勁兒,你越往心裡去,越叫她得意。”瑪穆平珠在靈珠碗裡夾了一小撮乾煸鹿肉絲,“你最愛吃鹿肉絲,今兒個就多吃點。”
畢竟年少氣盛,壓不住情緒,早聽說那楊佳氏使盡狐媚子手段向王爺邀寵,非但生了孩子,還冊封了側福晉,可她的出身哪裡比得上姐姐,爲何王爺偏要冷落姐姐啊!
她心裡不服氣,什麼都吃不下了。
”這王爺,也太沒情義了!”
瑪穆平珠在心裡嘲笑,王爺並非沒有情義,只是對她沒有罷了。
“好了好了,你要是不願再吃,就早些回去吧,過會子天一黑,路就難走了。”瑪穆平珠說。
靈珠撇了撇嘴,又嘆了一口氣說:“罷了,今兒個也不叨擾姐姐歇息了,改明兒靈珠再來瞧姐姐。”
瑪穆平珠輕點了一下頭,又朝靈珠帶來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目送她起身離去。
人一走,她即刻命人撤了膳桌,不再進膳食,臉上的笑容亦蕩然無存。
*
之後的一兩個月,靈珠常常踏足惠王府,瑪穆平珠的身子日漸好轉,想來煙癮已經戒了,綿愉撤了她的足禁。
這天天色陰沉,從黎明開始就下起了雪,密密麻麻,靈珠頂着風雪下了馬車,正遇上綿愉下朝歸來,站在風雪裡,靈珠朝他行了家常禮:“靈珠給惠王爺請安。”
綿愉點了點頭,道:“又來瞧你姐姐?”
靈珠應了個是,綿愉說:“雪下得這麼大,你倒是有心了,進去吧。”
靈珠跟上他的腳步,卻被積雪絆住了腳,一個趔趄,撲到了綿愉身上,惶恐地說:“靈珠莽撞!請王爺恕罪!”
綿愉見她還是個孩子,不與她一般見識,反而伸出手扶了她一把,靈珠怔了一下,心一陣跳動,臉更像燒着了一樣燙。
“春海,叫人把門前的雪掃乾淨了。”他語意溫和,也透露着難以抗拒的威嚴。
靈珠癡癡地望着他,似乎能夠明白姐姐當初的選擇。
直到綿愉放開她,她纔回過神,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一塊兒走進王府。
綿愉往書房去了,靈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要不是引路的太監提醒,她頭頂的紙傘也擋不住這皚皚白雪了。
一踏進東配殿的寢宮,就像是進入了春天,鎏金的薰爐內炭火正旺,和着沉香陣陣飄出,馥郁的香氣讓靈珠心情大好。
瑪穆平珠正在南邊窗下襬弄一盆含苞的水仙花,聽到輕快的腳步聲,轉過身,笑道:“遇上什麼好事兒了?”
靈珠臉上一紅,卻害怕承認,只道:“想着姐姐身子好了,靈珠心裡高興。”
瑪穆平珠說:“心口不一,姐姐是過來人,你犯了春心還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被說中心事,她的臉更紅了,對上姐姐的眼睛又立刻移開,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的婚事定下了嗎?”她拉住靈珠的手問。
靈珠搖了搖頭,不似剛纔那樣愉悅,反倒皺起了眉頭:“阿瑪想把我配給莊郡王,可那莊郡王,年齡擺在那兒,都能成咱們瑪法了!”
瑪穆平珠也皺起了眉頭,“這可不成,你才十三歲,怎麼能嫁給莊郡王!”
靈珠拼命點頭,“額娘也不答應,可是阿瑪他……姐姐,你快跟阿瑪說說吧!我不想嫁給莊郡王啊!”
“你別急,這事兒我自會向阿瑪去說,可不能毀了你這一輩子!”
“靈珠就知道,除了額娘,就姐姐待我最好!靈珠要是能一輩子待在姐姐身邊就好了!”靈珠一臉惋惜,彷彿又想起了剛纔大門前的那一幕,她一直認爲王爺曾是那樣遙不可及的一個人物,可是剛纔,他們靠得那樣近,至今仍回味着他身上淡淡的丁香氣味。
“其實,要一直留在我身邊也不是沒有法子。”瑪穆平珠看定靈珠,靈珠心跳驟然加快,遲疑道:“什麼……法子?”
“進惠王府,做王爺的側福晉。”瑪穆平珠說。
靈珠滿臉吃驚,感到不可思議。
瑪穆平珠又說:“只是要委屈你做側室……”
“不委屈!靈珠一點兒也不感到委屈!”她激動極了,也高興極了,生怕姐姐反悔,急忙說出了自己的心意:“只要能夠留在姐姐身邊,靈珠都聽姐姐的!”
瑪穆平珠點了一下她的鼻頭,說:“你這丫頭,又拿我做幌子,恐怕你早就想進這王府了,可不是?”
“姐姐你……”
“你的心事,我做姐姐的難道還瞧不明白?每回你來我這兒,心思總往外飄,一提到王爺就來了勁兒,還不是瞧上王爺了?”
“原來姐姐早瞧出來了,可是姐姐,你不怪我嗎?”她撲閃着靈動的大眼睛,有一絲膽怯。
瑪穆平珠笑着搖頭:“自家姐妹,你來了咱們還能做個伴兒,怪你做什麼!”
聽姐姐這麼說,靈珠再無顧忌,直言自己喜歡王爺,這輩子只想嫁給王爺,和姐姐做伴,只是想到王爺是否有意納她爲側福晉,她又陷入了苦惱。
“這你就不用擔心啦,回頭我與阿瑪商量,這一樣是嫁入王府,跟着咱們王爺總比那莊郡王強,至於王爺那兒,你照我說的去做,自然也不成問題了。”說着,她讓靈珠湊近,附耳說了幾句悄悄話,靈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姐姐,咱們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兒啊!”
瑪穆平珠瞪了一眼,說:“她楊佳氏和李佳氏能做的,咱們爲什麼不能做?你要是想進這王府,如今也只有這法子了!”
“可是……”她想要王爺也是心甘情願的啊!
“你要不願意,就當我今兒放了個屁。”
靈珠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應下了。
瑪穆平珠看着她,心裡不住嘆氣,她原想她嫁一個真心待她好的人,可她偏偏喜歡上了她的丈夫,就如她當年,奮不顧身。
她還是將她最疼愛的胞妹拉進了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與其一個人孤軍奮戰,倒不如兩人並肩作戰,總有一天,她要將他的心徹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