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側福晉一事已由綿愉上奏皇帝,並未徵求到同意。一來阿瑩身份低微,二來又沒有子女,非但宗人府不答應,皇帝也是不認可的,因此冊封阿瑩爲側福晉的事只能作罷。
阿瑩飛身爲鳳凰的希望終究破滅,其中最爲得意的莫過於綿愉的嫡福晉瑪穆平珠,此後她對阿瑩倒是不及起初那般尖酸刻薄,久而久之,這一風波也就平息了。
正月初春才暖了幾日,又下起了雪,一夜風雪,堵住了京師幾處大戶人家的府門,直到正月二十五,半尺厚的積雪才捨得消融讓路,尤其是僧格林沁的王府,掃盡風雪,轉而張燈結綵,只爲慶賀府中貴主的生辰。
早在幾天前,府門口的衚衕已被圍得水泄不通,車來人往,都是迎着風雪前來送賀禮的,那熱鬧紅火的折騰勁兒就跟過大年似的。
今天是貴主生辰的正日子,前來祝賀的可都是京師的冠蓋人物,使得王府門前的熱鬧中又添了幾分威嚴和富貴氣。
王府東側,除了正院四進,還有一處規模甚大的花園,花園一隅開了一所幽靜的小院,院中種植各類花卉,可賞一年四時佳景。王府主人也常在此處招待他們的顯貴客人,無論是朝中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還是朝廷官員,都曾在此設宴。
院子正中設了一個小型戲臺,正朝北,王府的女主人熱愛看戲,常在此處命伶人們演出。今天的正主兒就是這府裡的女主人慧愍固倫公主。
公主坐在正對戲臺的一間敞軒內,身邊是她的額駙僧格林沁郡王,前方左右兩邊廊下則坐着他們的親朋好友以及各位福晉、格格。
都是熟人歡聚,氣氛自然輕鬆愉悅,公主身着彩色吉服,一面吃酒,一面與額駙閒談,又興致勃勃地看着臺上的戲文。
一出方罷,臺下一片談笑聲,稱讚王府戲班這出《打竈王》做得真熱鬧、真好。雅善心裡最爲得意,因爲這王府大班原先出自廣興班,薛雲華是雲笙的二師兄。
愛屋及烏之情溢於言表,而她春風得意的笑容也進了他人眼裡。
“都道公主愛戲如命,對伶人調/教也嚴厲,這不,調/教出來的班子比宮裡頭的好出幾十倍!”說話的是已故瑞懷親王綿忻的側福晉徐佳氏。
瑞懷親王病故數月,王府裡的人幾乎已經走出了悲傷,徐佳氏雖爲綿忻側福晉,卻爲綿忻育有一子,也是唯一子。綿忻薨逝時,長子奕約剛剛週歲,然嗣爵一事卻刻不容緩,於是奉皇命,在去年十月,奕約襲瑞郡王,予以半俸,並改名爲奕志。
身爲瑞郡王生母,徐佳氏的風光自然蓋過了瑞懷親王的嫡福晉費莫氏,就連說話也總搶在費莫氏之前。
費莫氏卻是個端莊大度的人,從不與她計較,只淡淡一笑,眉間的哀傷總似在緬懷病故了一段時日的夫君,對這王府的熱鬧並不極爲上心。
徐佳氏見費莫氏不回話,興致缺缺,又轉顧另一座席的惠郡王嫡福晉,她們數日不見,正好趁此機會多說說話兒。
談興正濃的時候,院外一陣騷動促使這滿場熱鬧的氣氛凝滯在空氣中,一名王府的家丁頭領匆匆趕到公主與額駙跟前來報,未等公主拍案發怒,不速之客已跨進院落,吸引了衆人目光。
“丫頭,你過生辰的排場這般大,怎不叫你三哥也來湊個熱鬧?”來人正是去年十月恢復親王爵位的惇親王綿愷,他着了禮服,領着福晉和側福晉前來祝賀。雅善不喜綿愷爲人作風,有意疏遠,故而這次生辰宴沒能邀請他前來。不想他竟不請自來,還這般聲勢奪人!
“沒事兒,丫頭貴人事忙,怕是忘了,不過三哥還記着你的生辰,這不攜家帶口地給你來送禮了。”綿愷雙手背後,擡頭挺胸,面帶笑容地示意身後的僕從遞上一捧捧紅紅綠綠的禮盒。
然而公主不發話,王府的家丁們也不敢招架。
此時雅善正滿臉不屑地看着他,正打算哄人,僧格林沁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背,讓她冷靜,別在衆人面前失去風度,接着上前一步,命人先收下賀禮,然後禮節性地與綿愷攀談:“惇親王駕臨,使府上蓬蓽生輝,只是公主尚儉,不喜鋪張,咱這小廟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哪有膽量恭請啊!”
頃刻間,臺上臺下一片笑聲,衆人皆知惇親王爲人不恥,即便皇族規矩講究兄弟情誼,但也不願與他大過親近。
綿愷的福晉與側福晉自知此次前來是自取其辱,已經慘白了臉,尷尬地低下了頭,福晉更是無地自容,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袖祈求他趕緊離開。
可是綿愷不以爲意地哈哈一笑,看向敞軒內笑看熱鬧的雅善說:“丫頭不歡迎三哥,三哥走就是,只是丫頭,你是不是還忘了請一個人?”
“該請什麼人,不該請什麼人,我心裡自然清楚,不勞煩惇王爺提醒!”雅善不願與他多言,草草打發了他,又不安地避過了他話語裡的深意。
“好好好,今兒是我打攪了大家夥兒的興致,我走就是了……”他勾脣笑了笑,扭頭再看戲臺上的伶人們,脣邊的笑意愈發深:“只可惜,戲做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戲子。”
說完,他便率了自己的人離府而去,一路上哈哈大笑,倒也看不出半點遭人奚落的怒意。在座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惇親王難不成是瘋了?……
惇親王已走,衆人的興致也都回來了,只有雅善,看戲的興致不比之前,她滿懷心思,對伶人們的表演亦是心不在焉。
剛纔的話分明指的是自己與雲笙的關係……去年的上元節因此事與他發生過一次衝突,從那以後就與他更加疏遠了,沒想到一年過後,他又舊事重提,究竟安的什麼心思……難道與雲笙的事已經叫他察覺了嗎?
怎麼可能?一直以來她都小心翼翼,如果已經察覺,定不是這樣說幾句纔對,何況在外人眼裡,薛雲笙早已脫籍歸田,遠離了京師。
她如此安慰自己,心卻無法安定。
座席上的惠郡王一碗酒下肚,餘光落在她身上,心中萬般情感挫折。
難道這麼久,還是阻隔不了那個戲子留在她的心中?
“額娘,小弟弟醒啦!”忽然,座席中的一個小丫頭驚喜叫道。那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格格,約莫五六歲,是瑞懷親王的長女,去年剛封縣君。
小丫頭哪裡懂什麼是“縣君”,一心圍着長得可愛的小弟弟玩。剛纔奕志一直在乳孃手裡睡覺,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自然高興極了。
“是嗎?既然小郡王醒了,就抱來跟咱們玩玩好嗎?”瑪穆平珠心裡疼愛孩子,笑着問瑞懷親王福晉的女兒。
她高興地說好,立刻催乳孃上前把小郡王抱給瑪穆平珠。
瑪穆平珠抱着小郡王看戲,小郡王聽話地一動不動,只閃着兩隻大眼睛“咯咯”地笑,徐佳氏見此情形便說:“這孩子頭一次見你,倒也不見生,想來是投緣的,往後福晉和惠王爺再給他添個堂兄弟,就更熱鬧了!”
瑪穆平珠聞言,笑意一斂,目光不經意落向自己的丈夫,可他的心思絲毫不在她的身上。
“我也要抱抱小弟弟!”瑞懷親王的女兒忽然跑來要求抱小郡王,瑪穆平珠正要過手給她,徐佳氏爭先抱起自己的兒子,意態從容地說:“弟弟餓了,咱們讓嬤嬤抱下去餵奶好嗎?”
“不嘛!不嘛!我要抱小弟弟!”小格格堅持要抱,甚至伸手來搶,一不小心手指甲刮疼了小郡王粉嫩的臉蛋兒,惹得小郡王哭鬧不停。
小格格害怕了,被她額娘費莫氏扯到身邊訓斥,小格格“哇”一聲放聲大哭,一時間,孩子哭,大人嚷,罵侍女,罵不懂事的小格格,亂成一團,誰也聽不清檯上唱的是什麼……
“亂嚷什麼!”威嚴的聲音不耐煩地一喝,亂糟糟的喧鬧立時平息。
看到惠郡王發怒,衆人皆爲一愣,只有不懂事的兩個孩子仍在哭鬧。不久,公主也聞訊趕來了,可她不大懂得招架這種場面,只能先試着安慰小格格。
“安布府裡養了兩隻小白兔,讓你額娘帶你去看好嗎?”
小格格果然不哭了,她最喜歡可愛的小白兔,她看了看額娘,有些猶豫,雅善又說:“還有花圃,種了許多冬令的花兒,也有暖棚,可以看到冬天看不到的花兒,跟額娘一起去看好嗎?”
這回小格格終於動搖了,牽起額孃的手,費莫氏感激地看了雅善一眼,就帶小格格離開了。雅善再看小郡王,他的小臉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應該只是受了驚嚇,她問徐佳氏:“可以讓我抱抱他嗎?”
徐佳氏雖然心疼小郡王,只想護在手心裡疼愛,但見公主滿臉真誠,便放心交託。
雅善並非第一次抱嬰孩,過去在宮裡她也常常抱四公主。
彷彿有種特別的魅力,抑或她身上的香味具備凝神靜氣的功效,小郡王在她懷裡很快就安靜了,女眷們都感到驚喜,只有瑪穆平珠看着雅善沒有說話。
安頓了兩個孩子後,已近黃昏,衆人各自告辭回府。
經這一日,雅善也已疲累不堪,她不顧僧格林沁,轉身回到自己的院子,僧格林沁見狀已經習以爲常,默默地命人收拾杯盞,又回別院練劍了。
“精奇媽媽,瞧得出來,公主十分疼愛孩子,怎麼就總冷落額駙爺呢?”公主與額駙各自回院子後,已經身爲人婦的蘭妞兒叫住了公主的保姆。
“哎,這我哪裡曉得!我這兒也正犯愁,別人家保姆費盡心思守規矩,主子卻要我破規矩,公主一天不給額駙爺續香火,我也就一天得不到安寧啊!”保姆苦皺眉頭說。
“難道咱們真不能做點什麼?”蘭妞兒忽然湊上前輕聲說。
保姆驚道:“咱們能做什麼?還不是要他們小兩口自個兒爭氣!”
“精奇媽媽,你聽我說兩句……”她讓保姆靠近,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保姆臉色幾經變化,最終落爲無奈的笑容。
或許只有這麼做,才能向主子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