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與僧格林沁相認之後,對所過的每一天都十分滿足,因爲她得到了曾是遙遠如夢的幸福,哪怕這幸福只是純粹的相伴。
這天僧格林沁上朝以後,她又多睡了一個時辰才起身,用過點心後,由侍女們服侍她梳妝。她對着鏡子,微微沉醉在心滿意足的笑容裡,直到屋外傳來一聲吆喝,纔打破了這甜美的氛圍。
“這都什麼時辰了?還賴着牀不肯起來!”
“怕是大半輩子沒睡過王府的牀,捨不得下來呢!”
一陣喧嚷的笑聲,尖銳又刺耳,爲烏蘭梳妝的侍女頓時變了臉色,烏蘭聽出了聲音,準備起身出去相迎,誰料滿頭大汗的侍女忽然拉住她:“烏姑娘,您別去!”
烏蘭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了?蘭夫人來了我得趕緊去行禮。”
侍女大着膽子跪稟道:“蘭夫人跟您原先見過的不一樣,她厲害得緊,公主在的時候一聲不吭,一旦公主不在府裡就對下人尖酸刻薄,尤其是私底下仰慕王爺的……沒過幾天就失蹤了……”
烏蘭一臉吃驚,難以置信道:“這可是王府,她也敢無法無天?”
侍女提心吊膽地說:“就說是做不好事兒給放出去了,公主的保姆也是一夥兒的,公主和王爺不在府裡,她倆就是王法。現在王爺待烏姑娘最特別,就成了她們的眼中釘了!”
“天下怎會有這樣的道理!真是沒有良心!難道公主和王爺就一直被矇在鼓裡嗎?”
腳步聲近了,侍女們慌作一團,只有烏蘭鎮定自若,瞪着大眼睛盯着房門。
“才進府幾天就真以爲自個兒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了?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一身的騷氣,以爲纏住了王爺就可以不把公主放在眼裡了?哼,公主不吭聲,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今兒就讓你認清誰纔是這王府的正主兒!”蘭妞兒進屋就滿嘴咒罵,言語骯髒不堪,與公主在時全然判若兩人。
烏蘭總算見識到了她醜惡的真面目,面對擼起袖管揮手的動作她絲毫沒有畏懼,出手制止的動作比她還要快上一倍,蘭妞兒驚呼一聲,凶神惡煞地瞪大了雙眼,烏蘭狠狠地甩開了她,回罵道:“你這個潑婦,原先是看着王爺和公主的面子,我敬你幾分,現在你乾的那些好事兒我全知道了,別人怕你,我可不怕!既然你是公主的人,今兒我就把話挑明瞭說,公主買下咱們四個是伺候王爺的,你要是敢對咱們不利,我就敢告訴公主!讓公主和王爺看清你的真面目!”
蘭妞兒沒有想到這個烏蘭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時驚得說不出話,等反應過來,立馬尖聲詛咒:“好你個不要臉的騷貨!竟敢這麼跟我說話!真反了!今兒我就要替公主清理門戶!”
說着,她就要上前揪烏蘭剛剛梳得整齊的頭髮,烏蘭哪裡肯讓她得逞,舉起拳頭就往她臉上狠狠捶了一下,又一腿往她膝蓋踢去。
衆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以致忘記上前拉扯勸解。拳打腳踢,蘭妞兒想要反抗卻根本不是烏蘭的對手,這才醒悟過來這個烏蘭身上是有幾分功夫的。
蘭妞兒落了下風,圍觀的人深覺痛快,這位新來的夫人總算爲他們出了一口惡氣!有這身功夫在,也不怕新夫人受到欺負了!
“都給我住手!”突然,一聲怒喝傳來,大家聽出是王爺的聲音都吃了一驚,隨後跪倒一片。只見僧格林沁從廊柱後面走出來,身上還穿着上朝的公服,體格強健、氣度威嚴,亮閃閃的眼睛裡卻滿含怒意。
他一步一步走向衆人,烏蘭也隨衆一同跪迎。蘭妞兒驚恐萬狀地撲向他,緊緊地抱住他的一條腿,又哭又喊:“王爺!您來得正好!瞧瞧這個新來的野丫頭,把我打成什麼樣兒了!王爺,你可要爲我做主啊!”
誰知僧格林沁絲毫不顧情面地比她一腳踢開了,滿臉嫌惡地說:“我都看到了。蘭妞兒,你今兒的所作所爲我會稟明公主,你就回房等着公主回來發落吧!”
“王爺!不是這樣的!您聽我說,不是這樣的!您日日宿在這丫頭房裡,又把公主放在哪兒?我只是想爲公主出氣啊!”
蘭妞兒默默認罪或許還能滅去他心頭的怒火,可她執迷不悔,又戳中他滿身的傷痛,一下激發他內心的暴戾:“事到如今,你還敢有臉提公主!她們都是公主賜給我的,我愛寵誰就寵誰,你不過是個婢妾,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來人!把蘭夫人送回房去,公主回來之前,不許出房門!”
他並不擅長處理女人之間爭風吃醋的場面,蘭妞兒被人帶走後,他只感到滿身疲憊,就算她今天在場,想必也只會冷眼旁觀吧。
*
雅善被皇太后召去了圓明園,一直到三天後纔回來。侍女向她稟明瞭蘭妞兒與烏蘭的爭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王府裡也會發生類似後宮女人的爭鬥。
蘭妞兒面對重重壓力,在雅善跟前承認罪狀並甘願受罰,雅善倒也沒有對她重罰,念在她真心悔過且無依無靠便將她繼續留在王府,只是再不能伺候王爺,而以婢女的身份服侍雅善。
十天後,蘭妞兒撤禁,出來時滿臉憔悴,氣焰也不旺了,唯唯諾諾地跟着雅善前往惠郡王府赴宴。
這天是惠郡王綿愉的生辰宴,由於他爲人低調,只宴請了自家兄弟。同一系的親兄弟本就不多,瑞懷親王過世後,他就只剩兩位兄長了,明知雅善與綿愷關係緊張,但他仍舊念及皇族規矩,宴請了三哥。
原本應該輕鬆的宴會因爲惇親王的到來而變得微妙,從頭到尾,雅善都沒有心情好好地吃完一頓飯。最後她忍不住離開坐席,走到旁邊小花園裡散步透氣。
二月下旬,園子裡已經開始慢慢回春,嫩芽新綠,有些早發的花苞也都漸漸開了,再過不久,這裡必然萬紫千紅,滿目春榮。
順着石子拼花路,繞過假山,一道長廊橫於眼前,綠琉璃瓦頂,紅柱子紅欄杆,檐下彩繪花鳥山水,與僧郡王府並無太大差異。隔着長廊的另一邊,一片茂林修竹掩映着一座方亭,這園子的佈置格局險些讓她以爲回到了僧郡王府。
“這兒的景緻好像跟之前不一樣。”
領路的小太監回道:“回公主,一年前王爺讓人給改的,說是這樣佈置,景纔好看。”
雅善“哦”了一聲,又慢慢向前走去,忽然聽到翠竹間傳來女子低低的催促聲音:“福晉吩咐的藥熬好了嗎?”
“好了好了,正要給端過去呢!”
“端穩了,一滴也灑不得知道嗎?”
“知道。”
這時候,一個藍衫子的侍女低頭穿過了長廊,端着銀盤子向西邊的院子穩步走去。
雅善望着遠去的身影,隨口問身邊的小太監:“府裡有人病了嗎?”
小太監回道:“是西院的楊夫人,前兒着了風寒,一直在屋裡安養着。”
“楊夫人?”
“就是王爺先前新納的夫人,寵得不得了,那會兒王爺還請奏萬歲爺封她個側福晉做做,可那出身給擺着,王爺再怎麼寵,也越不過祖宗規矩去!”
雅善倒不曾留意綿愉新納了一位夫人,這會兒聽小太監講述,似乎那位楊夫人極爲受寵。
“楊夫人雖然出身不好,可也是個安分的人兒,難怪福晉也總照顧她,這不,病了痛了,咱福晉在前院兒招呼客人仍不忘吩咐底下的人熬了藥給端去。”聽那小太監的語氣,瑪穆平珠在這府裡威望十足,像是她的一貫作風,雅善聞之欣慰一笑,轉而氣也散透了,打算折返回去。
可是才轉過身,尖銳的叫聲從西邊的院子傳來。
小太監驚得打了個哆嗦,“媽呀!這可不是從楊夫人房裡傳來的……出啥事兒了呀!”
“走,去瞧瞧!”這分明是一聲極爲驚恐的悲呼,雅善深感不對勁,即刻快步前去查探究竟。
穿過長廊,到了西院,院子裡已經亂作一團,婢女們提心吊膽地互望着,手足無措,有兩名婢女一左一右架着一名頭髮散亂的女子,她只穿了中衣中褲,樣子十分狼狽,嘴裡不住地慘叫着:“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這肚裡是皇家的血脈,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福晉的吩咐你還真是忘得乾乾淨淨!倒是真敢揹着福晉在這兒偷生,今兒就除了你這肚裡的孽種!快把她抓住,把這藥給灌下去!”一名婢女言辭兇狠,在旁發號施令,頃刻間已有人把藥送上去並強行揪住她的頭髮,逼迫她昂起頭。
看到這驚心動魄的場面雅善早已驚呆,直到瓷碗破裂的聲音響起才勾起她滿腔的憤怒上前阻止這場即將發生的人間慘劇。
“統統住手!都給我住手!”雅善推開了她們,護在阿瑩身前。
公主的出現顯然是她們不曾預料到的,頓時一個個嚇得“撲通”跪倒在地,來不及解釋,已聽阿瑩向公主呼救:“公主!您救救奴才!她們要害我,我……我懷了王爺的骨肉,她們要斷了王爺的香火啊!”
“你別怕,我全都看見了,哥哥的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一面安慰阿瑩,一面怒指行兇之人,“大膽奴才!她懷了你們王爺的孩子,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她!是誰給你們權利這麼對她!”
“公主,您誤會了,楊夫人她病了,拒絕服藥,奴才們這麼做也是萬不得已……”剛纔發號施令的婢女大膽回稟道。
“還敢胡說!你!”雅善把手指向一旁渾身顫抖的婢女,厲聲喝道:“說!你們剛纔喂的究竟是什麼藥!”
婢女們猶如受驚的小白兔,誰也不敢應聲,雅善氣不打一處來,吩咐隨身來的小太監:“快去把你們王爺叫來,要出人命了!”
眼看事情敗露,婢女們再不敢隱瞞:“是落胎的紅花!”
阿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雅善怒不可遏地上前揮了領頭的婢女一巴掌:“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天子腳下行兇!真是無法無天了!今兒個非要治你們的罪!”
“公主饒命啊!……奴才也是萬不得已,求公主饒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啦!求公主開恩!求公主開恩!”婢女見狀紛紛磕頭哀告,頃刻間,滿院子裡淨是女人的哭鬧。
“怎麼回事?”又一聲厲喝,只見小太監已經領了家主過來,身邊還有臉色慘白的王府女主人。
阿瑩已經哭暈過去,綿愉望着眼前狼狽的場面驚愕不已,而他注意到的並非是暈倒的阿瑩,而是神色憤然的雅善。
雅善先吩咐人扶阿瑩回房休息,同時叫人去請大夫,接着才向綿愉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綿愉看向身後的瑪穆平珠,只見她緊咬着雙脣,臉色發白,卻絲毫沒有爲自己辯白的意思。
原先聽婢女所述她還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瑪穆平珠指使的,現在看到她的神情,想否認也找不到合適的藉口了。
如此殘忍的手段……她還是從前的瑪穆平珠嗎?
“妾身犯下罪孽,不敢奢求王爺寬恕,甘願聽候王爺發落!”她跪倒在綿愉跟前,卻依舊是高傲的姿態,即便犯下罪孽,她也還是惠郡王府的女主人。
“今兒個我也累了,石喜,前院那邊你去安排,今天發生的事絕不可外泄!”
他的生活已經一團糟,爲什麼連今天也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
“哥哥,那我也先走了,你……”既然哥哥已經來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便再多逗留,這畢竟是他的家事。
綿愉吃力地點了點頭,雅善就此告辭。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語,心中百轉千回,只要她再稍遲一步,恐怕她們就要得逞了。究竟是什麼力量可以把一個好端端的人變得如此面目可憎?
“蘭妞兒,妒忌真的很可怕嗎?”她問前不久經歷過類似事件的蘭妞兒,尋求答案。
蘭妞兒苦澀地笑了笑,“可怕,無法想象的可怕,公主若真心對一個人,總希望他也是對您一片真心,而這片真心也只能給您一個人,萬不能與人分割。”
她聞之悵然若失,也終於明白,當日她施計留下雲笙正是因爲害怕他的心被人分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