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走在人羣之前,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隊伍,寶慶的街上一下子被塞滿了人。
人聲鼎沸,有人在喊着支持杜九言的口號。
有的姑娘則跟在後面哭。
“慢慢走,別擠着杜先生。”劉嬸一臉不滿意,埋怨着道:“寶慶這裡的人就是沒有規矩,跟的這麼近,要是撞着杜先生了你們能負責啊。”
“都慢點,慢點聽到沒有!”劉嬸呵斥道。
朱蓁低聲和劉嬸道:“原以爲寶慶這裡的人對杜先生不熟悉,肯定沒有多少人護她,沒有想到一點都不比咱們邵陽人少。”
“就是沒規矩,”劉嬸很不滿意,“喜歡杜先生,心疼杜先生!誰不喜歡和心疼呢,可也要懂分寸才行。”
朱蓁點頭,“幸好嬸子您來了,控制場面,不然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
“那幾個訟師,說你們呢,”劉嬸指着七八個穿着訟師服的年輕人,“擠什麼,你們是訟師了不起了啊,就能跟着杜先生這麼近啊!這麼多人,要是被人撞一下,你們可就碰着杜先生了。”
那幾個人訟師忙拱手應是,往後停停。
一盞茶的腳程走了半柱香,菜市口更加的熱鬧,早有人得了信,早早趕在這邊等着。
小蘿蔔騎在跛子的肩頭,陳朗和花子以及鬧兒還有杜九言帶來的八個證人都在,立在一邊,她一轉頭,居然隱約在人羣中看到幾張熟悉的臉。
“是西南離開的劉公宰吧?”桂王道。
“好像是,沒看清楚。”杜九言道。
“這件事動靜很大,熟悉的人出現,正常!”桂王盯着她,“你真要被打?”
杜九言點頭,“說好了打,當然要打。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
“我看你是皮癢,”桂王白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把盔甲穿着。”
杜九言低聲道:“不合適,鞭子抽下來布就裂了,裡面的東西就能看得見,多尷尬。”
“我受得住。王爺記得給我營養費。”杜九言道。
桂王不高興,瞪了她一眼。
吳典寅和劉戎到了,桂王沒有坐,他們當然不敢坐,站在一邊。
人羣中一道道仇視的目光,讓劉戎膽怯低聲和吳典寅道:“寶慶府百姓太刁了,恐怕今晚還要勞駕吳大人給下官遣兩個護衛。”
吳典寅看了對方一眼,點了點頭。
不過是個跑腿傳話的,就像杜九言說的,沒必要和他說什麼。
場面鬧哄哄的,下面人頭攢動,議論聲不斷。
菜市口中間,幾塊大石頭壘着鋪平了做刑行臺,此刻,杜九言獨自站在高臺上,一身青衣袍服在烈日下令人目朗神清,就如她此刻輕鬆的表情和笑容一樣,一直給人安定和穩重。
彷彿只要她在,什麼樣的冤屈,都能查證。
衆人看着她,靜靜安靜下來。
“我有幾句話!”杜九言衝四方拱手,人羣密密麻麻,各行各業各色的人都有,“還勞駕王爺和各位大人,略等一等。”
桂王點頭,“儘管說!”
吳典寅和劉戎自然是點頭應是。
“大家不要難過,也不用爲我杜九言抱不平。解剖查案百年來第一次,任何事的第一次,都是有着巨大的衝擊和難以接受。所以,我先謝謝各位,能夠對我的行爲無條件的包容和理解。”
“解剖,我的初衷並非是毀和辱,我是爲了查辦案件!或許有人不知道,毛寅死的時候非常蹊蹺,我們所有人做了很多分析,也細細查了現場,但死因始終不明!”
“死因對於一個刑事案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我決定解剖,尋找死因。”
“有很多人不理解,勸我,甚至威脅我。認爲我一意孤行、剛愎自用,認定我一定徒勞無功,譁衆取寵!但結果是什麼,我們找到了死因,並在今天,審清了此案。”
“那麼,我就要告訴所有人,我解剖僅僅是爲了辦案,我成功了,死者的屍體給了我想要的答案!”
“現在若回頭,事情重演我,我依舊會這麼做!爲了一個案件,爲了一個真相,作爲訟師,作爲世道公證的維護人,我應該這麼做,也必須這麼做!哪怕爲此我肝腦塗地,我也願意死而後已。”
“如果能因爲我而推動大周律法的進步,哪怕是一點點我此生足矣!”杜九言大聲道。
“現在,我站在這裡,呼籲朝廷,呼籲所有的官員,呼籲所有的訟師,呼籲你們,請大家正視解剖!任何事情在真相面前,都不足一提。”
“古往今來,世道的進步,最先體現的,就是律法。只要律法完善了,周全的保護我們的人生安全和財產,那麼這個世道必將一天天走向繁盛。”
杜九言說着,一揮手,喊道:“所以,爲了自己爲了後人,我們都應該做點什麼!”
“讓有權的人重視,讓他們看到,大家說,好不好?!”
“好!”所有人振臂高呼,激動地道:“我們支持杜先生。”
“支持杜先生!”
“杜先生,您儘管做您想做的,我們知道您是爲了大義,我們支持您。”
“支持杜先生。”
杜九言拱手一一道謝,忽然跪下來,衝着京城的方向,大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跟在她身後,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一般,是近千人的齊聲吶喊,震天動地!
聲落,杜九言衝着捕快喊道:“來吧!”
“杜先生,”捕快起身,熱淚盈眶道:“世道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杜九言點頭,“對!在聖上的治理下,一定會越來越好。”
劉戎心頭震撼不言而喻,第一次見識到,有一種人彷彿與生俱來的,帶着一股煽動性。
這種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總能引起所有人的目光的,得到別人無條件的信任。
他忽然很慶幸,杜九言是簡單直接的拒絕他不去京城,否則,要是他強行抓他,只怕要引起民變。
這罪責,他可擔不起。
夏百川的小書童怯生生地問道:“先生……事情鬧的這麼大,聖上肯定會生氣吧?”
“他沒有造成民變,也沒有帶着大家去鬧衙門,就算參她也沒有抨擊之帶點。”夏百川道:“這個案子,勢必會在朝中再次引起風波。”
他立刻想到馬玉娘案,當時也是震驚天下,一鳴驚人。
事後,她輕鬆回到邵陽,而京城的爭鬥卻久久未平。
“這個人,真的很聰明。就算是煽動羣衆造勢,也會拿捏分寸!”夏百川道:“會長想要吞併西南,恐怕很難。”
書童點頭,覺得夏百川的說法沒有錯。
以前的西南或許可以,可現在有杜九言在,肯定不行。別的不談,就這個人的個性就不好惹,像話本里的孫猴子,是一點虧都不能吃的。
想從她手裡搶西南,除非她不要,否則就是虎口奪食。
最後就算燕京贏了,也一定被她撕的千瘡百孔。
啪!
一鞭子下去,杜九言後背的衣服頓時落了一道痕,第二鞭,衣服就就裂了一道口子,鞭子甩開時發出的哨聲,在寂靜的菜市口上空飄蕩。
像是一把尖刀,一下子紮在人的心裡。
有小姑娘哭着喊道:“打輕點、杜先生沒有錯。”
“是,打輕點!”
“杜先生是爲了查案,她沒有錯!”
捕快的手很有數,看着痕跡留了,但也只是留了痕跡而已!
“跛子叔,我爹疼不疼啊。”小蘿蔔抱着跛子的頭,眼睛紅紅的盯着杜九言。
跛子回道:“不疼!”
“那爲什麼她臉上的表情那麼悲壯,肯定疼的。”小蘿蔔道。
“她必須悲壯啊。”跛子道。
小蘿蔔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爹啊……”
她一哭,花子和鬧兒也跟着哭,現場一片哭聲。
“你爲什麼哭?”跛子問道。
“我必須哭啊。”小蘿蔔道。
跛子欣慰地點了點頭。
杜九言真的不疼,後背感覺如同被針扎一樣,這種痛感在她的感官裡,完全能夠輕鬆承受。
桂王負手立着,也沒有說話。
一百六十鞭,多一個都沒有,捕快迅速收了手,桂王三兩步上去,杜九言適時地一倒,桂王摟住了她。
“杜先生,杜先生!”
人羣跟沸騰了一般,一下子要往上涌,胡大夫喊道:“我是大夫,我來給杜先生上藥。”
“讓開讓開,把路讓開,讓杜先生的車過去。”
“大夫跟着上車!”
“大家不要吵,先讓杜先生回去養傷,不要堵着路耽誤了時間。”劉嬸喊道。
桂王想要將杜九言打橫抱起來,可想了想對她形象不太好,就揹着她起來,掂了掂低聲道:“這麼輕,你平時不吃飯?”
“王爺,嚴肅點。”杜九言趴在她肩頭,假昏。
桂王嗯了一聲,隨即大吼一聲,“都給本王讓開!”
大家都讓開,桂王三兩步上了馬車,胡大夫跟着上去,馬車迅速消失在衆人眼前。
許多人跟着追了過去,有的人轉頭看着劉戎,滿臉憤怒,目光仇視。
“我……我告辭了。”劉戎抓着吳典寅的袖子,“吳大人,寶慶府民風也太彪悍了。”
吳典寅道:“這是凝聚,是上下一條心!”
說着,拂袖要走,劉戎跟在他後面喊道:“吳大人您別走啊,我和您一起。”
衆人陸陸續續散了,又去了客棧外等着,夏百川站在人羣外,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就見小蘿蔔從裡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