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延輝道:“你方纔說了那麼多,通篇我都沒有聽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們存在確實有價值,可特意爲擬定律文,則毫無必要。因爲就算讓她們出來讀書、做工她們也無法多做什麼事。”
“不是別人否定她們,而是她們自己用僅有的價值和能力,向所有人證明了這些。”
有人噗嗤笑了,“就是!多生孩子,讓人多點,纔是她們真的貢獻。”
杜九言也哈哈笑了,道:“還不曾見過,就急於否定,大人是不是在害怕?”
“我害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任延輝道。
“大人想一想,您的夫人飽讀詩書考取功名後,和您一起站在朝堂上各抒己見?”杜九言頓了頓,“大人不敢想吧?”
任延輝冷笑,“不是不敢想,而是不用。因爲她註定是做不到的。”
“大人應該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是無法被取代的。沒有誰的價值是一定獨一無二的。您要是不信,可以現在就遞辭呈,明日新人上位,對方做的一定比您好。”
任延輝瞪眼看她。
“您不敢,因爲您很清楚,您一走這朝堂就再沒有您的位置了,您被取代是必然的。”杜九言道:“同樣,性別上也是如此。”
“你們所有人的能力,來自於什麼?”杜九言目光掃過,看向聖上,“聖上的能力來自於,他從小立定太子,受到了先帝的教養,受到了全大周最優秀的先生們的教導,教他如何做一位君主。”
“換言之,如果他沒有學就不好了嗎?當然不是,可是,一定是磕磕碰碰萬般艱難。”杜九言問趙煜,“聖上,您覺得學生說的可有道理。”
趙煜微微頷首,客觀地道:“確實如此。”
太子所學當然是不同於別人的。
“那麼在做的各位大人呢?你們的能力也是天生的嗎?”
“是十年寒窗苦讀後,從書本中和先生的口中,所學到的知識,有了這些你們纔有能力和資格站在這裡,各抒己見,發揮所長。”
“所以,如果讓女子們也同樣寒窗苦讀,和你們受到同樣的教育和享受同樣的權力之後,她們也會有這樣能力。”
“因爲能力,不是天生的。”
任延輝道:“真是可笑,若男女都可以,那誰生孩子誰來打理內宅,誰來教育子女,還談何盛世繁榮。”
“咳咳,”王大人急了,衝着任延輝打眼色,“你中計了。”
任延輝還沒有反應過來,杜九言已經道:“大人的話很對。這足可以說明,男人做的事,是可以被女子替代的,而女子所做的事,你們卻不能替代。”
“到底是誰的價值比較低?”杜九言道:“是你們,你們的價值只有壓低了女子後,才能凸顯。”
“否則,她們既能生孩子又能做針線,還能上朝堂。要你們何用?”
“哦,”杜九言點頭,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這就是你們反對的原因吧,你們很害怕壓不住她們以後,你們的存在就毫無意義了。”
這句話,就是一把火,蹭的一下燒着了所有人的情緒,前面沒有說話的人,也跳了出來。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們的能力,還用去壓制她們,真是笑話。”
“就是,古往今來,哪一段歷史不是男人締造的,倒是沒有聽過哪個女人有什麼豐功偉績。”
“她就是在鬼扯,爲了達到目的而已。”
“嗯,她的目的就是爲了能夠篡改律法,能自己出名,能夠名傳百世而已。”
杜九言指着說話的人道:“我的目的和你一樣,大人汲汲營營是打算遺臭萬年?”
“我堂堂正正沒有你這麼齷蹉。”
“你我都站在這裡,只有你齷蹉的眼睛看着我,纔會覺得我齷蹉。”杜九言道。
這位大人被堵住,另外一位上來,道:“王妃,這個條例,不管說到哪裡去,你都是說不通的。不是我們不同意,就是天下的讀書人也不會同意的。”
“天下的讀書人和你們一樣,所以,他們和你們一樣在害怕。”
“我只問一句,讓您的女兒出來讀書,傷害您的利益了嗎?”杜九言反問道:“還是,您覺得您的女婿會不高興。”
這位氣怒,拂袖道:“你簡直胡說八道。”
“王妃,”另一人將說話的人拽開,盯着杜九言道:“我的女兒教育的很好,不會像你這般出來在男人堆裡廝混,不成體統。”
“閉嘴!”桂王喝道:“老子都沒說話,你再詆譭我媳婦,老子弄死你。”
那人嚇的一抖,縮了回去。
桂王又坐下來。
“您女兒教育的好,那是她從來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自由和平等意味着什麼。”杜九言回道。
那位大人不敢再說話,攏着袖子退回到人羣外。
不知不覺,幾十個人將杜九言圍在來一個包圍圈裡。
“說來說去,你要求立法,就是想要女子出來做事,我看你是沒有學過女德。”有人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自己失德也就罷了,居然還帶着歪風邪氣,讓天下女人跟着一起。”
“這位大人,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說出來,尤爲顯得您很沒有水平。現在問題已經遠遠超過這個高度了,您還在土地下扒出個問題來討論,您考過科舉嗎?思想陳腐不說,思考問題還很慢。”杜九言說完,指着這位大人對趙煜道:“聖上您要記一下,這個人不但很笨,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定是在混飯吃。”
那人氣的眼前發黑。
趙煜已經看的目瞪口呆,不等迴應杜九言,下面已經繼續在辯論了。
杜九言在中間,而她的周圍是一層層的本朝官員。每日有資格上朝的一共有六十八人,而現在看散落在四周的不過十來個,數一數,至少有五十多個人,正在合力和杜九言一個人辯訟。
“厲害啊,”薛按給趙煜添茶,“聖上,王妃真不虧是杜九言啊。”
這話怎麼聽的這麼奇怪,趙煜看了一眼薛按。薛按一愣,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怪,不由笑了起來,“奴婢說錯了,王妃就是杜九言。”
“這位大人,您和任閣老一樣很害怕啊,您是他的門生吧。”
“怕什麼呢?”杜九言道:“不如開場比試的賽場吧,我們來看一看,誰的技能更強大啊。”
那位大人道,“簡直胡鬧,我們讀書人怎可和婦人對比。”
“是不能比,因爲爾等的能力不如他們。”
“還是那句話,價值不是我們給他們設定的,而是千百年來,她們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人道。
“所以現在纔要立法,改革。不是逼着所有女子去讀書去做工,而是給她們選擇的權利。她們可以繼續維持現在的生活狀態,但也可以不維持。”
“其實,一旦她們有選擇後,你們也同樣多了選擇。比如當你們年老變蠢掙不到飯錢的時候,不至於變賣祖產,還可以靠自己媳婦養。”杜九言道:“這是好事啊大人。”
“這位大人,”杜九言換了一位,“您是寒門出身吧?您不能和他們比啊,他們家中有良田千傾,而你什麼都沒有,您每個月拿一點點微薄的俸祿後,家裡連一頓像樣的肉都不敢吃。可是換句話說,要是您媳婦可以出去做工,她有本事掙到錢,您家的日子也不會這麼難過了。”
“您看看您衣服裡的補丁,補的是好,可是隻讓您媳婦給你打補丁,爲什麼不給她機會,幫您買新衣服呢。”
那位寒門的官員啞口無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似乎……她說的有幾分道理。
他夫人確實很有才能,他有時候的奏疏,都是他媳婦擬的。
“看您的年紀是有女兒的吧?您怕您夫人踩着您頭過日子,有沒有想過您的女兒?”杜九言看着一位年紀很大的官員道:“要是她能和您的女婿平起平坐,她能在您女婿落魄的時候,不至於受苦受窮回家哀求哥哥嫂嫂幫忙而受到白眼冷落,這不好嗎?”
那位老官員直皺眉,沒說話。
“各位,”杜九言道:“不要想自己,畢竟各位的年紀很大了,這一條律法施行了,依你們的年紀,大約是沒有可能感受女子在經過文化教育之後,給大周帶來的巨大改變。”
“但是,你們可以爲你們兒女打算計劃一下。”
“試想,當你們的兒子無才無德只會吃喝嫖賭的時候,你們還有兒媳有能力贍養你們,不是一家人哭哭啼啼等着他浪子回頭。”
“試想,當你們的女兒因爲有才華,而不僅僅依靠門第去擡高身價的覓良胥,這對你們全家來說的,難道不應該歡呼?”
杜九言說着,忽然指着九江王和桂王,“看,像二位王爺這般,才貌出衆身份高貴的女婿,當他們開始只看才能而不問門第的時候,這可是你們的福氣啊!”
桂王咳嗽一聲,道:“確實,門第限制了我娶王妃的範圍。”
九江王揉了揉額頭,打破門第是不可能的,杜九言在此時此刻說,不過是爲了烘托氣氛給大家洗腦而已。這女子的本領確實令人驚豔,他和桂王道:“墨兮,往後你在家的地位,會很可憐啊。”
“我高興,”桂王道:“她能做我媳婦就不錯了,我沒資格挑。”
九江王愕然,想想失笑,笑完又覺得桂王說的確實是對的。如杜九言這樣的女子,她願意點個頭做媳婦,就已經很難得了,就不要去談讓她三從四德以夫爲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