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的話讓安康公主也沉默了,天底下沒有哪個做母親的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安康公主自然也是一樣,這些年來,她在杜學文的身上可謂傾注了全部的心血,甚至一度想着要將杜學文培養成杜睿那樣的文壇泰斗,可是漸漸的,她也看出來了,杜學文根本就沒有那樣的資質,若是強求的話,只怕也得不到什麼好結果。
現在安康公主讀書,也只是希望杜學文能夠讀書明理,將來縱然不能以文入仕,可是做一個平平安安的富家翁,也沒什麼不好,杜睿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家業,就算是子孫數代人揮霍也足夠了。
可是讓自己的兒子就那樣庸庸碌碌一生,繼承一個空頭爵位,安康公主又有些不甘心,她是個好強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比別人的差。
可是習武從軍~~~~~~~~安康公主以前還真沒想過!
她也是過來人,也因爲這個受盡了苦頭,杜睿前些年,常年在外出徵,有的時候一出去就是一年的時間,她大好的年華,有小半都是提心吊膽的獨守空房,她自然不希望杜學文再走上杜睿的老路。
瓦罐難免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安康公主可不希望將來還要爲杜學文提心吊膽,她就杜學文這麼一個兒子,哪裡肯讓他身涉險地。
可是看杜學文的樣子,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是以往她發這麼大的火氣,杜學文早就低頭認錯了,可是這一次杜學文卻如此倔強,實在是出乎了她的預料。
杜睿見安康公主不說話了,知道她已經有些動搖了,再勸道:“涑兒!兒孫自有兒孫福!學文的志向不在從文上,既然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們做父母的就由他去吧!”
杜睿說着,還朝着杜學文使了個眼色,杜學文也是個機靈鬼,哪裡還能不知道杜睿的意思,連忙低頭道:“孃親!孩兒知道方纔頂撞了孃親,都是孩兒的錯,還請孃親息怒!”
安康公主見這兩父子一唱一和的,無奈的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學文!爲娘也知道你是打定了主意,既然如此,便由得你去吧!只盼你不要墜了你爹爹的聲明!”
杜學文聞言,心頭頓時一陣狂喜,一下子蹦了起來,道:“孃親放心,孩兒絕對不會墜了爹爹的威名,更會牢牢記住孩兒是宋國公的兒子!”
杜睿見狀,道:“學文!你說錯了!你既然有志從軍,便不要想着你是我的兒子,你的一切,你的前程,都要靠你去爭取,我是不會給你任何幫助的!”
杜學文聞言,鄭重的點了點頭,他知道杜睿說的是認真的,這些年來,杜睿門下的弟子出仕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哪一個杜睿都不曾給過任何照顧,倒是一些不相干的人,時常能得到杜睿的照顧。
“爹爹放心!孩兒記下了!”
杜睿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你也要記住了,爲將者,在戰場上雖然考得是勇氣,謀略,可是爲將更重要的是養氣功夫,你若是心浮氣躁,再好的戰績也會被你錯過,而且還容易被敵人誤導,不單單你自己會身涉險地,就連你的袍澤弟兄也會被你牽累,你母親讓你讀書明理,也是爲了你好!這下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杜學文聞言,連忙點頭,道:“爹爹!孃親!孩兒知道了!孩兒這就去讀書習字,將來像爹爹一樣,做一個文武雙全的大將軍!”
杜學文說着就跑開了,進了自己的房間,不多時候,裡面就傳出了陣陣讀書聲。
安康公主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往日裡,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威逼利誘全都用上了,可是也不能馴服杜學文,可是現在杜睿一句話,就讓她以前想做,可是偏偏做不來的事情做成了。
“學文他~~~~~~~~~~”
杜睿笑道:“他這樣,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安康公主沒好氣的白了杜睿一眼,道:“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兩父子一唱一和的糊弄我!你說,這筆賬該怎麼算!?”
杜睿聞言,頓時一陣尷尬,見安康公主鳳眼含着薄怒,整個人更顯得嬌俏,安康公主雖然也已經年過三旬,可是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依然美豔動人,而且還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
杜睿看着,突然一把將安康公主擁入懷中,道:“爲夫整個人都在這裡,你要怎麼發落,隨你就是了!”
安康公主被杜睿的舉動嚇了一跳,年輕的時候,兩人雖然也曾有過更爲大膽的舉動,可是現在畢竟年長,孩子都這麼大了,雖然恩愛依舊,可是卻少了幾分年輕時的衝動。
“作死啊!當心被人看見!”
雖然嘴上斥責,安康公主的心裡卻滿是喜意,她也曾時常擔心,自己年老色衰之後,杜睿會漸漸的冷落她,可是如今被杜睿用在懷中,感覺着丈夫的關愛,她的心裡也是喜滋滋的,小鳥依人般的靠在杜睿的胸膛上。
杜睿笑道:“我們是夫妻,難道夫妻恩愛,害怕被人看見不成!”
安康公主雖然很享受丈夫的關愛,可是~~~~~~~~~
“大白天的,要是讓學文和芷兒看見了!我可怎麼活!”
杜睿一笑,伏在安康公主的耳邊,小聲道:“那我今天晚上來你這裡!”
說完,在安康公主的額頭落下一吻,便出了正廳,只留下安康公主一個人,面紅耳赤的站在當場。
杜睿離了安康公主的綴錦樓,便到了大觀園前宅的書堂,自從狄仁傑科舉入仕之後,這裡就冷清多了,杜承學醉心於格物之學,滿心只想着將他的蒸汽機鼓搗出來,早就搬回了自己的家中,如今杜睿身邊的學生就只剩下了李象一個。
如今李象也已經十七歲了,當初被杜睿接到身邊的時候,還只是個孩童,如今也長成個偏偏少年郎了。
李象長得很像他的母親侯海棠,眉眼之間,極爲俊美,在杜睿的身邊學習了八年的時間,如今也稱得上是文采斐然了。
如果不是因爲歷史被杜睿介入,李象的命運應該稱得上是淒涼的,自幼與李承乾一起被貶黔中,長成之後,也只做過懷州別駕這樣的小官,不過倒是他的四子李適之頗爲不俗,在唐開元年間,甚至做到了宰相的位子,還與李白等人並稱爲“酒中八仙”。
杜睿進來的時候,書堂之內只有兩人,一個就是李象,另一個則是他的長女,汝南公主所生的杜蘭馨,杜蘭馨正在習字,而李適之則在一旁觀摩,看兩人的樣子,杜睿心中突然一陣警覺。
李象自幼便長在他的府中,與年紀相仿的杜蘭馨朝夕相處,難免生出幾分小兒女的情愫,此前杜睿也曾聽汝南公主頗爲擔心的提起過,只是那個時候,並未放在心上。
不過現在看來,汝南公主未必就是空穴來風,如果李象不是李承乾的兒子,如果他的母親不是侯海棠,如果他的岳父不是侯君集的話,這原本稱得上是一樁好姻緣,可就是因爲李象的身份太敏感了,讓杜睿不得不生出了幾分警覺。
一個當朝皇帝原本的嫡長子,一個原本應該繼承大唐江山的男人,縱使這個男人的年紀還很小,可是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麼?
縱然李象的心中沒有別樣的心思,可是李承乾會怎麼想,武京娘會怎麼想,要知道此前武京娘曾向杜睿隱晦的提起過,想要讓太子李弘娶他的女兒太平爲妻,卻被杜睿給拒絕了,如果將來有一天,杜睿當真將長女杜蘭馨嫁給了李象,縱然他只是出於成全女兒情絲,可是難免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猜測。
“咳!”
杜睿站在門口咳嗽了兩聲,驚醒了這對少年人,李象一晃,擡頭見是杜睿,連忙躬身行禮,杜蘭馨則更是慌亂,低着頭,杜睿分明的看到,一抹紅暈已經爬上了杜蘭馨的俏臉。
杜睿見狀,心中一陣嘆息,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李象和杜蘭馨之間確實有情,他這一嘆,不僅僅是因爲這個,更是因爲他們的情路註定要遍佈荊棘。
杜睿也不想去苛責他們兩人,勉強笑了一下,道:“馨兒!已經很晚了,怎的還在這裡攪擾你表兄的課業!”
對杜蘭馨這個女兒,杜睿是極其疼愛的,大概是遺傳了汝南公主的一些暗疾,杜蘭馨自打出生,他的體質就很差,小病更是不斷,再加上汝南公主自打生了杜蘭馨之後,這麼多年再沒有過子嗣,杜睿對杜蘭馨,這個他與汝南公主唯一的女兒,更是多了幾分憐愛。
杜蘭馨聞言,連忙起身,道:“爹爹!女兒~~~~~~~女兒這就回去!”
杜睿點點頭,看着杜蘭馨走了,別有深意的看了李象一眼,道:“象兒!今日姑父外出,耽擱了你的課業,來!咱們現在補上!”
若是在以往,李象肯定立刻規規矩矩的做好,打開書本,等着杜睿授課,可是今天他卻沒有動,而是看着杜睿,突然問了一句:“姑父!難道你就沒有話要問我的嗎?”
杜睿詫異的看了李象一眼,在他的印象之中,李象一直都是翩翩君子模樣,知禮慎言,以往在衆多師兄弟當中,幾乎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大概是因爲母親因受侯君集謀反的事情而死,讓他的童年蒙上了厚厚的陰影,他的性格有些孤僻,再加上到底是天家血脈,又有幾分孤傲,平日裡和誰都說不上來。
杜睿看着李象,在他的眉宇之間,那有幾分熟悉的倔強,讓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太子妃侯海棠,杜睿淡淡的一笑,長嘆一聲道:“問了又如何?不問又如何?還不都是一樣!象兒!打開書本,姑父給你授課!”
李象還是沒有動,看着杜睿,道:“姑父!您的意思是說,無論我怎麼做,做了什麼,到頭來都是沒有用的,只能聽您的安排!?是嗎?”
李象的聲音帶着幾分淒涼,杜睿聽着也不禁一陣心酸,是啊!原本應該是這個帝國的儲君,可就是因爲那一系列的事情,讓他的命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縱然是個少年郎,心性怎麼可能不受一點兒影響呢。
杜睿嘆息道:“象兒!姑父從來都不曾要安排你的命運,你的命運是你自己的,將來的路全都要靠你自己去走!”
李象聞言,眼神之中閃爍出了希望的火花,激動的道:“姑父!那表妹呢!?”
杜睿聞言,一顆心頓時一沉,臉色也是微變,看着李象,直到李象不敢再與他的目光接觸,才說道:“你們能做表兄妹,這原本就已經是莫大的緣分了,做兄妹不是很好嗎?象兒!有些事情姑父能答應你,甚至能給你一些幫助,但是有些事情以後不要想,也不要去說!”
杜睿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以往他一直都在想着,兒女們的婚事,要讓他們自己做主,他不希望做一個毀了兒女終身幸福的人,可是到了現在,他才知道,縱然他是來自數千年之後,可是也終究逃不出這個圈子。
李象這一次沒有退縮,看着杜睿,突然大聲道:“姑父!當初我母妃自殺身亡,難道姑父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
杜睿聞言,眼神頓時一凜,道:“先太子妃自殺身亡,乃是因爲侯君集謀反,你母親自認無法向全天下交代,才走上了這麼一條不歸路,沒有人希望他死,就算是當今聖上也不希望!”
李象聞言,突然大笑了起來:“是嗎?沒有人希望我的母妃死,可是如果她不死又能怎樣?縱然苟且偷生的活下來,還不是要被我的父親,當今英明神武的永徽大帝打入冷宮,去品嚐一個女人最大的苦楚!姑父!當初我母妃的死,你的責任最大!難道你現在不覺得應該補償我嗎?”
補償?
用什麼補償!?
把我的女兒嫁給你,然後將整個杜家拖入一場災難之中!?
杜睿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他突然發現,當初的一念之仁,現在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
李象接着說道:“姑父!象兒與馨兒表妹情投意合,難道姑父當真要去做那棒打鴛鴦之人!?姑父!你不是這樣的,我從小就在您的身邊長大,耳中聽到的都是您的英雄事蹟,您在象兒的心中,就是一個不畏任何強權,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難道您也怕了武京娘那個賤人,擔心他會因爲您把馨兒表妹嫁給我,而遷怒整個杜家!”
“夠了!”杜睿拍案而起,多少年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失態,看着已經有些瘋狂的李象,杜睿發現自己要重新認識這個少年郎了,強壓着怒氣,道,“象兒!那是當今皇后,你怎敢如此!”
李象大喊道:“都是因爲她,我的母妃纔會死,她就是個勾引我父皇的賤人!要不是她的話,我的母妃不會被冷落,我的外公也不會爲了保住母妃,還有我而謀逆,我的母妃也就不會死!她就是個賤人!”
杜睿看着李象,他突然感覺到陣陣心驚,這些年來,他費盡心思的教導李象,希望他能夠修身養性,還爲他取字明理,就是希望他能忘記那段仇恨,現在仔細想來,一切都是他太天真了,逼死生母這等大仇,豈是時間可以沖淡的。
只怕李象的心中不單單恨着武京娘,只怕還恨着李承乾,恨着杜睿他自己!
突然之間,杜睿感到了陣陣懼怕,他在擔心,擔心李象會作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會動搖了大唐的根基,讓大唐再次陷入到混亂之中。
可是李象接下來的話,又讓杜睿的這份擔心消減了幾分。
“姑父!老師!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只是一個戰戰兢兢生活在您羽翼庇護之下的普通人,我現在只有馨兒表妹!您爲何不肯成全我們!”
杜睿聽着李象近乎哀求的言語,心中頓時陣陣酸楚,雖說當初發生的事情,杜睿沒有什麼責任,他只不過是在儘自己的責任,但是海棠的死,卻好像一道繩索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捆住他的心,讓他陣陣作痛。
他能怎麼說?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麼都長不了口!
一個少年郎最後的希望,最後的精神寄託,難道他要無情的打碎!
杜睿是個有情人,這種話,這種事,他無論如何走做不出來,只能長嘆一聲,起身走出了學堂。
李象在後面看着,頹然的坐在了地上,魂不守舍的看着後宅的方向,過了好長時間,突然聽到了學堂外面傳來了杜睿的聲音。
“象兒!修身養性,什麼時候,你能控制自己仇恨慾望的時候,我會考慮的!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和馨兒暫且不要見面了!”
李象聞言,頓時翻身跪好,臉上帶着喜意,對着杜睿離去的方向躬身一禮:“象兒謹尊姑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