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就在長安南城晉陽坊北部,北臨長安有名的大雁塔。大唐皇子真正在長安有王府的便只有這位晉王李治殿下了。
大唐制度,皇子成年封王后,便要依例前往自己封國,被稱爲“出閣”。
承玄皇帝共有九子,其中折了三位,如今剩下的太子住在東宮,魏王封地在魏郡,吳王封地卻在南州吳城。
昔年杜皇后駕崩前曾哀求皇帝留住幼子在身邊陪伴,於是這位被封爲晉王的李治便留在了長安。
閻碧落年輕時曾在長安逗留多年,但這卻是第一次進王府,第一眼就覺得這晉王府太小了。
整個晉王府說是府還不如說是閣,這是按照閣樓樣式建造,不過是在閣樓外加了四面牆,圍住了一個人工水池和幾座白英石堆砌的假山。
眼見前方一座陳舊的閣樓立着,上書着四個大字:“明德慎罰”。
閻碧落下了馬車,自車中提出裝着水晶的包裹,卻見府中卻靜悄悄的,只有幾個丫鬟奴僕在閣樓外轉來轉去,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他一路走過去,竟然無人阻攔,直到走進門前,纔有一個丫頭驚慌的攔在前面,見是個西域人,便板起了面孔:“諾,哪來的大膽西域蠻人,怎麼就這樣進來啦。”
長安之中的胡人平日裡在街上遇到唐人都是要避開以示尊敬的,這丫鬟見這西域胖子也不理睬自己竟然還要往裡走,氣得一跺小腳,就要喊人。
“綠珠,你可真傻了。”清脆的聲音傳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裝少女自門後走了出來,面帶疲倦之色,卻伸手拍了一下那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丫頭,繼續說道:“這胡人既然敢如此大膽的走進來,衛士們也沒攔住,再看他駕的馬車,那定然是王室豪貴的豪奴了。”
閻碧落見這少女年齡不大,但說話卻是鏗鏘有力,一言一語極有見識,不禁微微一笑,這才捧出玉真公主的信物,低聲道:“某奉玉真殿下之令,給晉王殿下送一些東海水晶來降溫。”
那男裝少女點點頭:“原來是玉真殿下的人,先生請進來吧。”
那叫綠珠的丫頭一撅嘴,似乎大不以爲然,但對這男裝少女非常尊敬,只低頭輕聲道:“媚娘姐姐,王爺現在的樣子……”
男裝少女武媚娘嘆了一口氣:“沒事的,玉真殿下不是外人,還是請進來吧。”她說完又轉身走回了閣樓之中。
閻碧落便隨着綠珠走進了樓閣之中,一走進去便感受到微風盪漾,神清氣爽,原來整座閣樓對面已被拆了數個大窗,南北風透,極爲清爽。
閻碧落便將裝着東海水晶的包裹放到了一張青木書桌上,正要告辭,那二樓之上傳來武媚孃的話聲:“請這位先生暫留一下,玉真殿下關心晉王,你們也要回些禮纔是。”
閻碧落聽着心頭一動,這男裝少女竟然不是晉王府中人,怪不得她一身男裝打扮。
他此刻也不便說話,便耐心的等在樓下,擡頭看看四周,赫然看到了一塊被架在書桌後的匾額,上寫着“以人爲鏡”!
閻碧落望着這四個字,恍然大悟,這晉王府原來是一代名臣魏子徵的宅子。
他看了一圈,白無聊賴之下,望着樓上沒有動靜,便偷偷運轉了靈力,探視樓上的情景。
黃泉宗之中有一種鬼目靈聽之術,閻碧落牛刀小試之下,已將二樓上的情景看在眼裡。
那二樓南北的牆都被撬開了一半,開着兩面大窗戶,卻有一張鋪滿冰塊的大牀,冰上躺着一個弱冠少年。
那少年便是晉王殿下了,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瘦弱不堪,此時赤裸着上身,遍佈紅豔之色,額頭上卻放着一塊玉石碎片,發着微微的藍色光芒。
晉王喘着氣,口中不停嚷着頭疼頭疼。
一旁服侍的四個丫頭都是滿頭大汗,不住的自兩隻堆滿棉布的大箱中取出一塊塊冰,放到了少年的身上。
男裝少女武媚娘皺眉站在一旁,見幾個丫頭手忙腳亂,生氣的將其中一名丫鬟扯開,親自捧起了幾塊碎冰,輕輕放到了晉王的兩側太陽穴上,低聲道:“可好些了麼?”
晉王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溫柔的抓住了武媚孃的手,虛弱道:“還是你好。”
武媚娘嬌嫩的臉上一紅,卻側目瞪了那三個丫鬟一眼。
三個丫鬟都是嚇得一哆嗦,卻躡手躡腳的走了下去。
晉王握住武媚孃的手便不再放開,昏昏的眸子變得清亮起來,柔聲道:“媚娘你真好。”他說着眼中竟流出了淚珠兒:“孤王頭疼之時每想到你,便好了幾分,可惜你是父皇的才人,孤王……”
媚娘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低聲道:“該是你的總是你的,何必如此憂傷。”
她說着便將晉王額頭上的藍色碎片按了一按,憂愁道:“這塊浮游觀的雲珠碎片爲何一點兒效力也沒有呢。”
晉王嘆了一口氣:“高哥兒說這碎片需要浮游心法才能啓動,這般放在頭上也只有鎮驚的效果了。”
媚娘眉毛一抖:“以後不許你再叫那人哥兒,他不過是個閹人,何必如此客氣。”
晉王又嘆了一口氣:“高哥……高力士和你一樣,都是對我好的。”
媚娘展眉一笑,忽然俯身輕輕親了晉王一口,細聲道:“只許我一個人對你好,知道麼。”
晉王被這一吻之下精神更是好了些。就要起身來。
媚娘急忙按住他的身子,低聲一笑,忽然又問道:“說起來那高力士去哪啦?不是要用這雲珠碎片爲你治病麼?”
晉王搖搖頭:“今日那小來跟他在東樓說了些事,他便匆匆出去了,想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吧。”
媚娘托腮又拿出一塊冰塊在晉王額頭上擦拭着,哼聲道:“小來,就是那個來俊臣麼,我看他年紀不大,但辦事很是利落,你呀,以後要多拉攏他一下,高力士對你固然好,但你不能只對他一個施恩。”
晉王只是點着頭:“這些事你覺得好便去辦吧,我都聽你的。”
媚娘露出瞭如花嬌笑。
在樓下藉着鬼目靈聽之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感慨之餘,卻被那塊藍色碎片吸引住了。
浮游觀的禁制雲珠碎片,那可是好東西,對他這個魔宗修士來說也是一件難得的大補之物。
這裡防衛薄弱,似乎連個修士都沒有,若是自己下手強搶,該有十成把握。
閻碧落見獵心喜,默默盤算着,但想來想去強搶都是不妥,不說自己如今僞裝的身份還要用下去,那晉王殿下怎麼說也是皇子,事情鬧大了自己也脫身不得。
他想着再次運起鬼目看去,在這位晉王殿下身上的紅斑處多看了幾眼,心中已想到了一個法子。
閻碧落緩緩站起身來,大聲咳嗽一聲,咳嗽後故意大聲喊道:“怪異!怪異!”
他說着做着瘋癲之態,竟然一步步走上了二樓。
正在晉王牀前的媚娘立刻彈身而起,轉身握住了腰中長劍。
閻碧落閉着眼,細細嗅着鼻子,口中不住叫道:“怪異,怪異乎!”
晉王驚叫一聲,媚娘卻踏上一步,驚疑的望着這位玉真公主的僕從,沉聲道:“先生這是什麼意思,何來怪異之處!”
閻碧落睜開眼睛,望着晉王忽然狠狠一拍大腿:“果然如此,若是某沒有看錯,殿下得這怪病有一年多了吧。”
晉王此時也回過神來,連連點頭:“這,這,正是一年多了。”
媚娘收了劍,露出驚喜之色:“先生知道這是什麼病麼?”
閻碧落幾步走到了晉王牀前,望着他身上的紅斑搖頭晃腦道:“昔年某在龜茲國時,曾見過有人得過這怪病,那人也如殿下這般全身紅斑,高熱不止。”
媚娘走上一步,警覺的站在晉王牀前,卻低聲問道:“先生可知道救治之法?”
閻碧落看了她一眼,笑道:“也是機緣巧合,那時洛陽神醫蕭思邈正好在龜茲國中,某親眼看到神醫下針,幾針便治好了那病人。”
晉王露出狂喜之色,立刻坐了起來,口中哀求道:“求先生指點,求先生指點!”
媚娘擋在了晉王之前,注目望着閻碧落:“有如此巧的事麼。”
閻碧落手指一翻,一根銀針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插入了晉王的胸前,笑道:“就是有如此巧的事情,這一針如何。”
銀針一顫,那晉王長舒了一口氣,晃晃腦袋說道:“果然有些輕了。”
閻碧落嘿然一笑,對那驚疑不定的媚娘說道:“某求了那蕭神醫,學了幾手下針之法,可爲殿下解除煩惱,只是這……”
媚娘收起了懷疑之色,鄭重的跪在了地上,堅毅道:“只要先生能救殿下,您想要些什麼,媚娘都會勉力辦到的。”
閻碧落伸手一指那藍色的雲珠碎片,呵呵一笑:“我想要這個。”……
不過一炷香時間後,閻碧落便拿着藍色雲珠碎片,自樓上走了下來。這還是他有意拖延時間,表示晉王之病的繁難,此刻針到病除,不但晉王,就是媚娘也是千恩萬謝。
閻碧落握着雲珠碎片,再次駕車出了晉王府。
他坐在車上,摸着雲珠碎片微笑起來,自言自語道:“那晉王中的是暮雨閣的秘術,高力士正是暮雨閣死士,這可有些意思了。”
他自言自語着,笑意更深了:“不錯,正是如此,高力士暗中給晉王下了秘術,正是要這位晉王殿下再也離不開他,更顯得他高力士的可貴可用之處。”
閻碧落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不禁搖頭一嘆:“如此心機,雖然有些毒了些,但這高力士倒是一個人才啊,不知他現在何處,真想見一見。”
高力士此刻卻是身在璇璣山上,杏花館前,他身後站在來俊臣,肩上卻站在魚朝恩所化的泥娃娃,面帶冷漠之意,對着身後的暮雨死士們一揮手,衝入了杏花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