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膾居是曲阜一座很有名的酒館。這時的建築還多是平房建築,反正土地有的是,建樓所耗較之平地起房要麻煩的多,所以樓宇不多。而魯膾居卻別出心裁,建了一幢三層高樓,第一層有牆有壁,冬夏皆宜。第二層只是以木板隔斷成兩個大房間,第三層則只有柱子和頂蓋,四壁敞開,猶如二樓上邊的一個亭子。站在這亭中放眼望去,魯城風光盡入眼底。尤其是下雨下雪、春陽夕照的時光,城中景色更是美不勝收。
豪門大戶人家都備用自己的酒宴廳,又蓄有家伎可歌舞助興,所以宴請客人少有到酒館中去的,但是魯膾居的生意仍然最爲紅火。不止是往客商喜歡來,本地富戶豪紳也喜歡到魯膾居來,只因爲這裡烹製的食物精美,別說城中別處的酒肆比不得,就是豪門世家的廚子也比不了,所以季孫斯宴客,便把地點訂到了這裡。
堂上坐的多是世家公子,這些人平素就常在一起飲酒作樂,此番季孫斯出面邀請的是那個據說以兩百人打敗大盜展跖的吳國公子,人皆言此人武勇無敵,而且此人還懂奇巧之術,大家現在都棄了楊柳枝,改用牙刷刷牙,聽說這牙刷就是出自他的創意。對這樣一個人,誰不懷有好奇之心,這些世家公子們都想見識見識這位人物,自然一請就到。
春秋時的酒肆,還不太講究私密性,登上二樓,是寬闊的敞開式房間,屋子裡有些貫通一至三樓的巨大木柱,中間一個寬道,兩側是略高於地面幾分的木質平臺,平臺上鋪着涼蓆,放着十來張矮腿的几案,客人們在此飲酒時,一人一桌,據席而坐,中間寬闊的通道還可以邀請舞伎伴舞。
舞伎可以自帶,也可以在宴會前由酒店代爲邀請,這時是有一些以表演歌舞牟生的團體的,這些團體大多都是自願的組合,組團表演,盈利根據各人的名氣和受歡迎的程度,按事先說好的比例分配。如果歌舞伎們有人被客人相中,自願與人歡好的,那纏頭之資就歸個人所有了,說起來也算公平。
今天季孫斯宴客,就讓魯膾居老闆袁公替他約來了曲阜最有名氣的一個歌舞伎團。樂師們坐在一角調拭着鍾、磬、鼓瑟,時不時傳出沒有節奏的幾下樂器聲,二樓一角樹了屏風,歌舞伎們正在屏風後面換裝打扮。大廳裡已經坐了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公子們,互相攀談言笑。
忽然,一條大漢蹬蹬蹬地走上樓來,這大漢穿着澱青色的一襲深衣,鞋子掩在袍袂之下,腰束紳帶,頭戴冠巾,站在樓口揚起一臉絡腮鬍子高叫道:“我來遲了沒有,哪一位是吳國慶忌公子?”
這堂上坐着的大多是未及弱冠之年的公子,公子乃是一種身份,倒不是一定要年紀輕些,只不過季孫斯自己才15歲,結交往來的自然都是些世家少年,大的剛剛20,小的纔不過十四五歲。現在趕上來的這條大漢有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在這些人中已經是年紀最大的了。
這大漢的父親是魯國大夫孫叔子,他叫孫敖,有個在當時很正常、但是讓現代人聽了雖有些忍俊不禁的表字:女生。他和季孫斯交情最好,平日裡一些小毛頭喝酒他雖不來,但今日宴請慶忌,他也及時趕來了。
季孫斯瞧見他來,招手笑道:“女生,這裡來,這裡來,慶忌公子還沒有到。”
季孫斯未及弱冠,一表人才,加上身材較高,在衆公子中如鶴立雞羣,孫敖一眼瞧見好友,便哈哈大笑着走了過來:“子斯,你來的可早,我習練了半天的操舟之法,快要熱死了,先拿一角酒來解渴。”
季孫斯聽了笑嘻嘻地問道:“怎麼,你家也要參賽麼?嘿,這前三,怕是沒有你家的機會。”
孫敖道:“那是自然,這賽龍舟,前三名從來不出你三桓世家,我孫家怎麼比得了?不過嘛……,我習練這操舟之法可不是我們孫家要參賽,我是要幫着叔孫家參賽。”
季孫斯一呆,隨即指着他大笑:“你這小子,莫非迷上了叔孫搖光?搖光的性格如野馬般難馴,如風雨般難測,你找上了她,真是好大的膽子……”
孫敖翻了翻白眼,不以爲然地道:“搖光姑娘有哪裡不好?”
季孫斯捏着下巴詭異地笑道:“我季家成碧夫人也在組隊要參賽呢,不若你投效到她門下,成碧夫人可是十分嫵媚、百般妖嬈,不比叔孫搖光強的多嗎?”
那時候士男子婚嫁年齡通常在20至30歲之間,女子則在15至20歲之間,女子被夫家休棄的現象非常普遍,離異女子再嫁也平常的很。成碧夫人倒不是被丈夫休了,但丈夫死了若要再嫁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季孫斯與孫敖素來交好,而且孫敖的父親是魯國司寇,位列九卿,也是權高位重的人物,無論爲了私誼還是爲了家族利益,季孫斯都希望孫敖能夠娶了自己家族的成碧夫人,那樣兩人的友誼就更加牢固了。成碧夫人年紀雖比孫敖大些,又是嫁過人的,但是容貌之美有若二八佳人,成府又是家財萬貫,兩家可算是門當戶對,這時代無論再婚還是女方年齡稍長都不是什麼問題,嫁娶都是尋常事,只可惜這孫敖對叔孫搖光一往情深,哪裡聽得進去。
季孫斯見他搖頭,正想再勸幾句,門口忽地有人叫道:“快來看,快來看,那一個,應該就是吳國慶忌了。”
許多公子們便擁到窗口,推開窗子往下看,只見門口駛來一輛車,車以雙馬牽引,架車的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鬚髮如刺,十分威猛,旁邊座位上是一個白袍的公子,眉目清秀,身段高挑。
孫敖擠在窗口說道:“那虯鬚大漢應該就是慶忌吧?聽說此人武勇無敵,跑能逾奔馬,躍能接飛鳥,曾赤手擒過一頭犀牛,也只有這樣魁梧的大漢纔有可能。”
旁邊孟孫子野訕笑道:“慶忌是吳國公子,豈能親自御車,如果不是旁邊那位白袍人,就是坐在車中才對。”
話音未落,那車已駛到樓下,轎簾兒一掀,裡邊又出現一個年輕人,一襲雲紋深衣,頭戴公子冠,他不急着出來,先擡頭看了一下這幢酒樓,炯炯目光正與樓上衆公子碰見,孫敖不覺失聲叫道:“該是此人了,果然一表人才,只是……與我想象的吳國第一勇士模樣,實在相去甚遠。”
那位公子跳下車來,在那白袍青年的陪同下舉步向酒樓走來,御車者自去一旁停車。“來了來了,”季孫斯見那人進了酒樓,連忙返回來,與衆家公子站到樓梯口前等候。慶忌上了樓,目光一轉,見高矮胖瘦十幾個少年公子站在樓口,忙把雙手一拱,含笑道:“吳國慶忌,應邀而至,多謝諸位公子盛情,不知哪一位是季孫公子?”
那雙星目一轉,顧盼生輝,身形一站,玉樹臨風,這一登場亮相,衆家公子仰其風采,不禁暗暗讚歎:“原來吳國第一勇士,竟是這般玉樹臨風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