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宮中慶忌對刁蠻任性的小妻子進行冷戰調教的時候,他在陳國發動的“尊嚴之戰”卻正打的如火如荼。平布率領吳國大軍攻城拔寨,一路勢如破竹,此時已經攻到陳國都城宛丘城下。
宛丘城城爲方形,周長九里十三丈,城牆高二丈四尺,有四座門,門皆內外三重,繞城還有土築外郭做爲護城堤,護城堤高約丈許以防水患。陳軍本在外郭禦敵,因吳軍兇狠,陳**隊無論戰力還是數量都遠非其敵,已經撤進城去,外郭失守。
以高僅兩丈有餘的宛丘城,想防禦掌握着最犀利的攻城武器的吳軍進攻不啻於癡人說夢,吳軍根本不須出動軍隊,只要架好拋石機一通砸,就能把整個宛丘夷爲平地。好在吳軍兵臨城下後便停止了進攻,命人進城送信,迫陳國投降。如今宛丘城內兵慌馬亂,陳國君臣惶惶聚在小朝廷上,面對吳國大軍卻是束手無策。
如今的陳國君主叫陳吳,是陳哀公之孫。說起來陳國還真是夠衰的,這個小國本來與世無爭,當然,以它的條件,也無從去爭。可偏偏總是受人欺侮,前些年楚靈王發兵攻打陳國,滅亡陳國,立其子熊棄疾爲陳國君主。熊棄疾做了五年陳國國君,楚靈王死了,熊棄疾回國繼位,便是後來被伍子胥鞭屍的楚平王。
楚平王繼位後,爲了與周圍諸國搞好關係,出於政治需要,恢復了陳國,把陳哀公之孫陳吳立爲國君,陳吳這才做了十多年國君,不想吳國又打了來。大國只要有意吞併,只有區區幾城數縣的小小陳國哪有招架之力?
陳吳頹喪地道:“諸位愛卿,吳國大軍已兵臨城下,吳人已遣使令寡人獻國投降,不知諸位愛卿可有救國之策?”
陳國太小,朝堂上一共也沒有幾個臣子,便連六卿的設置都不全。白髮蒼蒼的司徒大夫是他的叔父陳明,陳明垂淚道:“國君,我小小陳國,本仰大國鼻息生存,大國舉手投足,輕而易舉便可令我陳國存、亦可令我陳國亡,如今吳國大兵壓境,只消一聲令下,小小宛丘城便要被夷爲平地,我們還能如何?平布有言,只要國君遞降書順表歸附吳國,可封國君爲侯爵,授俸祿、賞府第,吳國存世一日,國君後嗣不絕,爲宗族血脈延續,國君……還是降了吧。”
“萬萬不可!”太宰費無病跳出來吼道。他是費無忌胞弟,楚王雖重立陳國,但是爲了加強控制,就把費無忌的弟弟派到這兒來當了太宰,雖說陳吳纔是陳國國君,可是費無病背後有楚國撐腰,卻是陳國真正的幕後主宰,便連陳吳這個傀儡國君也要仰他鼻息,一聽他出言反對,陳吳積威之下不禁膽怯。
陳明橫了費無病一眼,冷哼道:“太宰大人,如今吳軍大兵壓境,你有什麼辦法解圍?”
費無病道:“本大夫已派人赴楚國求援,楚國大軍一到,吳國之圍立解,有什麼好擔心的?”
陳明冷笑道:“太宰大人,你口中的楚軍現在何處?吳軍在闔閭率領下,曾以五萬大軍殺入郢都,趕的楚王逃入深山。闔閭如此威風,尚且敗在慶忌手下,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自繼王位之後,勵精圖治,吳國蒸蒸日上,國力更加強大,如今又與秦國聯盟,隱隱已有東南霸主之勢,楚國?慶忌手下敗將之手下敗將,敢出兵解圍嗎?能解得了圍嗎?”
費無病三角眼一瞪,兇光四射,陰聲道:“老傢伙,陳國之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作主了?吳軍一到,你倒像吃了熊心豹膽一般,莫不是你這老傢伙早與吳人有所勾結,否則我陳國怎能敗得如此之快?”
“你……”陳明指着他,氣得手足發抖:“你這匹夫,在我陳國欺上瞞下,耀武揚威,搞得陳國民不聊生,百姓窮困,便連國君所住所用,也粗鄙不堪,你卻錦衣玉食,盡享我陳人民脂民膏。你背後有那楚國大奸人費無忌撐腰,爲了陳國延續,老夫也只得忍了。可今天……今天……,我陳氏一脈漫說國家社稷,便連家族血脈都要難以爲繼。吳軍一旦入城便是滿城俱焚,老夫豈能再裝聾作啞……”
“司徒大人……”陳吳毫無國君威嚴,老好人似的上前勸架,窘迫不安地拉住叔父道:“司徒大人不要再說啦。”他生怕這老叔父激怒了費無病,若是費無病暴怒傷人,他這有名無實的國君可也護不了他。
“你放開我!”陳明使勁一掙,鬚髮飛揚,如癡如狂:“國君,與其做這有名無實的國君,整日受這小人欺壓,不如就此投了吳國,老夫這雙老眼雖然昏花,可心裡透着亮兒呢,我看那吳王手下人才濟濟,其志甚大,投到吳國去做一公侯,勝過在這小小的宛丘城裡受人擺佈。”
“大膽!”費無病從未見過陳國上下有誰敢這麼跟他說話,又是憤怒,又有些畏懼,他大聲咆哮道:“楚國能立陳君,便也能廢陳君,你們是活的不耐煩了嗎?待我楚國大軍一到……”
“待你楚國大軍一到,宛丘城已玉石俱焚,陳氏血脈從此與國偕亡了!”
陳明聲音比他更大,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老夫活了七十有六啦,早就活夠啦!我死不要緊,卻不能眼睜睜看着我陳氏子孫都給你費氏兄弟陪葬!來人,來人啊!給我拿下這個楚國的混帳東西。”
費無病哂然冷笑:“王宮侍衛盡是我的心腹,誰肯聽你這老匹夫叫喚?”
不料陳明話音一落,便從外邊撲進四個人來,其中三個是陳明的家將,另外一個卻是陳氏子侄,四人似乎早得了陳明的囑咐,撲上來二話不說便將費無病撲倒在地。
“你好大膽子”,費無病掙扎着,兇狠地瞪着他道:“來人!給我把這老匹夫拿下!”
站殿武士也都是費無病的人,他們只是吃虧在完全沒有防備,被陳明帶來的這幾個子侄和家將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聽費無病吩咐,他們立即掣出兵刃,圍上前來。
“動手!”
老陳明一聲大吼,那陳家子侄自袖中摸出一柄魯削來,一咬牙,便狠狠刺進了費無病的心口。
“你……你……你……呃……”費無病就像被割斷了氣管的雞,身子一陣抽搐,一雙兇睛仍然瞪着,卻漸漸停止了掙扎。
陳吳見了這般情形,不禁呆若木雞,四下圍攏上來的武士一見費無病一死,也全都呆住了。
陳明顫巍巍地走過去,一把拔下插在費無病胸口的刀子,噴出的鮮血濺紅了他蒼老的手和潔白麻衣的大袖,陳明直起腰來,瞪着那些武士,大聲厲喝道:“爾等食我陳國米慄,穿我陳人所織衣物,爲何卻不效忠我陳氏之君?如今吳國大軍就在城外,只消他們攻擊城來,爾等乃至家中老少皆不能保全性命。國君已決意遞降書順表,投降吳國,爾等是要追隨國君,還是要追隨這離去不遠的費無病?”
衆武士面面相覷,遲疑難決。過了片刻,一個武士忽然鬆手棄了青銅長戟,其他武士頓時紛紛響應,嘩啦啦一陣響,大殿上已棄了一地戈矛。
陳明返身看向陳吳,拱揖道:“國君,唯今之計,只有投降,才能保全陳氏宗族了。我宛丘城東犧城,乃上古聖人伏羲氏、神農氏的都城。吳人敬畏,便不去攻。城西太昊陵,吳軍亦不作絲毫騷擾。此仁義之軍也。以大吞小,久分而合,本是天理正道,我小小陳國,只是適逢其會罷了,吳國大王慶忌素守信義,相信他絕不會食言,今日獻城投降,他必善待我陳氏族人。”
陳吳呆呆半晌,大袖垂下,失魂落魄地嘆道:“罷了,陳吳,陳吳,我這陳國國君,是命中註定了要降於吳國的。叔父……,你……你代寡人出城向吳軍乞降吧。”
楚國費無忌接二連三接到兄弟報訊,起初還不想用兵,他把心腹大將偃將師派到吳國,想通過外交手段迫使吳國退兵。不料那吳國負責接待楚國使節的鬱平然油滑透項,今日言辭之間好似吳國馬上便要退兵,明日卻又義正辭嚴,大講士可殺不可辱,何況一國大王乎?弄得偃將師也不知吳人到底甚麼意思?
等到吳國快要拿下陳國宛丘了,偃將師才得了準信怏怏回國。費無忌大怒,便派偃將師率三軍精兵趕往陳國爲兄弟撐腰,不料吳軍卻似對這三萬精兵的行蹤瞭如指掌,他們剛剛踏入陳國領土,吳國大司馬英淘也親率一萬五千人趕到了,而且搶在他們前面,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設伏,放過前軍突襲中軍,殺得措手不及的偃將師落荒而逃,屁股上中了一枝楚弩,上邊卻染了東夷人的毒藥,毒發之後偃將師全身浮腫,腦袋好象豬頭一般。
等他趴在中軍帳內,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之後,使勁睜開一雙因爲浮腫而露出一條縫的眼睛重新看到這個世界時,卻聽斥侯彙報說,陳國國君已誅殺了費無病,攜印綬,除衣冠,開城向吳人投降了。
偃將師捶榻大罵,罵得口乾舌燥之後,仔細思忖半晌,便決定率殘兵回國。費無忌接到消息,聽說兄弟慘死,陳國降吳,不由捶胸頓足,他站在郢都城頭,先指着陳國方向大罵一陣,又指着吳國方向大罵一陣,罵完了想想要與吳國虎狼之師爲敵,終究有些膽怯。
費無忌正在猶豫是否再度發兵,想睡覺便有人給他送來了枕頭。斥侯線報送來消息,因爲吳國佔了宋國彭城,雙方摩擦漸起,宋國已向邊境增兵,似欲有所作爲了。費無忌大爲心動,正想遣使赴宋,商量共同出兵南北夾擊吳國之事,越國大夫曳庸帶着香車美人金銀財寶也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