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獲一到,陽虎立即冷淡下來,展獲見到陽虎,先是一臉驚訝,連說不知陽虎大人趕到了的話,可惜臉上卻連一點敷衍他的表情都欠奉,而陽虎居然也極爲配合,皮笑肉不笑的應承一番,三人往那一坐,這剩下的時間便只在扯皮上渡過了,乏味的令三人都十分別扭。
展獲與陽虎的確嫌隙很深,展獲世代公卿,出身名門,而陽虎雖然權柄甚重,但是論身份,展家隨便出來一個都比他高貴。這是多大的差距?如今就算喂條狗、養匹馬,如果查清它的祖宗八輩沒有雜交過,那都身價倍增,何況極爲重視尊卑血統的古人。
貴族和家奴的身份烙印,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溝壑,同時由於出身的不同,依附在兩人身邊的勢力羣體也不同,與展大夫來往的多是世家貴族,他們堅持周禮古制,堅持貴族血統的純正,堅持井田制和奴隸制,這和陽虎代表的那個團體的政治主張截然相反。
在周朝的井田制下,公卿的身份使他們可以不付任何報酬地驅使庶民和奴隸爲他們耕種土地、開闢私田。他們生來就是貴族,賤民生來就是賤民,這種階級關係永遠不會改變,他們的權益也就永遠不受破壞。
可是陽虎代表的新興權貴則不同,他們原本是賤民,靠經商做生意發了大財,然後以財富換地位,以地位換權力,再和一些破落的官宦人家聯姻,漸漸的也濟身於上流社會,搖頭一變,成了新興貴族了。
這些新興貴族沒有封邑、沒有土地,沒有足夠的人來爲他們服務,於是就採用一些諸用小鬥收米,大斗放貸,或者減稅加薪的手段招攬人爲他們效力,結果許多奴隸爲了得到自由之身,都從貴族封地逃出來投奔他們去了,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平民爲了過好日子也背棄了舊主。
這一來兩個利益團體就勢同水火了,季孫意如需要新舊兩股勢力的支持,把他們都招攬到了自己的門下,可是他也無力彌合這兩種勢力間的矛盾,就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眼見如此局面實在難熬,天色漸暮時慶忌便邀請陽虎、展獲移席院中,與他的軍將們喝慶功酒。兩位假笑了半午的大人一聽如釋重負,雖覺有些自降身份,還是忙不迭地答應了,三人便移席院中,與卒同樂。
兩日兩捷的戰果,使得兵將們士氣高昂,再聽說明天就可以去曲阜,士卒們更是大聲歡呼起來。陽虎和展獲出來後,在他們的暗中示意之下,門下早就分別佔據了院落裡左右兩棵花樹下的一角小亭。
肯到院中飲酒就已相當給面子了,他們當然不可能真的和這些身份低賤的士卒們同席暢飲。慶忌先陪他們喝了會酒,便告罪離開,走進一夥夥士兵中去了。
陽虎在亭中冷眼旁觀,看着慶忌手端碰豁了口的粗陶碗,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士卒們肩並着肩大聲談笑,舉碗相碰時那酒都灑到了彼此的碗裡。
他看到慶忌走到一口底下燃着柴火的青銅大鬲前,和士卒一樣毫不嫌髒地坐到地上,一個士卒撈出一塊煮得鮮香不膩的最肥的肉來盛進盤裡,敬呈給他們的公子,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意,慶忌抽出削,把那塊肥肉切成一片片薄肉,親手分給周圍每一名士卒……
陽虎看的入神,好久才目光一垂,看向他自己的面前,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口小銅鼎,鼎腹下層正燃着紅紅的炭火,四周鏤空的煙孔裡飄出嫋嫋的煙氣,上邊的鼎腹裡水已經沸開了。
祁英持着木箸,哈着腰站在他旁邊,把一片片鮮嫩的五花肉挾進鼎去,然後又放入蒜、蘿蔔條、芹菜、葑菜和白菜,最後把拌着芥茉等調料的一隻小碟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面前,又雙手呈上筷子,照顧的真是無微不至。
陽虎拿起筷子,從銅鼎火鍋裡夾了片肉,蘸了點調料送進嘴裡,肉味很美,可是陽虎卻有些意味索然,他嘆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英見他不悅,還以爲他是對食物的味道不滿意,趕緊彎腰詢問,陽虎擺了擺手,沒有說話:高處不勝寒的滋味,祁英又怎麼可能明白?
陽虎忽然有些羨慕起慶忌來:“可惜……我和他不同啊,他是公子,是貴族,是天生就該高高在上的人。他走到小民中間去,別人只會說他是禮賢下士,而我走過去……”,陽虎唯有苦笑一聲。
祁英見陽虎一臉落寞地看着慶忌,頓時會錯了意,還以爲他是怪慶忌只顧與士卒飲酒,對他照顧不周,便幫腔道:“大人,那慶忌本是吳國大王之子,身份高貴,可是您瞧他,卻同一些低賤的士卒們一起盤膝大坐,放làng形骸,哪有一點公子風範。大人您遠來迎他,何等禮遇?他不敬陪大人飲酒,偏去巴結那些小卒,有個屁用……”
陽虎臉色頓時一沉:“呸!長得一雙狗眼!慶忌此人,實乃當世猛虎,韜光養晦,能屈能伸,象他這般,纔是可堪造就的人物!”
“是,是是……”祁英碰了一鼻子灰,連忙唯唯而退。鄭盆兒站在一旁微微睨着他冷笑:“陽虎自己就是出身卑微的家奴,你偏在他面前大談什麼出身,真是蠢到了家了。嘿,陽虎誇慶忌,何嘗不是自憐自身?”
陽虎目注慶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慶忌此人,觀他種種行爲,英勇、有謀、孚人望,卻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報負,或許……真的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陽虎端起杯來,把烈酒一口吞下,又挾了口肥肉,使勁蘸了些芥茉大口嚼起來,讓那辛辣的味道直衝鼻腔,氤氳了他的雙眼……
PS:大雪封門,爬着上班去也,如果老夫晚上歸來尚有力氣上網,再碼一章上傳,嗚呼,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