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聞聲止步,手中劍凝於空中,淵停嶽峙,氣勢凌然。他回首看見搖光,便抖腕甩了個劍花,颯然收劍,向她大步走來。那帥氣的收劍動作看得叔孫搖光兩眼發亮,手腕不由自主地跟着動了動,似想學他的手法。
慶忌走到面前,抱劍行了一禮,含笑道:“陽斌奉夫人之命,前來促請小姐共進早餐,因知小姐一路勞乏尚未醒來,陽斌不敢打擾,便在此等候。不想在院中舞劍,吵醒了小姐,還請小姐恕罪。”
叔孫搖光嫣然笑道:“陽管事客氣了,是我自己貪睡,有甚麼可怪罪的。^^^^”
一旁兩個小侍女瞧的驚奇不已,自家小姐目高於頂,什麼時候對男人說話這般客氣過?何況對方的身份只是成府一個管事。可是再瞧瞧慶忌模樣,她們便也釋然,誰叫人家長得俊俏呢,象他這般脣紅齒白、眉目英俊的美少年,的確是頭一次見呢。兩個小侍女年歲不大,情竇未開,只知慶忌英俊,倒還沒有心動感覺。
“哎呀!”叔孫搖光客氣完了,正想找藉口支開兩個侍女。手指觸及胸前長髮。突地省起自己剛剛起牀,衣衫不整,披頭散髮,這副樣子如何見人,何況那人還是他。叔孫搖光驚叫一聲便退回房去,又羞又氣地喚道:“羽兒,卉兒,還不進來侍候。”
兩個侍女聽了連忙搶進房去。慶忌站在院中不禁失笑,女子總是極重儀容,尤其是剛起牀時未曾梳洗打扮,最怕被人看到。其實他倒覺得,女子春睡方起時那慵懶風情最是性感,特別地有女人味,倒不覺得有甚麼難看。
叔孫搖光在房中好一通梳洗打扮,待得收拾停當,這才支開兩個侍女。把慶忌喚了進來。慶忌一進房,一個香噴噴地身子便撲到了懷中,叔孫搖光抱住他。嬌憨地道:“討厭,誰讓你一大早的就趕來呀,害得人家那副樣子見你。”
慶忌笑道:“那副樣子很迷人啊,有什麼不能見人的?再說,待你嫁與我後,那副樣子我還不是時常見得?”
叔孫搖光聽得歡喜甜蜜,嬌嗔地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這才放開他身子。上下打量他的模樣,嘖嘖讚道:“你這身衣服是哪裡尋來的樣式,看起來英姿勃勃,而且很方便習武呢。”
慶忌這身衣服,有些類似於後世的武士服,他原不想標新立異,引人注意。在衣服上搞什麼花樣。不過上次去齊國時。眼見齊國女人穿男裝者有之,士子穿夷服者有之。風氣之開放,並無後世那般因循守舊,想到別的國家雖不知道,但是魯國在服飾上一直跟隨齊國的流行款式,到了費城後,就叫人按照他地設計做了一套武士服,對人只說是從齊國學來。待到他在魯國的軍隊建立起來,他還想在新軍中統一配發這種易於行軍作戰的新服裝。
這套衣服既帥氣又方便,上身是一件窄胸緊身的白色短衫,長只過腰,腰間用一條黑色的武士帶勒得極細,下身是加了襠的白色馬褲,褲管用布帶纏成了倒卷千層浪,頭髮全部梳向腦後,束成馬尾,額前還繫着一條緞帶,整個人顯得英姿颯爽。
“這是齊國人設計出的一種武服,我見穿起易於行軍和作戰,便叫人做了一套。”慶忌早有準備,立刻把這套衣服款式再次推給素來開風氣之先的齊人。叔孫搖光欣然道:“原來是齊人設計的新式武服麼?好漂亮,我也要做一套。”
慶忌微笑道:“好,待我從曲阜回來,我找人做給你。”
“嗯嗯,對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曲阜?”
“當然是越快越好,我今天便啓程回去。”
叔孫搖光一怔:“今天便走?好,我馬上去見成碧夫人,向她請辭。”
“慢着!”慶忌一把扯住了她地手臂,把她拉回自己身邊,攬住了她的腰肢:“搖光,你聽我說,我的意思是,由我一人先行趕回曲阜。”
叔孫搖光一聽惱道:“怎麼,我本是爲了來看你,可我剛來,你卻要走,還不願與我同行。”
慶忌安慰道:“搖光,這也是迫不得已呀。你一路跋涉,便是自己不喊累,我也要心疼了。如果再匆匆返回去,身體怎麼吃得消?若要我緩下行程等你,誰知晚一刻回去,曲阜那邊又會生出怎麼樣地變化?”
叔孫搖光聽他言之有理,想起此番慶忌回去是要幫助自己父親解脫困局,如果能夠成功,對這對翁婿來說,也是一件修近關係的好事,所以心中雖然依依不捨,也只得點頭答應。
看着她幽怨的眼神,想起以她個性,要她整日悶在宅子裡也真的是難爲了她,便道:“搖光,我讓你留在這裡,也不只是修身養性的。^^^^我回曲阜後,這城池修建卻是一刻不能停,你要多關照些,那可是我復國能否成功的一樣本錢。”
叔孫搖光聽說有事可做,雙眼頓時亮了起來,雀躍道:“你放心吧,這件事儘管交給我。”
慶忌想起一事,又囑咐道:“但是你要切記,往返飛狐谷與費城時,必須帶着儘可能多的侍衛以防不測。”
昨日聊天,叔孫搖光已知道他路上遇襲的事,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了。
慶忌見她乖巧聽話。心中喜悅。便俯身在她頰上香了一口,然後啜着她地耳珠低語幾句情話,叔孫搖光聽得玉一般地清麗小臉都臊得有些暈陶起來,她不依地在慶忌懷中扭了扭身子,暈着臉擡起頭,情意綿綿地看着他,柔聲道:“搖光只愛慶忌是當世英雄,你做不做吳國大王。^^^^人家纔不在乎,就算你不能復國,人家也要嫁給你,也要做你的妻。”
慶忌微笑道:“但是我在乎。一個女人喜歡了一個男子,最真的情意就表現在無論他是落魄還是發達,都忠貞不渝,始終如一,所以她是女人。而一個男子喜歡了一個女人,最真的情意就表現在要竭盡他的能力。給他的女人幸福與榮耀,這纔是男人。”
叔孫搖光一雙眸子深情地凝視着他,熠熠放光地眼睛裡充滿了對自己男人地愛慕與信服。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叔孫搖光輕輕說出這句情話,這句誓言,然後柔柔地握住了慶忌地手,四目相望,眼波如流……
慶忌心頭深深地嘆息着,他愛死了這春秋時代地愛情……惱人的雨中。慶忌和英淘乘單馬、挾利劍,身披蓑衣,頭戴竹笠,悄然出了費城。在城外一株柳樹下,英淘將馬鞍等物從馬股上所馱的麻袋中取出來,利落地給兩匹馬配好馬鞍馬鐙,二人扳鞍上馬。抖一抖一身清涼。縱馬揚鞭,向曲阜方向疾馳而去。
囿於身份。成碧夫人和叔孫搖光都不能送他。季氏老宅客舍中,叔孫搖光站在廊下,百無聊賴地看着廊檐下淋瀝垂下的雨水發呆。雨有些涼,她裹了一件鶴氅,檐下雨垂如簾,看過去,一切都有些迷亂,就象她的心。叔孫搖光惆悵地嘆了口氣,輕輕伸出手去,讓那雨水澆在她的手上,水,涼涼的……
後宅成碧夫人房中,成碧夫人推開後窗,坐在小樓上,身前有一几案,案上有一弧酒,寂寞美人素手執杯,獨酌的,悵然望着窗外那如絲如縷地雨線,心頭那種蕭索難言的滋味,比之以前從不識愛情甜蜜味道時更加難過。
她的心境與叔孫搖光迥然不同,叔孫搖光雖然傷感,傷感地只是暫時的別離,而成碧夫人卻不知道她未來的希望在哪裡,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現在。如今觸景生情,她所想到的,是與慶忌不久之後的真正別離,因着這雨境,於是心裡也越發地感傷起來。小樓聽雨,聽到的只是心裡的冷清和寂寥。
美人恩重,慶忌卻不知道那少婦與少女暗懷地愁思,一離開費城,他便快馬加鞭向曲阜趕去。
魯國三桓自掌握了魯國權力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鬥,已經鬥了兩百多年,再鬥兩百年,他們仍然會是個難分勝敗的局面,魯國就在這樣的內鬥中,一方面文化得到了畸形的空前發展,一方面政治、軍事上日益疲落。
如今,慶忌必須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三桓之間能暫時保持一下平衡和安靜,以確保他的利益不受損失。聽了成碧夫人地勸告後,慶忌也想到自己倉促回曲阜,自告奮勇地請纓爲三桓調和,很容易引起他們地猜忌,是以一到曲阜,便直奔陽虎的府邸。
他想先從陽虎這裡瞭解一下最新地動向,如果三桓已經達成一致,那他就沒有露面的必要了,如果三桓仍在爭鬥當中,他也可以從陽虎這裡多瞭解一些情況,做到心中有數。
當慶忌和櫻桃出現在陽虎的宅門口時,已經變成了兩個滿臉虯鬚的大漢,那門子每日裡不知要迎來送往多少客人,自然不記得這兩個曾經以販馬客人”身份拜訪過陽府的人,一聽慶忌自亮身份乃是陽虎的從弟,那門子不敢怠慢,連忙將兩人請往客廳。
慶忌來到客廳外站住,那門子正要進去稟報,便聽見陽虎聲震屋瓦的大罵聲自廳中傳來:“不識擡舉的蠢物,竟然自作聰明,如此戲弄與我,陽虎誓不與他甘休!孔丘匹夫啊,曲阜但有陽虎一日,你便休想再能撥雲見天!”
慶忌聽了與英淘對視一眼,心中詫然,不知是什麼人惹了陽虎如此氣憤。要知當今魯國,敢當面得罪陽虎的不外乎三桓家主,其他所有的公卿大夫,對這個季氏家奴至少也要維持表面上的尊敬和禮儀。若是三桓家主辱罵了他,諒他縱在自己家中,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大罵,更談不上不讓對方有出頭之日,若非三桓家主,又是何人能讓他如此暴跳如雷?
那門子眼見家主正在大光其火,情知此時不是上前進言的時候,可是廳外那位乃是陽虎從弟。血族之親,是古人最爲重視的,他又不敢怠慢了,所以站在廳口欲進還退,頗有些失措。
陽虎鬚發皆張,怒不可遏,他的面前地上放着一隻竹籃,前邊還跪着兩個惶惶然的家奴。陽虎罵完猶不解氣,擡腿一踢,將那竹籃踢飛起來,裡邊滾出一隻野鴨,軟綿綿翻滾了兩圈停住了。
陽虎喘了口大氣,斜着眼角睨了一下站在門口的門子,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話!”
那老門子嚥了口唾沫,這才怯怯地道:“大人,您的從弟到府上拜見。”
陽虎惡狠狠罵道:“你這個老蠢奴,某家十七個從弟,你說的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