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解迷津
文惠羽一路上不斷的催着車伕快點,再快一點,可是到五臺山的時候還是過了申時。
馬車停在半山腰上,車伕回身道:“姑娘,上面的山路,馬車上不去,你得自己走了。”
文惠羽無法,只好下了馬車自己走,山路難行,走了半個時辰還是離山頂很遠。心裡越來越急,腳下也越來越快,可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從沒吃過苦,更沒爬過山,腳下一滑,咔嚓一聲,跌在了地上。
文惠羽懊惱的敲了下小腿,“真是禍不單行,本來就來不及了,現在還崴了腳,待一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我會出什麼意外?”
聽到熟悉的聲音,文惠羽難以置信的擡起頭,就看見江待一負手而立,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明昧如夢幻一般。
文惠羽奇道:“你,你怎麼在這?你不是應該在山頂嗎?”
“我?”江待一不解的揚了揚眉,指着自己問道:“我爲什麼要在山頂?”
聰明如文惠羽,現在已經知道自己中了李靚的計,苦笑了一下,逞強的站了起來,道:“我要下山”。剛邁出步,就是一個趔趄,沒有像預計的一樣摔在冰硬的地面,而是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小心”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絲絲的奶香氣,鑽進鼻翼,文惠羽有那一瞬的晃神,旋即又冷下臉,從他的懷裡掙開。
原本扶着她的雙手僵在空中,保持着一個尷尬的距離,江待一訕訕的收回了手,道:“山路難行,我來揹你吧。”
“多謝,但不必了”文惠羽淡淡的說道。
揚州一向多雨,山間氣候又多變,雨是說來就來。
突如其來的大雨,瞬間就淋溼了兩人,江待一立刻解下外衫,披在文惠羽的身上,道:“山上有間寺廟,我們先去避避雨。”
“這離山頂那麼遠,我們怎麼去?”
“得罪了”江待一說着,就把文惠羽抱在懷裡,足尖輕點,御氣飛行,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山頂的佛光寺,可是兩人都是全身都溼透了。
兩人進了佛光寺的大殿裡,只有一個仙風道骨的老和尚一手轉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魚,嘴裡唸唸有詞,“有緣人到了”
兩人均是一頭的霧水,江待一道:“大師可否暫借我一間禪房避雨,換件衣服。”
“兩位施主倆求支籤吧”老和尚不理兩個落湯雞的請求,而說出了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江待一答道:“大師,我們只想避雨,不是來求籤的。”
老和尚還是閉眼敲着木魚,悠悠道:“既然有緣來,就求一支籤來看看”
文惠羽在江待一的耳邊小聲說:“既然大師讓我們求籤,我們就求一支吧。”
見她這麼說,江待一點了點頭,雖然他從來都不信這種東西,還是走到了大殿中央,跪在蒲團上,虔誠的搖出了一支籤。拿起地上的籤子,江待一微微皺眉,這支籤似乎與平常的籤不太一樣,走到老和尚的身邊,俯身傾耳道:“請大師指教”
木魚聲終於停了,老和尚睜開了眼睛,炯炯有神的眼睛泛着精光,還有的是,江待一覺得這雙眼睛好熟悉。
老和尚接過江待一雙手遞來的籤子,道:“公子,這支籤的籤文是:命薄緣慳,千里姻緣一線牽,收緣結果,體物緣情,天假良緣,香火姻緣,一面之緣,一緣一會。
老和尚說的每個字都落在了站在後面的文惠羽的耳朵裡,身子倏地一怔。
江待一狐疑的問:“這支籤何解?”
老和尚從蒲團上站起身,緩緩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二位施主既然能結爲夫妻就是有緣,這份緣分得來不易,切要珍惜。”
文惠羽走了過來,冷然道:“大師,我想你誤會了,我與這位公子只是普通朋友。”
老和尚看着她笑了笑,道:“我還以爲你要說,你與這位公子只是姐妹之情呢”
江待一和文惠羽一聽俱是大驚,文惠羽聲音略微顫抖的問:“大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衲近百歲的人了,閱人無數,是不會看錯的,我亦不會看錯你二人之間的情愫。而你二人如今又隔着一條溝壑,這條溝壑的距離比天地之間的距離更遠,卻又像層窗紙一樣容易捅破。”
江待一聽得出這老和尚話語間很有禪意,有意爲自己指點迷津,順着他的話道:“請大師指點迷津”
老和尚雙手合十,頷首道:“這個世界上越是美好的事情,就會受到越多的磨難,但最難過的那關不是世俗而是自身。因爲別人世俗的看法而失了自己的幸福,可不可以說是愚蠢?”
兩人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老和尚踱步,繼續道:“從前有一個皇家之子遇到一個喜歡他的姑娘,這個王子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很愛他,於是就去求佛祖告訴他答案,佛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施了個法,英俊的王子一下子變成了美麗的姑娘,佛祖讓他回去找那個姑娘,若是那姑娘還是肯接受他便是真的愛他。”
“那結果呢?”江待一和文惠羽一起脫口而出的問。
老和尚笑着看他們二人,臉皮子薄的文惠羽已經被看的有些不自在的紅着臉低下了頭,“你們二人倒是心意相通。結果是那個女子看到變身女子的王子就走了,那個王子很傷心,從此皈依佛門……”老和尚拉長了音繼續道:“現在人們都叫他觀世音菩薩。”
江待一頗爲感慨道:“自古多情空餘恨,此處難覓有情天。”文惠羽只是靜默不語,眉宇間透着淡淡的憂思。
老和尚一邊向門口走,一邊悠悠道:“有些事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人只能活一次,只能活一次。”
老和尚已經離開了大殿,可是大殿上他的迴音還沒散,江待一呆呆的佇立在大雄寶殿上,喃喃道:“我只能活一次,一次”
有一個小和尚進老打斷了他的思緒,雙手合十道:“兩位施主隨我來,禪房已經備好了”。兩人道了聲“多謝”就隨小和尚一起去了禪房。
“兩位施主就是這間了,裡面有乾淨的衣裳。”小和尚推開禪房的門,單手立掌道。說完便靜靜的離開了房間,關上了門。
兩個渾身溼透的人,在同一間房都有些侷促,江待一率先開口道:“惠羽你先把溼衣裳換下來,別感了風寒,我轉過去,不會回頭的。”說着就轉過身去,只留個背影給她。
文惠羽看他的背影,心裡暗道,又清瘦了不少,自己換好衣服,口氣難得柔和的道:“我換好了,你也快點換下溼衣服。”
江待一“哦”了一聲,背對着她換好了衣裳。轉過身來看到文惠羽的背影,鼓起勇氣走了過,環過她的腰緊緊的擁住了她。
文惠羽微微掙扎了一下,但是江待一卻更緊的抱着她,“我剛纔已經見識到你武功高強,我逃不開,你想怎麼樣?”
良久,江待一在她的耳側,輕柔又堅定的說道:“我愛你”。這三個字是情人夫妻間最平常不過的話,也是最令人動容,招架不住的三個字。
文惠羽後背倏地一怔,默然良久,終究還是無言以對。
江待一閉上眼,口齒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頸窩,引得她一陣震顫,“你是我的娘子,我對你也是夫妻之間的感覺,我不想因爲一次懦弱的錯過了造成一生的過錯。我知道你心裡有個坎跨不過去,可就像那位大師說的,我不想愚蠢的因爲世俗而錯失幸福。佛祖尚且以人的性別來考驗真愛,若是真愛那便沒有什麼是可以阻擋的,或許幾百年之後,這些事也會慢慢爲人所接受。”
“可我從小學的禮教告訴我,你我二人有悖人倫,爲世人所唾棄。”說到唾棄二字,文惠羽咬緊了貝齒,從齒縫間擠出了這兩個字。
江待一扳過她的身體,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反問道:“何爲禮教?何爲人倫?無非也是前人定的,我們何苦爲了他們定的荒謬的規矩而苦了自身。我們從不曾害人,怎麼會遭人唾棄,他們又憑什麼唾棄我們?”
文惠羽蹙着眉道:“你知不知道舌頭與口水害死了多少女人?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節,沒了名節就什麼都沒了。”
江待一抓起文惠羽垂在身體兩側明白如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你的名節清清白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沒有人可以詆譭你。我不甘心,就因爲我也是女子就要錯失我最愛的人?憑什麼?”江待一的情緒激動起來搖晃着文惠羽的身子問道。
江待一突然轉身對着窗外跪了下去,三指指天朝上,起誓道:“我江待一以性命起誓,今生今世定護我娘子文惠羽周全不讓她受絲毫的委屈,若違此誓他日就讓我死無全死”
最後那一句死無全屍,深深的刺痛了文惠羽的心,也刺的她的靈臺清明瞭,本來就已經被老和尚開解的心境開朗了許多,如今又聽了這一番深情告白,心意又一步偏離了那把叫禮教的規尺。
空氣壓抑的如房外的烏雲,最後隨着一聲“我答應你便是,賭毒咒做什麼?”,雨過天晴,烏雲消散。窗外的古木抽出了嫩芽,因雨水的滋潤更顯清脆,又是一年春。
在窗外偷看的老和尚欣慰的小聲笑道:“小一以後的難關就要靠你自己了,丫頭能想到找一個局外的和尚來指點你們算是聰明,但別的和尚怎麼能有我這口才。”
老和尚有袖口擦掉臉上所有僞裝的裝扮,這張笑眯眯的臉分明是雲遊四方的無解大師。
無解大師見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一躍而起,不知又飛去了哪裡。
花滿樓裡李靚翹着二郎腿,得意的吃着雨桐喂的蛋黃酥,笑吟吟道:“今天大哥大嫂一定能和好如初,我已經求了佛光寺的一位大師去幫他們解開心結。”
雨桐輕佻娥眉,問道:“哦?是那位大師?佛光寺的法師都是得道高僧,這你都請的動。”
“我剛進寺就遇見一個很面善的老和尚過來主動問我需要些什麼幫助,我就說我大哥大嫂因爲一些世俗的眼光弄得不和,讓他幫忙開解開解。那位老和尚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還說一定能解決問題。”
“那位大師是什麼法號?”
李靚眉頭一皺,撓了撓頭,“我忘了問了”
雨桐颳了刮她的鼻子,道:“你這個小迷糊。不過,江公子到底是因爲什麼和他娘子弄成這樣?”
李靚一時語塞,胡亂扯道:“就是一些世俗和誤會啦”
雨桐如何聽不出她的畫外音,既然她不願意說也就不再追問了,這本來也是別人的家事。一笑置之,繼續和李靚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