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浚泄密案後果如此之嚴重,牽聯如此之廣,影響如此之惡劣,民國成立至今,這是最爲嚴重的一起。
追究起來,特務處和特工總部兩大特務機構哪個都有責任。
說起來谷振龍的責任還是最輕的。
畢竟他不似前兩部專門搞肅奸反諜的。
宋夫人遇刺,做爲侍從室侍衛長的錢大均再怎麼無辜,也要負責任,追究起來,他也逃不掉。
這三位肯定是料想到了這一點,所以纔不敢在委員長最憤怒的時候跑來彙報,卻沒想到委員長根本沒時間追究他們,恨別人正恨的咬牙切齒呢。
沒想到,獨獨便宜了谷振龍。
“錢慕尹這次怕是要挪一下窩了!”
谷振龍冷不丁的又說了一句。
方不爲對於高層秘聞接觸的少,不知道谷振龍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但聽到谷振龍這樣說,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他依稀記得,差不多就是差個時候,錢大均被調離侍從室,轉任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主任,專門負責指揮空軍對日做戰。
估計就是受了此次事件的影響。
其實這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道草罷了,其實根源還在西安事變上。
侍衛長一職,由委員長的表侄,原侍從室侍衛長,現國民政府主席侍衛室副官長王世和擔任。
王世和後來還兼任過第三集團軍副總司令。
方不爲沒想過做倖進之徒,更沒想一條道走到黑,對於誰擔任委員長的侍衛長,他一點都不關心。
但他可以提醒谷振龍。
“會不會是王世和接任?”方不爲低聲問道。
谷振龍眼睛一亮,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對了,你有沒有聽出來,今晚黎鐵漢話中有話?”谷振龍又問道。
黎鐵漢?
方不爲回憶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黎鐵漢滿共就和他說了兩句話,方不爲哪裡能猜出來,其中有什麼隱意?
第一句是進門時,黎鐵漢贊方不爲立了大功,第二句是出門時,又誇方不爲是人中龍鳳。
方不爲當時只以爲這是黎鐵漢與谷振龍拉近關係的一種手段。
嗯?
不對!
要在平時,這種話黎鐵漢說也就說了,但今晚可是在委員長官邸門口,委員長就在大廳坐着呢?
莫非黎鐵漢是意有所指?
“猜出來了?”谷振龍笑道,“以往立了那麼多功勞,上面一直沒個說法,再加上這一次,怎麼輪也輪到你了……”
方不爲有些發懵。
自己的軍階已經是上校了,還能往上升?
那不就成真正的將軍了?
自己纔多大?
感覺是如此的不真實。
回到憲兵司令部,谷振龍並沒有提委員長具體說過什麼話,只說是委員長嚴令:務必肅清餘奸。
除此外,就提了一句他和方不爲都捱了一頓訓。
其他三位不疑有它,都是暗鬆了一口氣。
整整一夜,方不爲都沒消停,跟着這幾位將所有到案的內奸全部審理完畢,天亮後,還是由谷振龍負責,將結案報告送到委員長官邸。
此次的案子,拋開王兆名這一茬不論,偵辦過程和結果稱的上清晰明瞭,無一錯漏,方不爲自然是首功無疑。
不知道委員長會做何批示,包括方不爲在內,相關人員全都守在憲兵司令部等待。
衆人沒等到委員長的批示,卻等到了英國大使許閣森受傷的消息。
與上一世一模一樣,沒出一點錯差。
快到上海的時候,英國公使的小車遭遇了日軍的轟炸機,大使許閣森當即命司機停車,還將一面英國國旗鋪在了小車的引擎蓋上。
日本轟炸機不但沒有避過,炸的更起勁了。
好在準頭不高,炸彈沒有落到車頂上,只是把小車炸了個底朝天。
丟完炸彈後,又是機槍掃射,大使許閣森多處中彈,所幸沒有打中要害,被送到了上海的醫院。
隨行外交人員和護衛多人死傷。
聽到這個消息,谷振龍等人面面相覷,最後全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方不爲的臉上。
方不爲破案的速度要是再慢上一天,這挨炸彈的鐵定就是委員長無疑。
這功勞立大發了。
方不爲也在暗暗在感嘆。
他這次還真是偷天之功,也不知道是截了誰的胡。
而且他也無法確定,這次委員長沒有與許閣森大使一起乘車去上海,是因爲自己提前破譯了黃浚傳給日本人的情報的原因,還是如上一世一般,委員長覺的一國元首,在自己的領土上還要受英國人庇護,感覺太丟人,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倒是套過錢大均的話,但錢大均稱,委員長在昨天中午的時候,都還和許閣森大使通過電話,兩個定好了出行的時間。
方不爲也搞不懂了。
還有一點,方不爲也沒想到。
他本以爲委員長會藉此機會,坑英國一把,但沒料到委員長得知行程泄密的第一時間,竟然直接將此消息告訴了許閣森。
不知道許閣森是不是認爲英國太過強大,日本人不敢下手,還是覺的國民政府的消息來源不可靠。
許閣森根本不信,最後還是上了路,不過將出行的時間提前了兩小時。
但最後照樣出了事。
非要送死,那就怪不到任何人的頭上了。
英國公使出事的消息傳來後的半個小時,委員長對黃浚泄密案的批覆也送到了憲兵司令部。
只有八個字:“從重從快,決不姑息!”
此案正式交由南京高等法院審理。
只用了短短兩天,高等法院便做出了判決:以黃浚父子爲首,十八人被判以極刑,其餘人等判以無期,數十年徒刑不等。
以上人員所有非法所得,全部充公。
委員長另命外交部與日本領事館嚴正交涉。
接下來,基本上就沒方不爲什麼事了,如何交涉,如何通傳,都是幾位大佬頭疼的事情。
方不爲急着去上海,但谷振龍和錢大均都沒有答應,說是必須等黃浚泄密案必須瞭解後,才能放他走。
這還不算了解?
方不爲聽的一頭霧水,但再追問,谷振龍和錢大均都不說了?
還是馬春風是提點了他一句,但也說的含含糊糊,只告訴方不爲:是好事。
八月三十一日,也就是黃浚父子被處決的第二天,方不爲又接到了一項差事:清繳黃浚父子非法所得!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其實是在變相的給方不爲酬功。
用“抄家”一詞形容,可能更簡單明瞭一些,但並沒有那麼誇張。
除了黃浚父子外,黃浚的家人沒少一根寒毛。
不過肯定再沒臉在南京待着了,全都回了福建老家。
除了黃浚在南京的財產,老家的田地房舍一概未動,還是黃家的。
既然是方不爲主辦,怎麼抄,怎麼查,自然是方不爲說了算。
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方不爲竟然分文未取,全都帶回了憲兵司令部。
金條,銀元,本票,存單……
還有那一堆附庸風雅的破爛!
“破爛”這兩個字,是錢大均的原話。
馬春風不好此物,看都未看一眼。
谷振龍只取了一枚東坡居士的青田凍印章,陳祖燕拿了一副董其昌的字,剩下的全部封存了起來。
委員長批示,全部交由南京法院發賣,以充軍費。
有人立刻動了心思,想要上下其手。
但民國的法院和監察機構也不是吃素的。
怕有人暗中做手腳,法院來了個釜底抽薪。
東西放在憲兵司令,挪都未挪動一下,南京法院發佈了公告:所有藏品不單獨發賣,打包價,三百萬法幣。
所有想佔便宜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話。
哪個白癡的頭被蜜蜂盯腫了,花這麼多錢賣一堆破爛回去?
民國四大公子之一,最喜收藏的張伯駒也不會這麼幹。
但誰都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白癡。
宋子聞派人來傳話,所有的藏品,他買了。
不是空手套白狼,而是真金白銀的拿錢來買。
等着看笑話的人,全都傻眼了!
沒聽說過宋子聞喜歡收藏啊?
許多人猜測,宋子聞肯定是幫別人代賣的,真正的賣主不想暴露身份而已。
這些人還真沒猜錯。
宋子聞不好此道,他不過是被方不爲借了個名頭而已。
方不爲看來,三百萬法幣,已經夠便宜了。
按他的估計,若是單個發賣,這些藏品怎麼也要賣上千萬法幣。
與其讓貪官污吏貪墨,還不如自己出錢買下來,給後人留點憑仗,而且這些錢還能留做軍餉。
可謂一舉數得。
當然,方不爲也不是親自出面,他託的是於二君。
具體經手的是陳江。
次日後,所有的藏品,全部裝箱運往上海,由美孚公司的油輪運到了紐約。
方不爲看着藏品目錄,連連暗歎。
本來也沒想發大財,但財運自動送上門來,他也不會蠢到主動往外推。
不論其它,只是黃庭堅的一幅大中堂,放到七八十年之後,就值好幾個億的人民幣。
還有幾隻元青時期的青花大罐……
只要後世子孫不異想天開的跑去創業,夠造好幾輩子了。
除了他,自然沒人知道幾十年後,這些東西都翻漲成數十數百倍的價值,而哪些本來想趁機撈好處的人,個個都在猜想,這個白癡是誰?
知道東西是方不爲花錢買走的,只有於二君和陳江。
但方不爲沒想到,王世和竟然也知道了?
沒出他所料,錢大均被調去了空軍委員會任主任,侍衛長一職由王世和重新兼任。
他本職是陸海空軍總司令部侍衛長,兼國民政府主席侍衛室副官長,說直白一點,就是侍衛總統領。
在方不爲的記憶中,這也是個人才,在辛亥革命時期,他父親就是委員長的護衛頭目。
終其一生,王世和侍衛委員長身側二十多年,委員長所有的家事都會交由他去辦理,稱的上委員長的大管家。
比起擔任過侍衛長的錢大均,俞濟時,王世和更受委員長信任。
但因爲蔣太子的原因,他經常替委員長背黑鍋,宋夫人恨他恨的咬牙切齒。
前一世,方不爲了解的不多,對宋夫人沒有什麼直觀的印像,只停留在她是民國第一夫人的這個層次。
這一世聽的多了,印像便立體起來,方不爲才知道,宋夫人竟然厲害到了這種程度?
如果非拿一個人物來比較,呂雉最爲形象不過。
很多時候,委員長見了宋夫人,也會繞着走。
舉一個例子:
蔣太子回國後,委員長想爲他和蔣方良補辦婚禮,但又怕宋夫人不高興,只好暗中安排王世和與前妻毛福梅籌辦,甚至在舉行婚禮的時候,委員長竟然也沒有出席。
既便如此,宋夫人也大爲不滿。
因爲婚禮上坐在高堂之位上的是蔣太子的生母。
宋夫人爲此大鬧一場,委員長無處推託,最後讓王世和再一次背了黑鍋,還當着宋夫人的面敲了王世和幾拐仗。
宋夫人雖然強勢,但沒有與委員長生下一子半女,不然天知道還會發生什麼變數。
王世和接任錢大均,重新成了侍從室的主任,自然而然也成了方不爲的頂頭上司。
接任第一天,他就叫方不爲過去訓話。
說是訓話,其實是籠絡才差不多。
畢竟方不爲不但是僑盟理事,更有於二君,司徒美堂這些的強力人物做後盾,王世和自然不會拿他當普通的下屬看待。
甚至他懷疑,委員長之所以授意把方不爲安排進侍從室,也有這麼面的用意。
從哪一方面考慮,他都有必要籠絡一下方不爲。
見過面之後,王世和似笑非笑的問道,“不爲有心了!三百萬,怕是掏空了不爲的家底吧?”
方不爲愣了一下。
三百萬?
王世和說的只可能是他託於二君和宋子聞出面,買了黃浚那批藏品的事情。
八成是宋子聞說的。
宋子聞能猜出這些東西其實是自己買的,也並不奇怪。
稍想一想,也能理出大概脈絡。
遠在數千裡之遙的於二君怎麼可能會這麼清楚的知道南京剛剛發生的事情?
再一個,宋子聞和於二君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知道於二君就根本不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