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之若無其事的回到依然處在緊張繁忙中的76號,迎面被醫務室的郭軍醫逮個正着:“劉科長,可找到您了。現在需要治療的受了刑訊傷的二十來個,其中重傷的……這幫孫子下手太狠了,一共三個醫生兩個護士,一人八隻手也忙不過來。咱們總務處的高處長說就您那裡人手還富裕一點,讓您借給我幾個人。劉科長,您可不能站幹岸看兄弟我的笑話。”
正想着怎麼搞點藥品,機會就來了,劉澤之很爽快的答應:“沒問題,別說咱們處長還發了話,自家兄弟好說,五個人夠不夠……那就七個,這總行了吧?你老兄是知道的,我們科加上司機、庫管一共不到二十個人。我這就給你找人去。”
來到司機班,看到頂頭上司駕臨,隨時待命出發的司機們趕緊起身迎接。劉澤之擺手道:“你們幾個忙你們的,我找劉無說句話。我這才抽有時間來看你,你剛一上班就趕上緊急狀態,記着一定要少說少動,嚴守紀律,別給我添麻煩。”
“四哥,我記着了。”
劉澤之臉一板訓道:“什麼四哥?我給你說的你都忘了?你脖子上長的是人腦子還是豬頭?”
被當衆呵斥的劉無漲紅了臉:“對不起,劉科長,屬下記住了。”
“二十多歲的人了,什麼規矩都不懂。這兩天不用你出車,跟我來,醫務室人手不夠,我答應借給他們七個人,幫點忙跑跑腿,算你一個,你也就能幹幹伺候病人的事。我可告訴你,到了那聽醫生護士的話,讓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不該問的不准問,不該說的更不準說。”
劉無被帶往醫務室幫忙,走廊裡,劉澤之似乎還是不放心,低聲囑咐着,劉無頻頻點頭答應。
會議室中李士羣正在召開行動組長會議,六名參加行動的組長中倪新住院未歸,劉澤之第一次有幸列席。行動隊的田成羙隊長第一個發言:“主任,按照您提供的名單,我們近乎完勝,只有一個漏網的。這下子讓日本友邦看看咱們的實力,76號不是吃素的!戴笠,哼,派再多的人來也讓他有去無回……”
李士羣擺手制止了亢奮的田成羙:“你別忘了漏網的這個是周成斌!我們的首要目標,皇軍佔領上海後第二任軍統站站長。你和倪新是怎麼搞的?給你們的人手是最精銳充足的,兩個特工組一起行動,哦,對了,還有劉澤之帶人在外圍二次包圍,居然還讓他跑了!”
田成羙的臉色變得很頹喪,解釋道:“那個姓周的被稱爲軍統三大王牌殺手之一,也不完全是浪得虛名,有兩把刷子,兄弟們四死六傷。現在我們全城搜索,他應該跑不了……本來主任的計劃天衣無縫,姓周的十點半接頭,我們十分鐘後動手,一刻鐘內結束行動。沒想到應該十一點下晚班的光明紡織廠提前十分鐘響起了下班鈴,九百多名工人一窩蜂涌出工廠,姓周的纔有機會脫身。”
李士羣哼了一聲:“我只要結果,不需要解釋。”他轉頭問趙敬東:“讓你調查光明紡織廠,怎麼樣了?”
“回主任的話,從老闆到看門打鈴的,一共抓了幾十個人,也動了酷刑,那個打鈴的門房腿都被打斷了,昏過去兩次,一口咬定說是不知道爲什麼睡過去了,下班鈴不是他拉響的。屬下奉命追查,除了我們六個組長行動前二十分鐘得知準確的動手時間外,只有六個人也知道這個情況,這是名單。”
李士羣搖搖頭:“這件事先放一下。被捕人員的審訊怎麼樣了?有沒有人知道危機情況下週成斌事先安排好的備用藏身之地?”
趙敬東起身彙報:“除了幾個死硬的,招供的人不少,按照口供我們馬上抄查了軍統備用的兩個聯絡站,實施了成功的抓捕,但是沒有發現周成斌的下落。”
表面上列席悠閒旁聽的劉澤之緊張的思索着,他從不相信巧合,是誰提前拉響了光明紡織廠的下班鈴幫了軍統一把?周成斌說76號除了自己沒有軍統的人,那麼軍統欠了誰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事先一無所知,臨時被派去執行任務,最後出發的自己,沒有任何嫌疑。他很想回家再見一見周成斌,告訴他有人援手,但是馬上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從現在起最好不再離開76號一步。突然他聽到李士羣問話:“澤之,那十五個被甄別的人有異動嗎?”
“哦,沒有,都很正常。”
“倪新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醫生說最起碼要三天,他現在高燒不退。完全康復需要三個月。”
李士羣命令道:“現在急需人手,把那十五個人安排到各個部門去吧,內部監控使用,先不要讓他們接觸任何機密。散會,都去忙各自的事吧。”
衆人散去,李士羣閉目沉思,難道在76號高層有一個臥底存在?如果有,會是誰哪?是軍統的?爲什麼不送出情報而只是設法預警掩護,是送不出去?還是這個臥底不是軍統的,只想加以援手而不願冒着暴露的危險孤注一擲?同爲行動人員出身的李士羣對周成斌很熟悉,這是讓他重視恐懼的爲數不多的對手之一,原以爲此次可以殺之而後快,沒想到功虧一簣。周成斌,你究竟在哪裡?我一定要讓你死在我手裡,否則你會成爲我的噩夢!
劉澤之回到辦公室分頭叫來十多天一直處在高度緊張、患得患失中的那十五個人,先是嚴厲的宣講紀律和對他們各自的懷疑點在哪裡,在這些人幾近絕望後,話鋒一轉:“李主任說過人才難得,而且這些疑點都不能落實,所以我和倪秘書、趙組長力保你過關,從明天起你通過甄別上班了。你被分在……部門,找你們長官報到去吧。我們對你是負有連帶責任的,我希望沒有看錯人。好了,以後我們就是朝夕相處的同事了,大家相互關照。”
這些人如同意料中的那樣,大喜大悲,感恩戴德,劉澤之的目的達到了,他深知對於一個行走在刀尖上的臥底,良好的人際關係圈,有的時候可以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同樣的事做了一十五遍後,疲憊不堪的劉澤之在沙發上睡着了,76號裡,辦公時間半公開的睡覺,有這個膽子,有這個閒情逸致的人並不多見。他這麼做有點刻意爲之,特殊時期最好的自我保護就是保持靜默。平日對錢財的貪婪、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的態度,也是劉澤之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之一。
緊急狀態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的上午,72個小時後才解除。劉澤之奉命籌辦即將於一天後召開的歡迎日本憲兵隊和特務組入駐76號的晚宴,這同時也是此次行動的慶功會。下班後,劉無和許多人一樣匆匆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還有的人三三兩兩的相約喝酒冶遊,這幾天所有的人就是都處在高度緊張之中,太需要放鬆一下了。回到家中,劉林迎了上來:“哥,你回來了。”這個半大的孩子太需要有人分享自己的亢奮了。
劉無一愣:“你怎麼沒去上班?這個月你都是夜班,四哥是怎麼交代你的?”
“他讓我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你別生氣,我照辦了,你忘了今天是星期一,我輪休。哥,四哥告訴你了吧?”
劉無正色道:“隔牆有耳,少說少錯。我去看看。”說着,進了周成斌住的西屋。劉林想了想也跟了進來。
周成斌正在埋頭吃飯,一盆一斤米蒸的飯,劉林只吃一碗,其它的他全吃完了,雖然高燒不退沒有一點胃口,但是他必須強迫自己儘快恢復體力。“你是澤之說的他的另外一個弟弟,叫劉無?阿林,再去給我找點吃的。”
劉無低聲道:“是的,我是劉無,這是消炎藥、兩針盤尼西林針劑,你要的二十發子彈。還有,四哥讓我把這個帶給您,警署的警官證。”
周成斌打開一看,這個警官證是真的,只是上面原有的照片被換了,換上的照片是一個臉型很大衆化的人,紅色的圖章又正好壓在人臉上,看不清五官長相。這應該是劉澤之早準備好,備而未用的。周成斌超劑量的服下消炎藥,給自己注射了一針盤尼西林。劉無只是靜靜的看着,再無別話。周成斌有些奇怪:“你沒有別的話問我嗎?”
“我想問得太多了,但是我不會問,四哥說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如果需要我知道,您會主動告訴我的。”
周成斌一愣,剛過二十歲的年輕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假以時日,必是一個最好的特工。劉林又端來一大碗麪,周成斌吃麪時,劉林不錯眼珠的一臉崇拜的看着他,這個年輕人,兩天了,還處在亢奮之中。同是兄弟,真是天差地別。如果涉世未深、性格外向的劉林泄露了秘密,給劉澤之帶來麻煩,豈不是千里長堤毀於蟻穴?周成斌打定了主意,決定帶着這個孩子一同去找活動在江北的忠義救國軍,軍統的家法規定對那支部隊,做爲上海站的站長,他有最高指揮權,而且現在的隊長還是他的老部下。“阿林,你下午說想跟着我抗日,我想好了,今天就跟我走,我帶你去找自己的隊伍。阿無,回去找個機會告訴你四哥我帶走了阿林,他知道該怎麼善後。”
劉無馬上點頭答應:“好的,四哥說讓我們一切都聽您的。”
“現在是晚上七點,五個小時後出發,我要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