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電傳來,軍統重組的上海站未及開展任何行動,又一次全軍覆滅!盛怒中的戴笠拍了桌子,上至毛人鳳鄭介民,下至身邊的秘書副官,個個被牽連波及,人人碰壁,無一倖免。毛人鳳扣準時間,請求覲見,勸道:“戴老闆息怒,我們也不是一敗塗地,周成斌脫險,而且還偵知了在我們局本部有一個能夠接觸到核心機密的奸細。還有,八十六號第一次出手,就有上佳表現,更是意外之喜。”
“唉,上海站必須馬上重組,這件事由你親自安排。把家底都用上去。局本部居然有奸細,還是可以接觸到核心機密的高級特工,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儘快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恐怕不容易,我盡力想辦法。”
戴笠又道:“還有一件事,更棘手,也更急迫。這是校長的手諭,你看看吧。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那天晚上毛人鳳辦公室的燈光一直亮着。
五月一日,上海,劉澤之終於盼來了甦醒的指令,他接受了第一個任務:啓動聯絡站,參加“逐日行動”。這個爲他特設的聯絡站直屬軍統局本部,不歸上海站管轄,是半年前特意派人來到上海設置的,一直處於靜默狀態,所以逃過了兩次滅頂之災。
第二天上午,一家小學校的後門,掛着一個很不起眼的三寸寬、半尺長的木牌:一對一日語培訓。劉澤之敲了敲門,許久沒有人應門,他稍稍加大了力度再次敲門,一個身穿黑色香雲紗中式褲褂、挽着橫愛斯髮髻的中年婦女打開了半扇門:“您找誰?”
“我是從《申報》上的廣告看到這裡教授日語的,剛纔打過電話,敝姓劉。”
“劉先生請進。”
三間日式平房,一座小小的院落,通往前院的月亮門被封死了,坐北朝南,裡面鋪着榻榻米。劉澤之很不習慣的脫鞋進門,那個女人閃進屏風後沏茶。劉澤之打量着象徵性隔開的房間,西側牆上掛着一幅後人臨摹的《芙蓉錦雞圖》。東間一個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二十多歲的女子正在給一個半大的男孩授課。看到又有客來,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劉澤之回了一個笑容。轉身細看那幅宋徽宗的傳世名畫。不大一會,那名半大的男孩子起身鞠了一躬,告辭離去。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請坐,請用茶。”
這名女子的聲音糯糯的,聽起來讓人心裡暖洋洋的,半長的西式捲髮,淺藍色七分新舊陰丹士林旗袍,不鑲不滾,腋下掖着白色麻紗手帕。整個人看起來清爽適宜,如同這江南五月的仲春時節。“劉先生是嗎?您似乎很喜歡這幅畫?這是前清一個進士臨摹的。很有幾分道宗皇帝的神韻。”
劉澤之笑道:“徐小姐吧?剛纔是我打的電話。恕我直言您猜錯了,我不喜歡宋徽宗的畫,哪怕是他的真跡。”
“爲什麼?趙佶的瘦金體和他的畫,是北宋書畫的巔峰之作。”
“是的。可惜趙佶首先是一個皇帝,靖康之恥貽羞千古,妻子兒女,淪爲奴囚。如果我是徐小姐,我寧可選一幅文天祥或者嶽武穆的字。”
暗號對完,那名女子斂起笑容,正色道:“劉長官,軍統特工徐建雪向您報到,請長官指示,從現在起,我是您的助手和電報員。我們每星期都在《申報》刊登廣告,等了您整整半年。毛先生密電:周成斌重返上海,主持逐日計劃。”
“是嗎?太好了。”聽說周成斌回來了,不知爲什麼,劉澤之心裡突然有了底,雖然他還不知道“逐日計劃”的具體內容,可是能和周成斌並肩作戰,是他心之所向。同時他還有幾分興奮,一個軍人,即使知道衝上戰場就會馬革裹屍,也總是值得期許和驕傲的。
開門的那名中年女子也走了過來:“劉長官,軍統特工紀羣向您報到,我是您的通訊員。”
劉澤之點了點頭:“好。介紹一下你們的對外身份。”
徐建雪答道:“這是一家教授日語的一對一家教,我對外的身份是日本一名中尉軍官的遺孀,原籍臺灣,一年半以前不顧家人反對,私奔嫁給一名姓倉田的日本中尉,八個月前倉田中尉及其所部死在長沙,我不被夫家倉田家承認,只能滯留上海以教授日語爲生。紀羣是我在上海僱傭的孃姨。真正的徐建雪已經死在從長沙來上海的途中。”
劉澤之很滿意:“這樣的身份是最適合隱蔽的。我們統一一下口徑,六年前爲了去日本的醫學院留學,我學了一年的日語,後來改變計劃去了英國。現在爲了在76號工作方便,又把日語撿了起來,請你做家教,每週兩次,每次兩個小時。由於我的時間不固定,授課時間只能提前一天電話預約。你們的任務就是爲我服務,和軍統的任何組織不交叉、不來往、不聯絡。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請長官放心。”
“從現在起,叫我劉先生,我們開始上課吧。我的日語有一點基礎,能應付日常對話,閱讀就有困難,動筆寫點東西更是不行。”
聯絡站成功啓動後,他等待着周成斌的召喚。
同一天,周成斌帶着劉林找到蘇北忠義救國軍第三縱隊,洪澤湖一個小島上,零零散散坐落着十來組茅草屋,縱隊長李智勇帶隊親自迎接長官:“周站長,我們這裡條件很艱苦,魚蝦倒是多得吃不完,湊了幾個菜,給你接風。”
“罷罷,什麼時候,還來這一套?不知爲什麼這幾天一直高燒不退,想辦法給我找個醫生,藥品我帶的有。還有,他叫劉林,我受傷後一直是他在照顧,和他兩個哥哥不一樣,是個有良知的中國人。你安排一下,讓他加入縱隊抗日。劉林,你先出去轉轉,熟悉一個環境。”劉林答應着離開房間。周成斌又道:“把這個人安排在你身邊,別讓他出危險。特別是不能讓他落入日僞手中,如果有被俘的可能——你可以擊斃他。我教給你一套說辭……你現在有多少人?”
職業特工出身的李智勇自然不會打聽劉林的來歷,他答道:“長官高明,我知道該怎麼辦。我手下這支隊伍最多的時候有四五百,這個月打了兩次仗,連損失帶走散的,現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不過能打仗的老兵不少。站長,屬下想多挑選一批人跟您去上海。”
“智勇啊,你做過特工,現在又帶兵,應該清楚搞特工和打仗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搞情報不是打羣架,人多未必一定好。我這次親自前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你找十來個可靠的人,組建三個小組,每組四人,攜帶電臺、輕武器,組長最好由軍統的老人擔任。明天就出發先行去上海設法潛伏下來。而後和你取得聯繫。這三個行動小組以後我會通過你啓動。你記住,這三個小組的存在是絕密,就是和重慶通過電臺聯繫時也不能提及。”
李智勇立正行禮:“請長官放心,屬下馬上就辦。可是有一個困難:電臺不足。現在只有兩部。”
“那就先派遣他們出發,提前商定好接頭地點,我幾天後就回上海,想辦法解決。第二件事我需要有個身份在上海潛伏。”
李智勇也是經驗豐富的老特工,並不需要周成斌過多的解釋,他想了想答道:“恰好有這麼一個人,是個鄉紳,名叫文宣。爲避戰亂,本來做好安排要去上海租界暫住,沒想到上個月妻兒死於日本人之手。他和我中學同窗過兩年,自此之後一直向我申請要加入軍統抗日。”
周成斌點頭道:“我想你的安排一定不會錯。把這個文宣儘可能多的資料交給我,安排他去重慶更名換姓加入軍統。轉告局本部人事處,不要讓他離開重慶。”
“是,屬下明白。您什麼時候回上海?多住些日子養好傷再走吧。”
周成斌搖頭道:“沒有時間了。你再給我配一名身手好一點的助手。”
“我讓我的副隊長李立和您一起去上海。”
劉林在駐地轉了一圈,心情大好。衆人都知道他是跟着長官從上海來的,爭着和他噓寒問暖。一路上冷峻的周成斌沉默寡言,劉林雖然好奇卻沒敢打聽他的來歷,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周成斌居然是這支抗日隊伍的上司。在這個年輕人的心中,周成斌是天神一樣的存在,崇拜、仰慕到了極點,而這個天神是自己哥哥的朋友,那麼自己的哥哥又是什麼樣的人那?正在此時,李智勇派人叫他過去,劉林興沖沖地來了。“你叫劉林?你哥哥雖然是個漢奸,到底還是良知未泯,又懾於周長官的威名,不得已做了一次好事,所以周長官饒了他一命。”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劉林愣住了。李智勇看在眼裡,心如明鏡,知道劉林深受打擊,繼續說道:“不過聽周長官說你倒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他不忍心讓你跟着做漢奸的兩個哥哥誤入歧途,所以帶你來抗日。你也不必有心理包袱,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不會歧視你的。從現在起,你就給我當個通訊員吧。我這裡都是鐵了心抗日的熱血漢子,你哥哥不光彩的事我不會對別人講,否則你就混不下去了。好好幹,多殺幾個鬼子,替你兩個哥哥贖罪。”
這番破綻很多的話,唬住涉世未深的劉林卻綽綽有餘,他心亂如麻,怎麼會是這樣?難道哥哥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的人?是被迫救的周成斌?哥哥還是個漢奸?那周成斌爲什麼帶自己來這裡呢?真的不想讓自己跟着做漢奸?還是另有目的?難道周成斌帶自己來是爲了找個人質,讓兩個哥哥不敢鐵了心做漢奸?也罷,只要能有機會抗日就好,多殺幾個鬼子,也讓別人看看劉家雖然有漢奸,可也有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