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上午十點,周成斌來向毛人鳳彙報進展,周成斌說道:“截止今天上午九點,一共抓獲四十二名日本人的奸細,兩人因拘捕被當場擊斃,一人服毒自殺,其餘三十九名只有一名尚未招供。其中中統電訊處的內奸鄭子肅、市警署青樹坪區分局局長揚子立、公立第五十五小學校長閔維意都是要犯。殘餘成員還在追捕中。”
毛人鳳頗感欣慰:“幹得不錯,日本人的這個諜報網數年來如同附骨之疽,現在看來基本上是全軍覆滅了。最初聽你彙報說閔維意掩護劉威平潛逃,我還怕他出面組織轉移,再次功虧一簣,沒想到過程如此順利。”
周成斌感慨道:“是啊,屬下也沒有想到,有幾個影佐禎昭新派到重慶的行動人員,在報紙上看到狙擊手被捕招供的假消息後,沒等我們追查到他們身上,自己就先亂了陣腳,有的違反紀律主動和上線發生聯繫,被一網打盡;有的自顧自潛逃,中途暴露被捕;還有兩個索性自首了。”
毛人鳳嘆道:“這就是‘道’與‘術’的區別,八十六號幾次處在暴露的邊緣,卻堅決不肯撤離,有一線希望也要冒死堅持,而其他的人又捨命掩護,這才度過了數次難關。反觀日本人的諜報網,雖然也有寧死不招的田中勝榮、服毒自殺的閔維意,可是這樣的人太少了。”
周成斌連連點頭稱是:“毛先生說得對,‘道’就是信仰。唯一可惜的是沒有抓住76號派來的人,屬下懷疑76號來人還有一個任務:利用李士羣以前在軍統的舊關係,安插或者喚醒臥底。”
“這是一個巨大的隱患,當初康慈制藥廠爆炸案,如果沒有內奸丁林傑和倪新裡應外合……”
汪秘書打進內線電話,打斷了毛人鳳的話,他報告道:“毛先生,電訊書姜處長說有急事找您,屬下對她說了您正在和周成斌談要緊的事,不便打擾,她說就是爲了周成斌的事,一定要馬上找到您。”
“接進來吧。姜處長,是我,什麼事這麼急?什麼?你再說一遍。好,很好,幹得不錯,不全是運氣,還是能力,值得嘉獎。我這就讓周成斌去找你。”
放下電話,毛人鳳笑道:“成斌,你是不是給了姜處長一份你抓捕的日本諜報網的電訊員的招供筆錄?”
周成斌答道:“是的,我想覈實一下那兩個電訊員的供詞是否準確,請姜處長提供電訊處監聽到的和76號、影佐禎昭的特務機關聯絡的記錄,雖然都沒有破譯,不過從聯繫的時間也可以推測出他們說的是不是實話。沒想到姜處長派來送監聽記錄的居然是劉林,對這個年輕人……每每想起澤之,還有他的胞兄劉無,屬下總覺得心中有愧。劉林說姜處長想要一份招供筆錄,我就命人提供給他了。”
“姜毅英說她利用你提供的那份招供筆錄,監聽到了發給李士羣的一份密電,更難得的是已經破譯出來了,嫌疑人夏穆德今天輪休,現在在宿舍,她已經命人監控,只等着你去抓人了。”
“是嗎?”周成斌也很興奮:“姜大姐可是幫了一個大忙……屬下錯了,應該是立了一個大功,屬下這就去佈置抓捕,立即開始審訊,一有收穫,馬上向您彙報。”
“去吧。”
大門口,周成斌迎面碰見了帶着幾個人匆匆趕來的張弛,張弛說道:“周局長,我正要向您彙報:所有的招供筆錄都整理出來了……”
“張弛,你來得正好,你跟我一起去電訊處宿舍樓抓個人——夏穆德。也許軍統內部還有奸細,抓捕行動一定要悄悄進行,不能驚動任何人。”
自從發完那個電報,夏穆德一直坐立不安:會不會被抓捕?應該不會吧?第一次給李士羣發報就暴露,不會這麼倒黴吧?唉,四年了,清苦日子真是過夠了,李士羣出手還挺大方,幹幾次下半輩子就算有着落了,找個機會還是趕緊開小差吧,被派到日佔區的同事不是沒有了消息,就是死於非命,幾次找理由推掉了外派的任務,長官對自己已經很不滿意了,下一次再敢不去,沒準就被關進息烽集中營了。
和自己聯繫的那個76號的行動隊隊長趙敬東不是說在重慶的諜報網存在好幾年了,軍統、中統一直無計可施嗎?怎麼自己一答應替李士羣辦事就開始土崩瓦解?那個周成斌真是不好對付,不在上海待着,好好地怎麼回了重慶?
電報中除了彙報軍統破獲諜報網,還提出去上海投奔李士羣,也不知道能不能答應,畢竟自己還什麼都沒有做。唉,如果不是擔心李士羣拒而不納,也不會冒險發這份電報。
夏穆德看了看錶:十二點多了,唉,一個技術人員,連配槍都沒有,倉皇逃離,有成功的可能嗎?他從枕頭下拿出一把剛從黑市上買來防身的匕首,插在腰間。想着出去吃點飯,再去單位探探風聲。
宿舍樓門口,同樣輪休的劉林在食堂吃完飯回來,見到夏穆德,迎上來說道:“老夏,出去啊?上次借你的幾本書我看完了,我還說這就送到你房間裡。想什麼那?我和你說話那,心不在焉的。”
夏穆德反應過來,笑道:“哦,沒事,正想着去哪裡吃飯。那兩本書我不急着看,先放在你那裡吧。劉林,借一步說話。”夏穆德拉着劉林走到角落裡:“聽說你和別人吹牛,說你認識周成斌……”
劉林很崇拜周成斌,一向以和他有關係密切驕傲,聞聽此言,大爲不滿:“什麼吹牛?我就是認識,我跟過他,他兩次受傷都是我照顧的,你忘了我是從上海來的了?不瞞你說,昨天我還見過他,他還留我一起吃的飯。”
夏穆德故作不信:“跟着周成斌的人多了,他回重慶雖然是修養調整,也沒時間挨個見面。還請你吃飯?說大話連個草稿都不打。”
“什麼修養調整?他回重慶是執行重要任務!我和周局長關係不同,他對我很好的,經常手把手的教我,唉,還有郭烜,只要他有時間也肯指點我,可惜……老夏,你真沒聽說?這兩天局本部這麼大的動靜,你怎麼會不知道?”
夏穆德繼續套劉林的話:“什麼任務?動靜?你說的是抓人?軍統經常抓人,和周成斌有什麼關係?你和郭烜還打過交道?你就吹吧!咱們電訊處誰不知道郭烜眼高於頂,他肯指點你?哎,你是不是有什麼背景?”
劉林很真誠的解釋道:“什麼背景?想哪去了?那是我素質好,這是郭烜說的,他願意教我,周局長也是,越是這樣有能耐的人,越平易近人。說起來我不僅沒有背景,還有兩個漢奸哥哥……不說這些了,反正我知道周成斌他就是在執行重要任務,你愛信不信。”
夏穆德和劉林在一個電訊組快一年了,他很瞭解這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好學、質樸、直率,不會信口開河,借別人的名義擡高自己。他也曾奇怪爲什麼劉林似乎格外受照顧?這種關照還不是來自直屬長官。兩個漢奸哥哥?他追問道:“漢奸哥哥?不可能!軍統有一條嚴格的家法:直系親屬當了日僞重要部門的漢奸,要負連帶責任。你那兩個哥哥在什麼地方?你給我說說,我替你看看是不是那份文件中提到的那些日僞機關裡。”
劉林懵了:還有這麼一條家法?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無意識的開口說道:“76號,就是汪僞集團特工總部,算是重要部門嗎?”
夏穆德臉一板,很嚴峻認真的說道:“當然算了!76號不算重要部門?什麼部門算?你也太幼稚了。”見劉林臉色發白,夏穆德裝出一副爲他着急的樣子:“除非你那兩個哥哥在裡面只是個做飯的、清潔工什麼的,你那兩個哥哥是幹什麼的?”
“一個是科長,一個司機,要緊嗎?老夏,你可別對別人說。”他離家的時候,劉澤之還是76號行政科科長。
夏穆德心中狂喜:姓劉,兄弟倆,一個是科長,一個是司機,76號人再多,找出這麼兩個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以馬上逃走了,這份見面禮夠大的了。本來只是想騙劉林去探聽一下週成斌的行蹤,沒想到卻有這麼大的意外收穫。
他稍稍放緩了臉色說道:“不算是太重要的位置,你放心,我絕不會對別人說的,你自己也別再滿世界說了。文件的內容我也記不太清楚了,等有時間了我找在機要室的小同鄉替你問問……”
突然,夏穆德看見了周成斌帶着了幾個人向這邊走來,在不遠處停了下來,似乎在對同來的幾名下屬交代着什麼。
夏穆德心一涼,想起自己認識周成斌,周成斌等人卻未必認識自己,低頭想從另外一條岔路溜走,劉林一把抓住了他:“什麼時候幫我問?如果真的……會怎麼處理我?撤職還是關起來……”
夏穆德急於擺脫劉林的糾纏,不耐煩的答道:“我想不起來了,等我問了再告訴你,放手!你別拉我……”
單純的劉林誤會了,以爲夏穆德怕受牽連,馬上要劃清界限,也急了,聲音不由自主的高了起來:“老夏!你不能這樣,老夏,你聽我說,你是瞭解我的,你要替我向長官證明,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劉林這麼一拉一扯,大聲爭執,驚動了周成斌等人,一起向這邊望過來:只見劉林急赤白臉的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爭執着什麼。
奉姜毅英的命令監視夏穆德的兩名電訊處的特工看見周成斌來了,掏出槍來,喝道:“夏穆德,站住!”
夏穆德知道已經敗露,情急之下,一把反扣住劉林的脖子,鋒利的匕首緊緊地按住他的喉嚨,威脅道:“把槍扔了!否則我先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