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號,陳勁鬆帶着孫棟盛來到蘇北,見到了張弛。張弛問道:“陳副局長,爲什麼中途放棄了‘啄木鳥計劃’?您來這裡是不是有任務?”
陳勁鬆答道:“老張,以後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倪新突然去了日本,‘啄木鳥’計劃只能延期,我來是有兩件事要和你商量,先說困難的一件吧。你記得軍統在重慶曾有過一家康慈制藥廠嗎?”
張弛答道:“不是被倪新帶人潛入重慶炸燬了嗎?我離開重慶的前一天晚上,幾個好友爲我送行,說起來都是扼腕嘆息,你不知道國統區的西藥供應緊張到了什麼程度。”
陳勁鬆嘆道:“追本溯源,郭烜就是因爲這件事死在76號,如果這家制藥廠還在,局本部也不會嚴令上海分局強劫藥品,戴如……不說這些了。老張,日、德是盟國,日本人設在海島上的集中營裡關押了一批猶太人,其中有一個猶太藥品富商米勒先生,租界撤廢之前,他秘密藏起了一批西藥,他還有個弟弟在美國,願意無償捐獻給民國政府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
張弛不以爲然的笑笑,說道:“無償捐獻?都說猶太人精明,不會做虧本生意吧?再說在美國購置一條生產線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如何運回中國。”
陳勁鬆也笑了,答道:“那是當然,不過一條生產線,價格不菲,有人願意白給,不用花寶貴的外匯,總是好事。行政院向美國的飛虎隊求援,搭成協議,決定不惜代價,通過駝峰航線空運到重慶。米勒先生的弟弟提出要求:從集中營裡營救兄長。營救成功後,米勒先生會告知埋藏藥品的地點。局本部命令我們在七月十日前完成任務,不要耽擱生產線啓運的時間。”
“一個月的時間?米勒先生在集中營,他是如何和我們聯繫的?從設在海島上的集中營裡救人,這可能嗎?我聽幾名參與過行動的戰士們說上次局本部命令營救美國外交官,萬般無奈,周局長只得綁架了影佐禎昭,有可能故技重施嗎?”
陳勁鬆答道:“不可能,以前的影佐禎昭自視甚高,輕車簡從,吃了一次大虧後,不僅是影佐禎昭,那些夠分量的人都學乖了。”
張弛奇道:“這是可想而知的事,那我就不明白了,局本部爲什麼強人所……對不起,換種說法,局本部爲什麼對上海分局如此有信心?”
陳勁鬆開着玩笑:“這話我記着了,見到戴老闆,一定打小報告。老張,我們是自己人,沒必要說個話還字斟句酌的,你不累啊?那是因爲在綁架影佐禎昭,交換人質之前,上海分局曾營救過現任英國駐中國大使愛德華茲先生。實不相瞞,集中營裡有一個俄文翻譯,喬文榮,是我們的人。”
張弛也笑了笑,說道:“你說得對,以後在一起同生共死,還有比我們更親近的關係嗎?俄文翻譯?地位不夠啊。這件事有兩個困難:營救米勒先生只是第一步,第二部是如何運出米勒先生用來贖身的西藥,那批西藥數量有多少?米勒先生失蹤,他以前是上海的藥品大王,日本人和76號會不會想到西藥啊?”
陳勁鬆答道:“當然有可能,最理想的是先轉運藥品,再營救米勒先生,可惜呀,不太可能,猶太人太精明,以前又沒有受過軍統的恩惠,不會先交出保命用的東西。”
張弛說道:“那可就難了,你有什麼打算?說來聽聽。”
陳勁鬆答道:“從集中營裡救人,不啻登天,所以上次才逼得周局長行此下策,綁架了影佐禎昭,這一次……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我剛來上海,你都沒主意,我更沒有辦法了……對了,營救愛德華茲是怎麼回事?”
陳勁鬆不便深說,只答道:“那是趕巧了,可一不可再,我再想想辦法吧。還有一件事:本月十五號,周局長要在蘇北會見一個特殊的客人:周佛海的機要秘書。”看樣子和張弛談不出什麼眉目,還是設法和劉澤之見一面吧。
張弛嚇了一跳,周佛海?不是第二號大漢奸嗎?周成斌和他的秘書見面,什麼意思?他不解的問道:“這是周局長自己的意思?還是局本部的意思?見面談什麼?”
陳勁鬆解釋道:“當然是戴老闆的命令,這是絕密行動,只有你我知道即可,至於談的是什麼,爲什麼見面,我也不清楚。周局長吩咐一是要絕對保障此人的安全,二是也不能落入別人的圈套。再就是不能墮了軍統的威風。”
張弛點了點頭,誠懇說道:“我以前在瀋陽站,雖然只是副站長,不過王站長常駐哈爾濱,我在長春,獨當一面慣了,有的時候心態一下子變不過來,你別往心裡去。”
陳勁鬆突然提到個不相干的話題:“以前聽周局長說郭烜恃才傲物、清高自詡,唯獨和他親若兄弟,你知道是爲什麼嗎?那是因爲民國二十二年第一次見面,他們就大打一架,周局長沒敢用全力,敗的狼狽不堪。從那以後,只要他們在一起,不管有沒有隸屬關係,誰的軍銜高,周局長都是有話直說,該教訓拉下臉就教訓,偏偏郭烜在周局長面前,就是橫不起來。郭烜那個人你是知道,除了對戴老闆,毛先生也不放在眼裡。”
張弛笑笑,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兄弟之間就是應該坦誠相見。我建議會面地點放在餘東,第一支隊、第二支隊距離那裡都不遠,友軍也近在咫尺,日本人最近的據點也在八公里之外。我們是不會給對方設圈套,至於對方有沒有誠意,很難搞清……”
陳勁鬆突然說道:“除非手裡有人質……”
“人質?對方願意嗎?什麼樣的人質才能拿住對方?”
陳勁鬆胸有成竹的一笑:“他不願意也不成啊,是他求着我們,這些牆頭草……”他突然露出了幾分切齒猙獰:“如意算盤打得不錯!我要是讓他得逞,拿什麼臉去見死在日本人手裡的兄弟們!還是周局長說得好:虛以委蛇,相互利用,留有後招,一擊致命!看日本人在戰場上頹勢已現,想左右逢源,做他媽的清秋大夢!”
陳勁鬆很少如此疾言厲色,張弛知道他說的是周佛海,苦於並不知悉詳細內情,只得默然不語。
陳勁鬆又道:“你先安排吧,會面地點就選在餘東,我這就去一趟南京。”
張弛知道他是去見周佛海,不放心的提議道:“你就帶着孫棟盛一個人,太危險,我給你派幾個人吧。”
陳勁鬆失笑道:“老張,你能給我派多少人?一個集團軍?南京現在還是日本人手裡,一個集團軍也光復不了國都,孫棟盛也留在這裡,和你商量會面的具體安排,我一個人去。”
張弛也笑了,說道:“那你多保重。”
陳勁鬆有句話沒說:李士羣派劉澤之去南京替他應酬,他要利用這個機會見一見劉澤之,帶着孫棟盛不方便。
六月七日凌晨一點,秦淮河風光旖旎、笙歌處處、蕭管紛雜,一艘不大的畫舫內,劉澤之拿出幾張鈔票,對兩名歌女說道:“我有個朋友要來,你們在外面等。”
另外一艘畫舫靠過來,搭上跳板,陳勁鬆走了過來,二人相對而坐,陳勁鬆問道:“怎麼約在這裡了?”
劉澤之笑的很曖昧:“每次來南京,財政部總是這麼招呼,午夜時分,各自散去,這一次我說看上了一名歌女,想做入幕之賓。這樣不好嗎?我們可以好好聊聊,省的每次見面都匆匆忙忙的。來,喝杯茶。張弛在重慶,爲什麼失手?”
陳勁鬆搖了搖頭,答道:“你這臭小子!唉,還是不行,局本部派人蔘加周局長和周佛海秘書的會面,凌晨四點我要去接他,只能停留一個小時。”?陳勁鬆簡單介紹了張弛破獲日本人的諜報網無果的經過。
“毛先生果然偏袒他,換個人,不會這麼輕易過關。這個人好相處嗎?你知道我在毛先生身邊待過一段時間,此人是毛先生的親信。”
“還好吧,最起碼的大局觀還是有的,面對76號的酷刑,能保持氣節,值得敬重。畢竟是一個戰壕裡生死與共的戰友,只要大家坦誠相見,不會有問題的。他對周局長有些心結,以後……我想慢慢能解的開。”
想起在76號刑訊室裡,面對酷刑,那個一言不發,山一樣的男人,劉澤之嘆道:“你說的不錯,張弛,值得敬重。老周這一點最令人欽佩,凡事以大局爲重。重慶失手也不能怪張弛,很多時候,諜戰比拼的不是身手,甚至也不是智商、運氣和戰友之間的默契。”
陳勁鬆奇道:“那你認爲最重要的是什麼?”
“看誰犯的錯誤少,往往稍有疏忽,前功盡棄不說,等着你的就是殺頭、坐牢、酷刑,”
同樣做過臥底的陳勁鬆嘆了口氣,答道:“你說得對,特別是作爲一個臥底,更是如此。言歸正傳,依你看周佛海派親信會見周局長,會不會是個圈套?我覺得不能不防,如能有個人質在手,就好了。”
劉澤之答道:“不好說,這兩天我也一直在考慮,人質?什麼樣的人質能比周成斌還重要?哎,勁鬆,周佛海通過他在重慶的老相識約見周局長,這筆買賣主動權在我們手裡,讓他先開價。”
陳勁鬆連連點頭:“對啊,看他開的價錢,就知道他有沒有誠意了。營救米勒先生的事,你有什麼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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