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秘書室內,劉澤之拿着那份電報發呆。實在是放心不下的陳勁鬆找了個由頭求見毛人鳳,劉澤之說道:“毛先生不在,你等一會吧。”
房間內還有另外兩名秘書,陳勁鬆說道:“你放在我車上的東西還要不要了?”
劉澤之會意,答道:“你陪我去取。老韓,我去去就來。”
停車場內,陳勁鬆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君遠也溜達過來,劉澤之答道:“孫棟盛和馮根生聯名發來電報:周成斌和張弛同時失蹤……”
陳勁鬆吃了一驚:“怎麼可能?失蹤?不是被捕?周成斌那個人的責任心,你我都是知道的,但有一線可能……唉,該死的古華,如果不是他,你不會暴露,上海分局就不會如此被動……”
葉君遠忍不住插話:“澤之,你還知道些什麼?方不方便說?”
“只有這麼一份電報……我懷疑是稽查處的秘密稽查員那裡出了事……算了,還是不說了,我必須馬上回去。”
陳勁鬆又道:“等一等,毛先生這麼急找你,會不會有意派你潛回上海?”
葉君遠附和道:“有這種可能,澤之,你是怎麼想的?我知道劉林、劉無……實在是沒有再讓你冒險的道理,可是上海南京是我們和日本人情報戰的主戰場……”
劉澤之答道:“我這條命從來就不是自己的……只怕力不能及,畢竟和周成斌、張弛相比,我差的太遠……我先回去了。”
陳勁鬆說道:“你去吧——澤之,如果真的派你回上海,臨行前一定要和我說一聲。”
已經走開幾步的劉澤之回頭一笑,笑容裡盡是滄桑:“我儘量,也許這一去就是永別,總要再見一面。”
目送劉澤之走遠,葉君遠心下悽然,說道:“勁鬆,你我能做點什麼?”
陳勁鬆嘆道:“我成了廢人,令高足葛佳鵬在上海,你去了也沒有太大的用處……”
回到辦公室,劉澤之問道:“有進一步的消息嗎?”
韓秘書遞過來一份電文:“剛收到的。甘敏那裡還是沒有迴應,劉秘書,還需要繼續呼叫嗎?”
劉澤之接過密電答道:“聽毛先生的吧。”
密電還是孫棟盛和馮根生聯名發來的,筱電:軍刀李奕助手發來密電:李奕失蹤,日軍淞滬佔領軍司令部派遣部隊接管七十九團,所有軍官均被要求去師部整訓。
劉澤之的心降到了冰點:李奕的助手應該也是七十九團的軍官之一,集中整訓後,也沒有辦法再和外界聯繫。何況集中整訓就是甄別,李奕暴露了嗎?如果暴露,作爲他的助手,能逃得過甄別嗎?
上午七點,侍衛來找劉澤之:“劉秘書,戴老闆命你去見他。”
劉澤之趕緊整裝跟着侍衛前去,進了辦公室,立正行禮:“戴老闆、毛先生,屬下劉澤之覲見長官。”
戴笠溫顏說道:“澤之,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這是戴笠第一次直接叫劉澤之的名字,劉澤之答道:“毛先生對屬下說過了。”
“雖說上海分局之前數次全軍覆滅,不過那個時候還有你在76號,目前的上海分局處在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這個重擔要落在你身上了。從現在起,你的軍銜晉升爲上校,我派遣你作爲特派員立即潛往上海。周成斌失蹤,在找到他之前,上海分局由你全權負責。臨危受命,責任重大,望你全力以赴。”
劉澤之有些爲難的看了毛人鳳一眼,沒有回答。
戴笠笑道:“齊五,看樣子你不發話,澤之未必肯奉命。”
毛人鳳沉下臉訓道:“不識大體!我平日是怎麼教導你的?戴老闆的話在軍統就是必須執行的命令,對你對我,同樣如此。”
“是,請戴老闆放心,屬下雖然駑鈍,一定竭盡全力,爲國效命。”
戴笠叮囑道:“上海分局,不對,應該是軍統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策反汪僞集團下轄的和平救國軍,雙方力量此消彼長,這關係到下一步戰局的走向。在所有的外勤站點中,上海分局承擔的策反任務是最重要的。何況還有飛鷹計劃,也必須執行,這是校長的面命,軍統責無旁貸。”
劉澤之鼓足勇氣說道:“戴老闆您說得對,南京是汪僞集團的老巢,他們的主要武裝力量也集中在淞滬一帶。至於飛鷹計劃……恕屬下直言,能不能延後?那畢竟是戰後的事情。”
戴笠格外體恤,答道:“也好,飛鷹計劃暫時延後。”
“是,謝謝老闆體諒。”
“齊五,具體的事情由你來安排。”
回到辦公室,毛人鳳叫來韓秘書吩咐了幾句,而後說道:“澤之,我只有兩個要求:上海分局不能從此一蹶不振;策反工作不能停下來。”
劉澤之答道:“是,屬下明白。”
“想帶什麼人去上海?”
“請毛先生把鞏肅和組長調到上海分局。”
“可以。還有包祖章,因爲古華之死,被以瀆職罪判處六個月的監禁,關在息烽集中營裡,提前釋放,也調給你使用。此人身手不錯,是戴老闆最信任的親信行動人員之一,又和張佔相熟。何時恢復軍籍,由你決定。還需要什麼?儘管提,只要我能辦到,一定滿足。”
劉澤之答道:“屬下想在淞滬的日僞軍警機關發展內線,請您給屬下提供幾張空白委任狀,授權屬下有未經允許,發展軍統成員、授予軍銜的權利,事後再補辦手續。並給屬下一筆經費。”
“發展內線這是好事,當然可以,五人之內、少校以下的軍銜你可以自行做主。張佔的處境如何,目前不得而知,我把他和高瑞都交給你指揮。經費嗎,再拮据,也要滿足,這樣吧,特批三十根金條,你隨身帶走。”
“謝謝毛先生的信任和支持。”
“澤之,你準備何時出發?”
“屬下先辦交接,等鞏肅和組長和包祖章到了之後,隨時可以。”
韓秘書走進來說道:“早餐準備好了。”
“端進來吧。澤之,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你再陪我吃頓早飯吧。韓秘書,你去把鞏組長叫來,再命令息烽集中營把包祖章押解過來。”
劉澤之幫着韓秘書擺好早餐,毛人鳳說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和澤之聊聊。澤之,坐吧。”
劉澤之盛好一碗白米粥放在毛人鳳面前,這才坐下。
毛人鳳喝了幾口粥,說道:“澤之,公事談完了,難得有這麼個機會,我們談談李士羣吧。”
劉澤之臉色一變,手中的粥碗幾乎脫手。不知爲什麼,對毛人鳳,他頗爲畏懼。
毛人鳳又道:“你初回重慶的那段日子,整個人消沉頹廢,除了徐建雪之死,你看不開、放不下的,還有對李士羣的愧疚吧?站起來幹什麼?邊吃邊說吧。你第一次回重慶,無意中在我面前提及李士羣,那個時候沒有機會深談,又有其他的人在座,我訓斥了你。有關李士羣,今天想對我說點什麼嗎?”
劉澤之艱難的選擇着措辭:“李士羣心機縝密、生性多疑,屬下奉命潛伏在李士羣身邊,爲了工作,必須取得他的信任,所以只能用心揣摩他的喜怒。他活着的時候,屬下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是軍統的敵人,國家的敗類。後來他死了……想起近四年的種種,他對我……屬下不能不心懷感愧……屬下不明大義,以私害公,辜負了長官的教導。”
“以私害公?哪有這麼嚴重,人非草木……澤之啊,有人說要想成爲一個優秀的特工,必須摒棄人的感情。這話不對,一個特工,不能沒有人的感情,否則就只是一臺機器而已。不過如何剋制感情,卻是一個特工最基本的素質。你對李士羣留有餘地,我很欣慰。”
劉澤之頗有些感動:“毛先生教訓的是。”
“澤之,在你心目中,我和李士羣,你做過比較嗎?”
對毛人鳳知之甚深的劉澤之不敢稍有猶豫,脫口答道:“這怎麼能比?您是國之柱石,他是民族敗類。在我心中……戴老闆也不能和您相提並論。說句大不敬的話,李士羣死後,趙敬東拼死一搏要爲他討還一個公道,換了是我,誰要對你不利,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毛人鳳其詞若有憾矣,其實乃深喜之:“胡說!澤之,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是軍統最年輕的上校軍官之一,戴老闆對你,期望很深。你就要重返上海,今後獨當一面,我不希望你揹着這麼沉重的負擔。”
“謝謝長官的開導。”
毛人鳳又交代了一些有關上海分局的事宜,最後說道:“說實話,我並不願意讓你重返一線,一個多月了,我身邊的事你剛接手又要走了,可是事出突然,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劉澤之起身行了個軍禮,說道:“是,屬下一定不會讓您失望。毛先生,屬下向您辭行,請您爲國珍重。”
“去吧,我佇等捷音。”
中午十一點,做好了出發準備的劉澤之拎着一個小柳條箱來見葉君遠,陳勁鬆也一直在等候着他。“勁鬆,這是我的一點私人物品,請你替我收好。我十二點就要走了,如果我回不來……請到舍弟劉林墓前說一聲:答應他的事,我做到了。”
陳勁鬆心中一酸:“別胡說!澤之,活着回來,聽到了沒有?”
葉君遠拍了拍劉澤之的肩膀:“是啊,勁鬆說得對,活着回來,我們繼續牌局,我好扳本。”
劉澤之低頭一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