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八日晚上九點多鐘,禁閉室裡,劉澤之一個人默默的發呆。倪新走了進來:“爲什麼不吃飯?我給你買了點生煎饅頭,吃點吧。”
劉澤之無精打采的吃了一個,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吃飯?你調查我了?”
倪新笑笑,答道:“我看你這兩天挺老實的,從七號下午到現在大門都沒出,也沒有人找過你。”
“你還真的調查我了?”
“臭小子,是主任讓我調查你的。你是不是又幹了什麼事,把主任惹急了?”
劉澤之又吃了兩個生煎饅頭,答道:“沒有啊,這次我可真的是冤枉。主任這兩天不在,你也不在,上班的時候我守着辦公室就沒敢離開。四天了吧?就去學了一次日語。其他的時候大門都沒出過。你知道主任爲什麼把我關起來?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倪新答道:“我也不明白……什麼事?”
兩名全部武裝的衛兵進來對劉澤之說到:“劉秘書,李主任命令我們把你押到審訊室。走吧。倪秘書,正好你在這裡,主任吩咐請你一同參與審訊。”
劉澤之看了倪新一眼,倪新安慰道:“主任問什麼,你老老實實的回答。不是去審訊室嗎,說明不是要刑訊你,別擔心,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審訊室,山木龍三也在座。李士羣示意倪新坐在記錄的位置上。劉澤之偷覷了一眼李士羣的臉色,沒敢多說什麼,老老實實的站在那裡聽候命令。
李士羣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淡淡說道:“給他搬張凳子,讓他坐下回話。”
劉澤之規規矩矩的坐下,等待問話。李士羣很平和的開口問道:“市警署有個阮波的,你認識嗎?”
“不認識。”
“何永信你認識嗎?”
“永信建築的何老闆?認識。”
“怎麼認識的?”
劉澤之想了想答道:“何老闆承攬過咱們這裡的很多工程。我……屬下以前是行政科的科長……”
李士羣打斷了他的話:“我問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劉澤之愣了一下:“……就是他主動來承攬工程,請我吃飯,還給過我一些……那個什麼……就這麼認識的。”他沒有說出來何老闆太太的一個姑媽,是李士羣太太的牌友這層關係。
李士羣哼了一聲,繼續問道:“那個什麼,是什麼?說清楚!何老闆這個人,你瞭解多少?愛儷園的工程是你在我面前保舉的他吧?”
李士羣一下子問了這麼多,劉澤之想了想,答道:“那個什麼……就是錢,屬下該死。何老闆這個人,挺色的,也挺有錢的,朋友特別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其他的我不瞭解。愛儷園的工程……”
愛儷園的工程是劉澤之先在何老闆面前透漏了口風,並提醒他去找李士羣的太太葉吉卿疏通,拿到手的。從表面上看,是葉吉卿保薦的他。此時此刻,劉澤之已經清楚地知道李士羣一定是從李智勇那裡得到了有價值的情報,追查到了何永信頭上,愛儷園爆炸案的真相瞞不住了,他並不知道何老闆已被滅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擔心的是何永信被捕後,一定會供出自己從他手裡分走了假山的整修重建工程,順着這條線查下去,子虛烏有的所謂劉澤之家鄉的施工隊的真相,就會不攻自破。
李士羣這麼問,是要把何永信的事情栽倒自己頭上,保護自己的妻子。劉澤之心一橫,決定配合他。他想得很清楚,如果事情沒有完全暴露,自己出面承擔責任,保護葉吉卿,李士羣也自會保自己過關;如果何永信說出了一切,自己暴露,也不是李士羣能做主處置的,日本人肯定會插手,到時候再把李士羣夫婦拉下水也不遲。
劉澤之久久沒有繼續說下去,李士羣臉色一沉,冷冷說道:“愛儷園工程是怎麼一回事,說!”
劉澤之佯裝嚇了一跳,不得不開口說道:“是他……何老闆給了我一筆錢,我在您面前替他說了話……”
李士羣暗暗鬆了一口氣,本來他打定主意,如果劉澤之不肯承擔責任,甚至說出妻子的事來,他就用訊逼問,無論如何也要讓劉澤之把責任承擔起來。事後怎麼辦,看日本人的反應再說吧。沒想到劉澤之很上路,不該說的一句也沒說。
李士羣面無表情的換了一個話題:“康慈醫院的孟霄傑,你認識嗎?”
“康慈醫院知道,我去那裡看過病。孟霄傑,不認識。”
“除了你,還有誰和這家醫院有過來往?”
劉澤之看了一眼倪新,倪新曾去康慈醫院看過骨科。然後答道:“應該有很多人,我沒留心,不太清楚。”
李士羣命令道:“來人,把他押回禁閉室。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準探視。聽明白了嗎?倪新——你聽明白了嗎?”
倪新明白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趕緊應道:“聽明白了。”
三月九日上午九點,會議室中,田中勝榮彙報道:“李主任,屬下帶人查看了愛儷園花園裡的假山,從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任何問題。不得已只好拆毀了一部分,這纔看出以前假山下面應該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密室。現在被填埋廢棄了。”
李士羣問道:“這麼說何永信是串通軍統上海站做了手腳,從那個密室裡轉運出一大批他們急需的電訊器材。劉澤之是被人利用,還是有問題,你們怎麼看?倪新,說說你的看法。”
倪新答道:“應該是被人利用。他當時是行政科的科長,何永信找到他疏通承攬工程,是很當然的事。他這個人,唉,不拘小節,又愛貪點小財,被人利用一點也不稀奇。屬下認爲事情大致是這樣的:軍統用錢收買或者是脅迫何永信幫忙,就像周成斌脅迫黃金龍合作一樣。何永信找到了劉澤之,拿到了工程。黃金龍和軍統合作是不久之前的事,彼此之間應該只有這麼一次關係。愛儷園爆炸發生在去年八月,何永信和軍統上海站應該不止合作過這一次,李智勇被捕,軍統怕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何永信,查到別的線索,於是就殺了他滅口。”
李士羣又問道:“田中君,說說你的看法。”
田中勝榮答道:“我剛來沒多久,不太瞭解劉澤之這個人。不過戴笠說過一句話,我深以爲然:寧可錯殺,絕不錯放。主任可以把他交給影佐將軍審訊。”
剛從蘇州趕回來的田成羙反對:“這是我們76號的事,爲什麼要交給影佐將軍審訊?田中君是不信任我們,還是信不過李主任?”
“田隊長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劉澤之和在座的關係都不錯,誰負責審訊,都難免……”
田成羙冷笑這打斷了他的話:“田中君還是不信任我們。戴笠?田中君,請容我提醒你一句:這裡是76號,戴笠的話不是聖旨。”
李士羣當然不能把劉澤之交給日本人審問。他又問道:“溫處長,說說你的看法。山木君,你也說說。”
電訊處長溫桂勝答道:“別的我不太懂,奉主任的命令,我調出了以前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監聽過他的通訊聯絡,也沒有發現過問題。”
山木龍三自從認定劉澤之和妻子的死無關,和他之間關係也算不錯,想了想說道:“我同意倪秘書的看法。其實當時無論誰是行政科的科長,何永信都會找誰,這不能作爲劉澤之不可靠,是臥底的證據。
田成羙補充了一句:“安全房是劉澤之一手建立的。我們此次在安全房裡扣押黃金龍、湯老大兄弟,一直沒有泄密。軍統殺何永信滅口,不會是爲了掩護劉澤之,因爲劉澤之和何永信的關係,很多人都知道,何永信死了,也無從掩飾。應該是軍統和何永信之間有我們不知道的其他秘密關係。”
李士羣暗道這個劉澤之,人緣還真不錯。想了想說道:“先這樣吧,散會。”
衆人起身離去,倪新陪笑問道:“主任,您看是不是把劉澤之放出來……”
“放出來?胡鬧!放他出來幹什麼?氣我?”
聞聽此言,倪新以爲已經沒有什麼大事了,想來再關幾天,也就罷了。不料卻見李士羣正色說道:“倪新,你可別打錯了主意。愛儷園事件,這麼大的事,就算他是被人利用,瀆職失察之罪,輕則丟官坐牢,重則掉腦袋!”
倪新嚇了一跳:“您不會讓他當替罪……”
“走吧,陪我去日軍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