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好整以暇的抽了一筒煙,拿過炕桌上的紫砂壺喝了兩口茶,又噙了快松子糖,這才說道:“本來是沒有的,從昨天下午開始,同行們都收到了當局託人遞來的話:暫時收繳這種藥品,三日後可以領回。因爲大家都知道我不做這一塊的生意,只問了問我就過關了。這麼大的動靜,不會沒有理由,所以一個在幫的師弟託我替他收藏幾盒,我也就答應了。怎麼?陳先生你需要這種藥品?”
“李大先生門檻真精,是的,我要兩盒,開個價吧。”有人收繳,就有人亟需,李老大這是冒險藏起幾盒,沒有要他也沒有損失,萬一有人要好趁火打劫。
“兩根小黃牛一盒。”
陳銘嚇了一跳,苦笑道:“李大先生,你一下子把價格翻了二十倍,這也太……能不能給我個面子,報個實價。”這幾句話是不得不說的場面話,實則陳銘大大鬆了口氣,他做了最壞的打算:李老大這裡沒貨,自己又沒有時間四處尋找,只得綁架李老大,逼他的徒子徒孫出面尋找。
李老大意味深長的笑笑說道:“黑市嗎,隨行就市,當局收繳,陳先生卻急着找這種藥,這裡面的風險……幹我們這行的,我不打聽你的身份,你也別嫌棄我開的價格。”
陳銘懇求道:“來日方長,李大先生給我一個面子,我錢沒帶夠,一根小黃牛,賣給我一盒。”
李老大哈哈一笑:“這樣吧,每次交易陳先生都是來去匆匆,我倒是想交你這個朋友,苦無機會,這一次我留你三天,三天後送你兩盒。”
陳銘心中暗恨:趁火打劫,等我騰出手來再收拾你!面上卻絲毫不露,說道:“三天?李大先生玩笑了,我也有心親近,無奈……這樣吧,就按您的價格,李大老闆擡愛,想和在下結交,陳某受寵若驚,李大哥手裡還有什麼現成的、不太俏的貨?能不能送給我一些?”
跑江湖的規矩,不能把事情做絕了,李老大笑道:“好說,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我恰好有一箱中成藥,買主變卦了,我已經收了定金,虧的不多,你不嫌棄就拿着。陳先生要務在身,我也就不留你了。”
陳銘忍住心疼,掏出四根金條放在炕桌上,李老大從煙榻上起身,俯身摁住一塊地板,用力一推,從一個暗格裡取出兩盒二巰基丙醇,又指着牆角一個不大的紙箱說道:“用我找人替陳先生搬出去嗎?”
陳銘笑道:“不用,李大哥留步,過些時候再來打擾。”搬着紙箱的陳銘走到飯店門口,見到地上有一張廢棄的紅紙,心念一動,撿了起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手術室外等候的張弛越來越心焦,五點整,崔峰走過來彙報道:“張副局長,馮組長的回電來了,說是他不僅派人去黑市尋找,還派人去了兩家醫院,其中的一家醫院門診大廳裡遇到了一個因家庭瑣事服毒自殺的中年女性,醫生說是砒霜中毒,可醫院裡沒有特效解毒藥,只能洗胃,結果病人死了,家屬哭的死去活來,要找醫院算賬,卻被幾名便衣逮捕了。我們派去的人見此情景,沒敢輕舉妄動。馮組長電報裡說他推測上海、南京其他有特效藥的醫院也被監控了,所以就放棄了。幾批去黑市的人也都沒有收穫。”
張弛的心揪得更緊了,卻只能答道:“我知道了,他這麼做是對的。”
邱醫生走過來說道:“孫隊長本來就沒有康復,這一急又發起了高燒,我擔心術後併發症會要了他的性命,醫院裡沒有消炎藥了,只能物理降溫。”
張弛嘆了口氣,問道:“邱醫生,葛佳鵬和林世榮還沒有脫離危險,能不能辛苦您回手術室……我知道今天讓您受累了。”
“我辛苦點沒什麼,不過有了解藥,我在與不在,無傷大雅;沒有解藥,華佗再世,也……對了,我提議把還在昏迷中的劉特派員轉到病房去,他醒來後,如果得知葛組長他們是因爲僅剩的解藥全給他用了,才死於非命的,這個打擊,我估計……”
“多虧您提醒,澤之這個人,患得患失,總喜歡把一些和他無關的責任背在身上,深深的自責。崔峰,你協助邱醫生把劉特派員轉到病房裡,他醒了之後,你看着他,別讓他聽到對他康復不利的話。”
崔峰答應着和邱醫生進了手術室,張弛走到走廊盡頭,望着西沉的夕陽,思緒萬千:真的就這麼放棄武順和季剛嗎?葛佳鵬和林世榮還有機會得到救治嗎?陳銘,唯一的希望,能搞到解藥嗎?兇手到底是誰?
途中,見陳銘不緊不慢的開着車,恨不得插翅飛回去的小孔忍不住催促:“陳先生,能不能開快一點?快六點了!”
“現在還在敵佔區,一輛半舊的小貨車開的飛快,我擔心被人注意上。沉住氣。”
小孔坐立難安,對後排的王庚說道:“也不知道藥夠不夠用?那個箱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陳銘點撥道:“怎麼回事?你們倆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坐着,分頭替我觀察後面和兩側有沒有可疑動向?這在軍統的任何一個培訓班,教官看見這個樣子,還會有你們的好果子吃?脾氣急點的,沒準就動手了!”
小孔和王庚只能耐着性子坐好。陳銘又道:“小孔,看見那張紅紙了嗎?把它撕成碎片。”
小孔雖然不解,還是依言照辦。
六點一刻,車子開到距離雙方佔領區交界處三公里的地方,陳銘說道:“小孔,看見前面那棵大槐樹了嗎?你帶着一盒藥,在那裡下車,帶上車上唯一的通行證,自己設法過檢查站,我教給你:可以喬裝成來回買賣牟利的跑單幫的商人。如果我們順利通過,會在我方佔領區兩公里之外的路邊灑下一把紅色的紙屑,你看到了就沒必要急着回去。如果沒有看到,不管你想什麼辦法,那怕是持槍搶車,儘可能快的趕回軍醫院。”
小孔問道:“通行證我帶走了,你們怎麼辦?走的時候太倉促,應該多找幾張證件就好了。”小孔很擔心:來的時候爲了避開檢查站,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回來的時候再繞路時間來不及了,何況一入夜,日僞會加強巡邏,來時避的開,不等於回去的時候也能順利避開。日僞對車輛的檢查比行人嚴格得多,除了特別通行證,持有普通的證件日僞檢查站也未必能放行,可是連證件都沒有,就更不可能放行了,沒準還會因身份不明被扣押。
“哪來這麼多的廢話?我自有安排。多找幾張?只有這個證件上的照片和你有幾份相像。”
小孔不敢多問,拿着一盒藥和通行證下了車。
陳銘一邊開車一邊交代了王庚幾句。
六點半鐘,暮色四沉,貨車開到了僞軍設立的檢查站,陳銘放慢車速,搖下車窗,手裡拿着一個證件的空皮比劃着。
這家檢查站一共有四名僞軍,其中一個正在檢查幾名菜販的證件,另外兩名持槍警戒,一名迎上來說道:“所有車輛上的人必須下車,接受檢查。”
雖然雙方不得已同意佔領區的居民可以通行,卻都制定了嚴格的管理措施,日戰區的違禁品名單上藥品排在軍火之後,名列第二。無論是否有通行證,夾帶藥品,一旦搜出,會被當場扣押。
陳銘滿面堆笑,收回證件,似乎要開門下車。
那名士兵接證件的手落空了,不滿的教訓道:“先把證件給我,靠邊停車,再下車接受檢查,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陳銘笑道:“看我,糊塗了,長官辛苦了,給您。”
那名士兵伸手來接過,陳銘發動了汽車,似是準備靠邊停車。
那名士兵打開證件一看:怎麼是張空皮?沒等他開口叱問,陳銘一踩油門,貨車噌的一下竄了出去,撞斷橫杆!坐在後排的王庚手裡的槍同時發言,一槍撂倒那名檢查的士兵!
另外三名僞軍都是一愣,才反應過來:有人武裝衝關!
陳銘一邊開車一邊向後射擊,又擊中一名士兵!王庚瞄準檢查站的鐵皮房,扔出一枚手雷,炸燬了房子內的通訊設備。幾名接受檢查的行人尖叫着四散逃離。
剩下的兩名士兵開槍還擊!子彈打在封閉式貨車的車廂上,火花四濺!陳銘探出頭去,又是一槍,檢查站的又一名正準備槍擊貨車輪胎的士兵中槍倒下,最後一名士兵卻擊中了陳銘探出車外的左臂!
貨車飛速離去!開出兩三公里,鬆了一口氣的王庚撒下紙屑後,才發現陳銘臉色煞白,鮮血已經浸透了他的灰色外套,順着胳膊淌下來。
陳銘問道:“小王,你會開車嗎?”
“不會,陳先生,你沒事吧?必須停車包紮。”
陳銘強撐着把車開到一處荒地上,說道:“小王,臨來的時候我從醫院那裡一個急救包,在車廂裡,你替我包紮一下,骨頭好像被打斷了——哭什麼?沒出息!我死不了。”
王庚雙手顫抖的包紮着,帶着哭音說道:“子彈還在裡面,好多的血,怎麼辦?都是我不好,早就想學開車,一直沒有機會……我寧願是我受傷,我就是被打死了,也沒事,可是您……”
陳銘忍住劇痛,用右手幫着忙,擠出一絲笑意安慰道:“傻小子,我沒事,開車用的是右手……等我回去了,教你開車——行了,這樣就能湊合開回去了。還有十多分鐘就七點了,再快也要耽擱了,也不知道葛組長他們能否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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