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一日清晨。日光透過帳子的縫隙打在她的*前,*前矮几跟前坐着一道筆挺的身影正在伏案疾書。他髮髻高束,身上穿着赤灼人慣常穿的左衽灰黑色騎裝,腰間繫着一條寬大的皮腰帶,腰帶上鑲嵌着各色寶石,赤紅、鮮綠、海藍……五彩斑斕有種野性的奢華。寬肩窄腰,勻稱修長的身材很好的讓腰帶勾勒出來。
周惜若怔怔看着他。他彷彿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緩緩回過頭來。眼前的他俊顏玄眸,飛揚修長的劍眉沒入鬢角,眉眼冷峻,薄脣微抿着劃出一道威嚴的弧度。往昔在南齊白希的膚色因赤灼之地的烈日變成了蜜蠟色,可是即使如此依然未損他面容的半分俊美。
兩道視線交匯,她只覺得心口窒了窒,無言看着他。眼前的他從裡到外不再是邵雲和,而是真真正正的完顏雲祈了。
“你醒了?”他冷冷淡淡地道,從桌邊拿了個瓷瓶丟到了她的面前:“這是治你身上體虛氣弱之症的合氣丸,一天一顆。”
瓷瓶在她跟前的氈墊上滴溜溜地滾着,周惜若伸手拿起,躊躇半晌才低聲道:“多謝。”
“你不必謝我。”邵雲和冷冰冰地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你現在可是齊國的皇后。龍越離瘋了一樣在齊國找你的行蹤,不死不休的架勢。”
周惜若想起龍越離心中黯然,只是不語。邵雲和說完那一番話後繼續埋頭寫着什麼,他寫好後小心折起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然後放入一箇中空的羊角中,喚來士兵遞給他們,吩咐幾句這才放他們離開。
帳中寂靜,周惜若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地覺得兩人之間有一道看不見的,陌生的牆隔開,再也無法靠近半分。
她,終究是狠狠傷了他。
“有件事想要告訴你。”周惜若猶豫許久纔開口道。
邵雲和並不轉身,依然冷冷問道:“什麼事?”
“楚太后……她……和你的關係……”周惜若結結巴巴地開口。
“她是我的生母。我已經知道了。”邵雲和冷冷地道:“從拿到那個木盒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他說着轉過身來,眸色冰冷看着她:“可是問題是,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
周惜若被他深眸中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半晌才坦白道:“我也看過木盒中的東西。”
邵雲和眼微微一眯,眼神變得越發凌厲如刀。周惜若一驚,連忙遮掩道:“我就只是看看而已。我什麼都沒動。”
邵雲和眸色這才和緩些許。周惜若心中暗自長吁一口氣,可是隨即又忐忑不安起來,因爲她又對他說了謊。
邵雲和處理完案几上的事,起身離開帳篷。臨走前他丟下硬邦邦一句話:“你要是敢輕易離開這個帳子,左腳先走就砍左腳,右腳先走就砍右腳。”
周惜若不禁苦笑,她如今大病初癒,別說逃走了,就是別人扶着她走幾步都氣喘吁吁。可他的話這麼說當真是不讓她出了赤灼半步了。而自己留在這裡又是能做什麼呢?周惜若想着又沉沉陷入了睡夢中。
她這一覺一直睡到晚間這才被耶荼叫醒。她醒來以爲自己又要去幹活急忙起了身。耶荼連忙示意她吃飯,一旁的卓兒哼了一聲把飯食放在她的跟前。周惜若看着熱騰騰的粥米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在赤灼粥米是極其難得一見的,看到一碗粥簡直比看見眼前的沙土冒出泉眼更加令人驚奇。
耶荼見她詫異,連忙比劃着指向案几上的一堆文牒,意思是邵雲和命人做的。周惜若心中微暖,低聲道:“謝謝。”
耶荼與卓兒退了下去。周惜若鬆了一口氣慢慢吃了起來。不知爲何,來到赤灼這麼多天直到此時她纔有真實的感覺。從起死回生到被擄帶到這赤灼之地,她三魂六魄彷彿現在才真正歸位。不然總是覺得眼前一切都是虛幻,心中飄忽不定。
她正出神,卻不知什麼時候帳簾一撩,邵雲和走了進來。赤灼夜裡十分寒冷,他走來帶來一股寒氣,周惜若被冷風吹拂驚醒過來。
她擡眸看去,對上了他漆黑的深眸,不禁怔怔看着他。
邵雲和走到案几邊,恍若她未在眼前,只拿了一卷羊皮卷看了起來。他似乎連一句話都不想和她多說,冷淡疏離,直把她當成空氣。周惜若本要謝他可是看到他那冷冰冰的樣子滿肚子的話都嚥了回去。邵雲和看了一會羊皮卷,又拿了幾本書冊看了起來。周惜若漸漸覺得尷尬,她不怕他對她冷言冷語,就怕覺得難堪。
她想繼續躺下來睡覺,可是白日早就睡飽了到了夜裡就分外精神。她無事可做只能盯着他瞧。燭光如豆大,帳外寒風呼呼,越發顯得帳中靜謐。邵雲和看着手中的書冊看了一會終於頭一歪靠在了氈墊上睡着了。周惜若見他居然睡着,頓時覺得哭笑不得。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日日夜夜都要與他共處一個帳篷?可是看他的樣子根本沒有機會讓她提出異議。周惜若想了想只能嘆了一口氣,拿了自己身上的被衾悄悄上前爲他蓋上。
可她俯下身的時候,原本閉目的邵雲和忽地冷冷睜開了眼。
“你想幹什麼?”他冷冷地道。
周惜若拿着手中的被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只是……”
他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薄被一甩手,被子就被他丟在了*上。邵雲和冷笑:“我這等賤民不需要皇后娘娘關心。”
周惜若臉一白,退後幾步,許久才慢慢道:“是。是我多事。”
邵雲和看着她,眼底掠過恨意,冷聲道:“你別以爲我會待你若上賓,等你病好一樣得跟着她們去幹活。在赤灼,我們不養沒用的人。”
他的聲音冷如冰刀,一下下劃過她的心裡。周惜若苦笑了下,道:“阿姆跟我說過。我明白。”
“你見過阿姆?”邵雲和忽地問道,聲音微緊。
周惜若點了點頭:“阿姆對我不錯。”
邵雲和仔細看了她一眼,眼中緊張的神色這才鬆泛些許。他冷哼一聲:“什麼叫做不錯?不錯你會生病?”
他說完又自覺自己失言,冷然道:“你自己好好管好你自己。別的事不要多管,自然不會有事。”他說完披上披風轉身就要走出帳子。
周惜若見他又要離開,急忙問道:“你要我留在這裡多久?”
邵雲和猛的頓住腳步,猛的回頭怒視着她。周惜若不提防他聽到這一句臉色這麼可怕,嚇得往後縮了一下。邵雲和冷冷瞪着她,忽地欺近她的跟前,冷笑:“你想要回齊國嗎?”
周惜若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嚇得有些發怔,只下意識地點頭又搖頭。
“別做夢了!”他咬牙一字一頓地冷冷道:“龍越離是永遠都找不到這個地方的!”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帳子,周惜若這才覺得心跳緩緩恢復,帳簾輕晃,一陣陣冷風從帳簾的縫隙中鑽了進來,她看着帳外無窮無盡漆黑的茫茫黑夜,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前路當真是沒有一點希望了……
……
邵雲和果然說道做到。周惜若病好之後他便命耶荼帶着她繼續去幹活。周惜若出了帳子被眼前的情景所驚呆,原本安詳寂靜的綠洲一下子憑空多了好多人,不再是孤零零隻有一大堆婦人和兒童。他們大多五官深邃,臉膛黝黑。一個個年輕力壯,精壯強悍。看樣子他們是那*邵雲和帶來的屬於赤灼人的騎兵。
他們的到來彷彿爲這片安詳的綠洲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液,讓這沙漠中的綠洲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生機。周惜若由耶荼領着去幹活,四周人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古怪,有的好奇的還特地在她身邊轉悠,好奇地打量她,用她聽不懂的赤灼話議論她。
她如綠洲中突然來的一種奇異動物任人觀賞,走到哪都有人盯着。周惜若雖心中不適,但也咬牙忍了下來。耶荼見她體弱,便讓她去打水餵馬。於是每日周惜若便捲起袖子提着笨重的木桶去河邊打水,然後再到牧馬處餵馬吃一種沙漠中長出的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