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幾次救你,是因爲看得出你氣數未盡,寬待下人,是因爲力所能及!”賢妃面色亦有些僵硬,手中南珠也隨之轉得愈來愈快:“只是這次皇上鐵了心要殺他,本宮再心切,畢竟自身尚且難保,又何苦斷送了來之不易的太平!”這樣說着,那女子亦有動容之心,睫毛撲閃着垂落,投下一片烏色陰影:“若本宮也如宸妃那般,又怎會假孕爭寵,鋌而走險!”
假孕一事本爲二人之間的大忌,她如今這樣說出來也已是情至最深,青鸞不欲勾起賢妃傷心事,只得起身道:“娘娘既沒有辦法,嬪妾也不勉強了!”
賢妃卻道:“本宮並不想他死,也不願見錦兒難過!”
青鸞淡淡回頭,聞聽此語也只是銜了一絲苦笑,賢妃其實並沒有錯,她又怎會不知,那個女子不過是明哲保身,在後宮裡,不害人便已是賢良,即便自詡善心未泯,她還不是設計害過皇后禁足,暗自謀算着與自己不睦之人,自己尚且如此,又有何資格要求賢妃奮不顧身地去救一個同她毫無干系之人。
“你去求一求謐良儀吧!她即將分娩,或許皇上肯給她這一份面子!”
聞聽此語,她心中又轉燃起了渺茫的希望。雖然裕灝不一定會手下留情,但畢竟有了一條出路,青鸞欣然屈膝道:“多謝娘娘,那嬪妾告退!”
說起來,其實她與裕晟之間也並無太多交集,不過是心中賞識十三王那樣血氣方剛的少年罷了。
她與裕晟之交,裕灝並不知曉,因此當方太醫向裕灝稟明謐良儀這兩日憂思多夢,是因爲宮中陰氣太重之時,他自然也未曾想到謐良儀突然如此,是受青鸞所託之故。
陰氣太重,便是不可再殺生,更何況是裕灝的第一個孩子,他自然比誰都要重視,謐良儀自分娩將至前不宜再出行,,這也是遵了青鸞的囑咐,因此她自然不會知道那一篇《孝悌疏》措辭有多麼驚人,裕灝也不會疑心,謐良儀這樣做是否含了什麼目的。
十三王被暫時扣押在京中,沒有褫奪王爺之封,亦未除去皇籍,因此並不會受太多牢獄之苦,青鸞聞此方心安下來,然而裕灝向她說起此事時,她卻仍做出一番惶恐不已的神態道:“嬪妾幾日不見皇上,宮中竟出了這樣大的事!”
裕灝似有些睏倦,然而提及那篇諷論,眉間仍有隱隱怒意,只按捺不發道:“語馨如今有孕,朕亦想爲皇兒積德,僥倖饒他一回,就看他造化了!”
“皇上聖明!”她捧來清早新摘的桃枝輕嗅,只覺清新怡神,芳香撲鼻:“太后方去,若十三王一死,皇上必定會留下個手足相殘的罵名,誰若在此時勸皇上動殺機,合該好好疑心他懷了什麼心思!”
天子側目看她,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是皇后,曾勸朕此人不可留!”
果然是了。
裕晟一定是知曉了什麼?那女子深感危機,纔會這樣急不可耐,只是若如此,裕晟便是關鍵之人,她更加不能任之不理,然而這些念頭僅僅是一瞬之間,青鸞早已掛了幾分膽怯在臉上,俯身下跪道:“嬪妾言傷皇后,還請皇上降罪!”
蓮子海棠花的白瑾緞裙鋪展在地,那極淺的花色愈發襯得她乖巧近人,隨意挽起的斜墮髻不堪重負,垂下幾縷柔滑的青絲如少女一夢方醒,她耳邊的鑲珠寶藍綴竟這一跪微微晃動,折射出陽光五彩的痕跡。
裕灝見她如此,忙伸手扶起:“你和朕有什麼說不得的,朕便是信你才肯對你說這些!”
她眉頭舒展,目光盈盈望向他:“皇后也未必真心想讓皇上殺他,只是沒了太后可依仗,急於迎合皇上心意做事罷了!”
“素月她……終是朕有諸多對不起她!”
青鸞面色一沉,見他面有愧色,便知中宮之位一時半會撼動不得了,然而時日尚多,她已忍過這許久,並不急於一時。
“朕知道你與素月向來不和,也知你這半年受了許多辛苦,朕什麼也給不了你,但……”
青鸞忽而豎起食指攔在裕灝朱脣之上,她的目光輕柔而和緩,只伸出手指了指他胸前那團龍的瑰麗圖騰。
“心!”女子緩緩開口:“有皇上的心意,鸞兒便知足了!”
裕灝方纔柔和了眉眼,輕輕哂笑:“你總是能懂朕!”
她懂天子,然而誰懂她心中的恨,秦素月一心要至她於死地,端如之事到現在都與她脫不了干係,然而青鸞畢竟已捱過了那段任人欺凌的日子,算計她的人尚都還好好地活着,她有什麼沉不住氣。
於是愈發隱忍,穿過裕灝看向妝臺上的銅鏡,那張姣好的笑靨便是連自己都難辨真假,秦氏的死並非結束,沒了她的束縛,後宮這臺戲只會愈演愈烈。
入夜不多久,忽聽得宮人急急來報,說是謐良儀臨產在即。
她比太醫院預測提早了整整十日,宮中自然措手不及,聽聞皇后一行人已趕往了熙寧宮,青鸞忙服侍裕灝穿衣,慌忙乘了轎輦,待趕到時一衆妃嬪早已候在了殿外。
皇后梳妝絲毫不亂,着一件遍繡金文雲理的荻花祥服,手戴一串紅珊瑚串,在夜色朦朧中顯得極爲華貴,大有臨危不亂的架勢,自她復寵以來,不但地位漸固,亦連處事都比從前精進不少,她見天子身旁伴駕的是青鸞,只冷冷掃上一眼,行禮如常道:“皇上切勿憂心,一衆太醫都已經進去了!”
裕灝自是心急如焚:“語馨現下如何,怎會忽然早產!”
“謐良儀身子本就弱,好在太醫說了,並無大礙!”秦素月臉上端得一片關切之色,溫和勸道:“不如臣妾陪着皇上進去看看,其餘衆人在此敬候佳音便可!”
裕灝不待她說完,已先一步跨了進去,有人忙搬來鳳木梨花椅,橫擺成行,衆妃嬪們便都坐於檐下。
.帝家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