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衍若有所思,一雙眼卻慢慢醞了寒光在其中:“那若是斷了呢……”
“自然會母體虛弱,氣血中空。但娘娘若想從此處下手,恐怕不易。”他見女子面有疑色,片刻不敢耽擱,忙道,“這坐胎藥查的極嚴,就算送到了華薇宮也要經過好幾道程序。平日所選藥材也都要經臣過目,因此若出了事,第一個被懷疑的恐怕就是娘娘的景安宮。”
卻見玉衍不以爲意地搖了搖頭,她手中把玩着一顆拇指大小的曜紫珍珠,不時翻轉出幽逸的紫光。“你放心,本宮不但不會斷她的藥,反而要你把最好的藥材都交給他們。只有一點,良藥苦口,越是藥性苦寒,氣味刺鼻的,越要多與他們一些。你可明白。”
方海山哪敢質疑,忙點頭應下了。
自這以後,無論朝鳳宮還是華薇宮,似乎都安靜下來了。昭修容只管一心一意地養胎,而玉衍也鮮少出門。直至有一日,朝鳳宮派人來請玉衍過去,說是害她失去孩子的罪人被繩之於法了。
初聽此消息時,玉衍與蘇鄂都不禁有些詫異。這件事始末她們本是最清楚不過,墮胎藥是由蘇鄂親自加在昭修容送過去的果泥之中,即便皇后要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如今突然說發現下藥之人,很難不讓人懷疑是皇后發現了蛛絲馬跡。然而如此想着,玉衍也不得不親自過去一遭。於是也顧不上梳妝,便乘車去了。
這是一個月來,她第一次走出自己宮門。正因如此,過往妃嬪見是她,行禮之餘都不禁有驚訝寫在臉上。誠然,整整一個月將皇帝拒之門外,如今卻又泰然處之的也便唯有她湘淑儀了。
偌大的殿堂裡只有帝后與昭修容三人,連下人都被摒除在外。玉衍本以爲自己的怒火經過這一個月的沉澱已被壓在心底最深之處,卻未曾想在見到那女子的一瞬間,她還是禁不住蜷起雙拳,牙齒打顫。憤怒之餘,她根本無暇顧及裕灝關切的眼神,只得拼命維持表面的冷靜,照常行了禮。
昭修容見她緩緩落座,亦笑道:“妹妹身體好些了沒。”
她身着一件梅紅的團紋雲海吉服,以碧玉花鈿盤了不失高貴的長樂髻。髮髻上一枚銀鳳鏤空菊花墜斜垂在她白皙的脖頸上,髮絲間的十二支鍍金髮針華光流轉,直襯得整個人都鮮亮起來。雖還未入秋,昭修容卻特意在小腹上蓋了一塊錦綢墊子,那上面繪了雙生子的吉祥圖彩,昭示着她不同以往的身份。昭修容微微揚起下顎,一改往日的素淨,那精細描畫了的臉上是得意,亦或是同情玉衍都不得而知,只覺得一時間被她身上那層光環刺得雙目微痛。
強烈的對比下,不禁讓人覺得悲哀。彷彿昭修容的位分要遠在她這個淑儀之上,纔會這樣的華麗與氣派。玉衍見此,索性將自己的落魄僞裝到底,只一味低了頭,聲音幾不可聞:“這樣的身子,好不好又有何干,到底是沒福氣的
。”
“湘淑儀莫要自傷,你還有個皇子,若是自怨自艾,叫六宮怎樣效仿與你。”皇后瞥了她一眼,語氣卻有些不快,“何況本宮聽說你屢屢拒絕皇上,這可不像是聰明人做出的事。”
玉衍聞言,眼圈便有些紅,只依依望向皇后身邊的天子,道:“臣妾不祥之身,保不住皇上的孩子,實在不敢招皇上厭棄,並非有意拒絕。”
“朕不會厭棄你。”裕灝溫柔看她,神情隱隱有動容之意,“皇后沒有生育,不懂失子之痛,你不必往心裡去。”
聞聽此言,秦氏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饒是她表面功夫再好,被這樣一說,雙肩也有些細微的顫抖。還是玉衍適時開口道:“娘娘今日找臣妾來,說是有要事。”
皇后定了定神,一雙手再度牢牢地扶上了嵌金鳳的雕花扶手,一字一頓道:“害你的人已經查到了,正是昭修容的貼身侍女白鳶。”她見玉衍滿臉震驚,似是很滿意這樣的反應,不慌不忙道,“只是白鳶她本是嫉妒昭修容,欲要加害於她,卻不想害了你。昭修容同你一樣,都是被害之人。”
見她神色大異,昭修容便接下話道:“正是,她以爲本宮一個月身孕不穩,定會滑胎,卻不想竟是妹妹這胎穩之人無辜受了牽連,說起來也怪本宮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衍有一瞬間的訝然,已是極力控制才能平復下心境,於是擡起頭,恨恨道:“那賤人現在何處。”
皇后面有惋惜,頻頻看向一旁低頭飲茶的昭修容才嘆道:“白鳶被昭修容發現後便自縊而死,待人發現時屍體都涼了。哎,到底是便宜了她一條賤命。”
“那皇上,爲何不誅她九族以慰皇兒在天之靈!”
玉衍如此激憤,衆人聞言皆是一驚。裕灝尚未來得及開口,昭修容卻已盈盈望向玉衍,似是無奈道:“妹妹,那蹄子自幼跟在臣妾身邊,早已無父無母,如何處置。這事都怪我未能及時發現,妹妹若怪便怪臣妾吧。”
僅憑下人的一條賤命便換走了她未出世的孩子,這叫玉衍如何能夠忍耐。然而她亦知道,現下昭修容有孕,皇上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會罪責於她。眼下她只能等,記住這一刻的恨意與屈辱,靜候時機到來。
玉衍只是緩緩起身,施施然向天子行了一禮,道:“既然罪人已經找到,還請皇上主持公道,臣妾便先告退了。”
裕灝見她憔悴至此,心中不忍,忙起身道:“朕陪你一同回去。”
“不必了。”女子身形只是微微一頓,輕聲道,“臣妾累了,怕服侍不了皇上。”她的口吻雖淡,卻似有不容回絕的力量在其中。裕灝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竟有些無措。他沒有想到,以玉衍的性子,知道結果後卻這樣平淡。她曾經的驕傲彷彿在失去孩子的時候便頹然敗了下來。亦或是她心裡太苦,苦到無從言語了。然而這樣躊躇之間,玉衍那嬌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長階之下,裕灝回過神時,面前正是着裝華麗的昭修容,柔和似水道:“皇上莫急,淑儀妹妹總會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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