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亮如澄金,照在殿內的五彩廊柱上,流光只作華彩四溢,映得玉衍一身華美。 她似是看透了蘇鄂所想,擡眼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算計過了。”然而不等回答,她便已兀自笑開,“寧淑媛說本宮沒有心了。是呵,本宮豈止是沒有心,更是無血無肉了。只是這一生註定不是自由身,有沒有心又有何妨呢。”
“娘娘多慮了。若無娘娘機智,奴婢怕是幾年前便死在先皇后手中了。無論旁人怎樣看,蘇鄂都始終會忠於您一人。”
玉衍靜靜望向她,這些年的殫精竭慮,蘇鄂也不復年輕了。她原本便顯得沉穩,如今更是有幾分滄桑隱在眉眼之間。縱然在宮中數年,苦戀無果,姊妹情短,她卻是唯一留在身邊的。想到此,玉衍不覺心安下來,也便不再多言了。
薊答應出事的消息是在這之後不久傳到景安宮的。
那一日豔陽高照,夏日正盛,昭妃本是要與皇帝同去湖畔賞蓮——她爲了栽種睡蓮池已花費了不少心血。膝下無兒無女的她在景貴妃一手遮天的後宮內從沒有一日能夠安然度過,更何況年輕妃嬪層出不窮,她早已沒有爭寵的資本了。因此皇帝應允與她同遊池畔之時,她激動地幾乎將茶盞打翻在地。從晨起之時便精心梳妝打扮,連午膳都沒有好好用過,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昭妃滿懷欣喜地到了正和殿,迎接她的卻是董畢婉轉告之佳貴人和德貴嬪伺候在殿的消息。
日頭下一股股撲面熱風混着院中花香纏上身來,昭妃聞得殿內歡笑之聲,一時幾乎要窒息了一般。那花費大半個時辰才梳就的青玉裹金箔蓮花發冠本是爲應景兒來的,此刻卻格外沉重,直壓得她頭暈目眩。她此時脖頸已然灌滿了熱汗,又覺口乾舌燥,渾身皆難受異常。
董畢只在殿外站了一小會,那光便打得他睜不開眼。他見昭妃依舊沒有離去的意思,便有些爲難之色:“娘娘,皇上這會大概是乏了,今日又這樣暑氣騰騰,不如您先回了吧。”他說話的功夫,殿內還不時傳出嬌笑連連,皇帝哪裡像是乏了的樣子。然而她並未過多糾纏,只是平靜道:“有勞公公回稟一聲,說本宮來過了。”
她轉身之間有些蹣跚,身形微微一抖,髮髻上的靛藍銀飾珠花便有些搖搖欲墜。扶着她的採凌見她如此,忙道:“奴婢幫您把發冠取下來吧。”
“不必。”昭妃冷冷打落那宮女的手,眼中幾乎寒光四射,“這個重量,本宮還承受得住。”
她想起多年前,家父江澄海在朝中擔任重職,他所一手栽培的魯秉魯陣兩兄弟亦受皇上重視。而在後宮,皇后秦氏對她又幾乎言聽計從。那時的她雖爲貴嬪,卻是何等風光。即便是今日,她的計謀與策略仍沒有一點減退,只是家世沒落,她不再受寵,漸漸沒有了施展之地。但饒是如此,景貴妃也休想輕易扳倒她,她知道,此刻隱忍一時,自己必有復出重振之日。
昭妃腳步發沉,走的也不快。途徑向陽亭,一眼便望見有粉裙女子臥坐其中,顧盼神飛。那人妝容顯然是下了功夫的,坐在亭子裡又有些神思不定,昭妃在後宮浸染多年,怎會看不出她是買通皇上行蹤,故意選在此地的。只是皇帝今日已無心前來,她這般打算,也不過是枉費心機了。
本是同命相連,昭妃已不打算過多爲難。然而她剛要就此通過,便見採凌壓低了聲音道:“那一位就是薊答應。”
她之前也有所耳聞,薊答應女紅技藝精湛,也曾受過皇帝讚賞,只可惜自那之後她便一直無緣到御前伺候,故而心急如焚。昭妃想着反正閒來無事,不如會會她這身負絕技的女子,便邁步向涼亭走去。
薊氏聞得動靜慌忙起身,卻見來人不是皇上,眼中立時難掩失落之意,只是訕訕地行了宮禮:“嬪妾薊氏見過娘娘。”
採凌見她似是不識得來人身份,便道:“這位是昭妃娘娘。”
“昭妃?”薊氏微微一怔,正懷疑自己聽錯了名號,卻見昭妃已然坐到了石桌前。那桌上擺着幾枚做工精細的手帕,圖繡皆是當前最爲應景的花鳥魚蟲,那段子觸手生涼,繡活亦是令人叫絕,一針一線緊湊有致,幾乎尋不到針腳。昭妃不自覺地蘊了一份笑意,擡眼看她:“妹妹果然好手藝,怨不得皇上時常和本宮提起你。”
薊氏見她說話平和,並不像刁鑽之人,這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揚了揚纖纖玉手道:“嬪妾怎敢在娘娘面前班門弄斧,本想着哪日一定請娘娘指導一番呢。”雖是這樣說着,面上卻見一抹得意之色。她也知昭妃善於女紅,只不過並不得寵,心裡難免有幾分輕視。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面前身臨妃位之人,目光卻停在了昭妃腰間所懸的荷包之上:“這是娘娘所繡的紅梅映雪?”
昭妃見她識得此圖,面上笑意更如春風拂面:“小小伎倆,本不足爲奇。”
“娘娘手藝,嬪妾自嘆弗如,只是……”
見她戛然而止,昭妃不覺凝神,“只是?”
“只是在嬪妾進宮之時,紅梅映雪早已不再時興。”薊氏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雙眼笑如彎月,“不過娘娘畢竟是上了年紀,喜歡這樣的圖樣也不稀奇。”
“放肆!”採凌見她出言不遜,不禁怒斥出聲。
然而薊氏聞言只是毫無表情地略她一眼,臉上不悅道:“不懂規矩的東西,我與你家主子說話,也有你多嘴的份。”她說罷回過頭來,連連賠笑道,“娘娘可別吃心,嬪妾並非暗諷您年歲已高,只是這樣缺乏生氣的刺繡,怪不得難入皇上尊眼呢。”
昭妃一雙剪水秋眸裡蕩着盈盈笑意,彷彿全然不在意薊氏話中挑釁之意一般:“那依妹妹高見,什麼樣的纔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