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昨夜牧秋語未眠,但是依舊是被墨畫好說歹說總算是勸着歇息了一會兒,那麼宇文思和宇文雍兄妹那就真的差不多就是未眠了。
如今天光已經大亮,萬里無雲的藍色天空上,太陽已然開始自己的光和熱,金色的陽光透過黛青色的紗窗,照在坐在一片陰影之中的宇文思的臉上。
宇文思面前的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擺着一尊看起來恍如渾然天成的玉佛像。端莊圓潤的臉龐,含笑慈祥的目光,栩栩如生的神態——正是宇文思處心積慮都想要得到的玉佛像,昨天晚上,接着搜查刺客的名義,她順理成章的進了柳尚書的庫房,在衆目睽睽之下,坐了一次明目張膽的盜賊!
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就在眼前,並且已經成爲了自己的所有物,但是宇文思的心裡卻像是籠罩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一張瓷娃娃一樣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黑得如同濃墨渲染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玉佛像。
她整個人,一半籠罩在淡金色的陽光之中,另一半卻隱藏在陰影裡,光與影的分界是這樣的分明,就像宇文思這個人,好像不完全屬於這個活人的世界一樣。
“公主,二殿下臨走前讓奴婢給您送一些吃的來!”忽然,門外響起了侍女的聲音,輕柔之中帶着絲絲甜膩的感覺,就像是街頭小販賣的棉花糖。
沒有回答,宇文思像是根本就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像是一尊雕像一樣端坐着,黑得詭異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讓人生出一種她的靈魂已經離開身體的錯覺。
侍女在外面等候了一會兒,並沒有聽到宇文思的回答,不由疑惑的皺了皺眉頭。方纔她進這個院子的時候,還特意問過看守院落的侍衛們,侍衛們都說過,靜思公主昨晚回來之後就一直都沒有出來過。
既然沒有出來過,想必這個時候,一定是在房間之中的吧?沒有回答,許是睡着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還冒着熱氣的早膳,侍女想起二皇子宇文雍出門之時的交代,說是一定要她親眼看着靜思公主吃下去纔好。
她其實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侍女,能夠讓主子親自給她交代任務,還是用那樣溫和的語氣,實在是太難得!
所以自己一定要完成任務啊!
進去看看吧……
像是受到了什麼蠱惑一般,侍女一手端着紅漆木盤子,另一隻手輕輕的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只不過,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侍女甚至都還沒有看清楚屋內的情況,就覺得自己眼前的情景一陣天翻地覆。一陣盤子破碎的聲音傳來,緊接着,眼前便是一片血紅色在半空之中綻開,看起來就像是上元節的時候,在天上盛開的巨大美麗煙花。
張了張嘴巴,侍女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只是徒勞。
視線漸漸模糊,侍女看見自己的身體就在自己的身邊,轟然倒下,倒在地上那一片慈母的血紅色之中——那是自己身上流出來的鮮血。她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身上所流淌出來的鮮血也能夠這樣的美麗。
最後,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空氣之中的新鮮瓜果的清新香甜,頓時被一陣血液的腥甜味道霸道的取代。但是宇文思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覺,看不見自己眼前那屍首分離的慘狀,看不見自己眼前的一滴血腥,更是聞不到空氣之中讓人作嘔的血液味道!
“主子。”一身黑色勁裝的桃桃出現在門外,輕輕釦了扣門,看着眼前這一地還在冒着熱氣的血腥,看着那上一秒還是一副鮮活肉體的侍女,喚了一聲像是一尊雕像一樣,面無表情的坐在房間之中的宇文思,聲音之中帶着一點顫抖。
就算已經跟在宇文思身邊這麼多年了,桃桃自己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暗衛,但是每一次見到宇文思殺人,桃桃總是有一種深深的畏懼之感。那是從小就牢牢的在她心靈之中佔據一隅的黑暗,永遠都沒有辦法克服。
其實桃桃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宇文雍正在和這個侍女說話,那個時候桃桃就明白了,宇文雍是想讓這個無辜的小侍女過來送死。宇文思是個喜怒無常的人,昨晚上的事情顯然是讓她十分的憤怒,雖然宇文思的臉上並沒有任何情緒的表露,但是這樣的沉默纔是最令人害怕的!
宇文雍自然知道這一點,因此,才特意找了一個這樣地位低下,性格又單純的小侍女過來,用她的生命,給宇文思出氣。可憐了這個侍女,在進來之前還是滿心歡喜,似乎是爲了宇文雍今日對她和氣說話而感覺到了受寵若驚。
誰知道,那不過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罷了!當真可憐!
而自己故意跟在了她的身後,不就是也想要讓她做這個出頭鳥,好讓自己不要被正在氣頭上的宇文思遷怒罷了!
“什麼事?”端坐的姿態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宇文思的嘴巴幅度很小的動了動,聲音冷的像是能夠將眼前還在流淌的鮮血都凍結!
桃桃的身子十分明顯的顫抖了一下,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這才勉強保持自己的平靜,道:“沒有陸盛歡的行蹤……”
“廢物!”
桃桃話音剛落,就聽見宇文思冰凍三尺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眼前還未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桃桃就覺得自己的喉嚨一緊,被一隻冰冷的小手給緊緊的扼住了。
窒息之感鋪天蓋地而來,桃桃不得不抓住了扼着自己喉嚨的那一隻手。目光順着這一隻素白的手朝上看去,一黑色的眼睛撞入視線之中!饒是桃桃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桃桃在見到這雙黑得看不見一絲白色的眼睛的時候,依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嗚咽!
“怎麼會找不到?!”宇文思每說一個字,手上的力氣便重上一分,“昨日在柳尚書府上找到的那個,就是一個替死鬼!陸盛歡一定還在那附近纔是!而且,我不是讓你們盯着牧秋語嗎?不管陸盛歡怎麼逃,也一定會回到牧秋語那裡去!這樣大的事情,牧秋語難道會不關心陸盛歡,不會去看看陸盛歡嗎?!何況我們不是在所有能夠出城的道路上都埋伏了人嗎?你告訴我,怎麼會找不到?!”
桃桃的一張臉已經通紅,顯然是快要喘不上氣來了,但是宇文思手上的力氣卻並沒有減弱半分,銀牙咬的咯咯直響,臉上的神情用猙獰二字來形容再合適不過,加上那樣一雙詭異到了極致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讓人聯想到了廟宇壁畫上面青面獠牙的可怖惡鬼!
“主……子……容……容呃……稟……”桃桃漲紅了一張臉,十分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朝外面吐着,試圖爲自己博取一線生機。
宇文思冷哼了一聲,像是扔掉一個廢物一樣,隨手就將桃桃扔在了一邊。然後冷漠着一張臉,淡然的踩過一地血腥,走回了自己原來的位子上,安然靜坐。
桃桃正好被甩在了侍女的滾落在地的頭顱旁邊,半邊臉都被地上的鮮血所染紅,一睜眼見到的就是侍女那一雙閉了一半的眼睛,翻着眼白,看着自己。桃桃的心像是忽然被扔進了無底深淵一樣,除了恐懼,找不出第二種感覺!
剛剛,只差那麼一點點,自己就要變得跟這個可憐鬼一個下場了——桃桃並不覺得,宇文思會因爲自己是從小跟隨她的人,就會對自己格外優待,而不會取走自己的性命!
“說吧。”就在這個時候,宇文思冰冷的聲音將桃桃拉回了現實之中。
桃桃臉自己臉上的正在往下流淌的血液都顧不上擦一擦,便從地上爬起來,單膝跪地,頭垂得低低的,道:“主子……根據守在富貴樓的人來報,並沒有見到陸盛歡回到富貴樓中。反而是牧秋語,一大早就帶着她的那個傻弟弟出門了。”
“去了哪裡?”宇文思的全黑瞳孔看着桃桃,冰冷的發問。
桃桃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整個都看穿了一樣,不由得將頭垂得更低,道:“睿……睿親王府!”
“怎麼會是哪裡?!”宇文思眉頭一皺,聲音之中又驚又疑,“陸盛歡不可能在睿親王府!牧秋語進了睿親王府之後,做了什麼?”
“回稟主子,我們的人,跟着牧秋語去了的,只有一個回來了,而且說完之後就斷了氣,顯然是被睿親王府的人給殺了……”桃桃哆哆嗦嗦的說着一個殘酷的事實,心中對睿親王府的暗衛們感覺到驚恐的同時,更是擔心宇文思會再一次遷怒自己!
“好一個睿親王府!”宇文思狠狠的一拍桌子,連桌角都被她硬生生掰下來一塊!
桃桃聽到桌角碎裂的聲音之後,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然後才接着道:“但是牧秋語在睿親王府待得時間不久,只是把她弟弟留在那裡了,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多出一個陸盛歡。”
“那通往城門口的那些道路上呢?也沒有發現?”宇文思的聲音冰冷,問道。
“未曾有過發現。”天知道桃桃是話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夠說出這句話的,“而且,今日是欽差啓程的日子,所以我們的人也不好太過招搖。”
“欽差啓程?”宇文思忽然低頭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桃桃,一字一頓的複述了這四個字。
“是……”桃桃已經顫抖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了。臉上的溫熱的鮮血,順着下巴和脖頸的曲線,一點一點,像是一條血紅色的小蛇一樣,悄然的衣領之中。血液的黏稠和腥甜,讓桃桃想要狠狠地擦拭自己身上的鮮血,但是她卻一動都不敢動!
“走!”宇文思霍然起身,“去富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