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自己走失在人山人海的京都長街,她顯得驚慌無措。雲束掃視身邊熙來攘往的遊人,期望能發現陳均白的身影。
在燈火輝映下,她的眼睛掠過一張又一張臉,就是未發現她想找尋的那個人的面龐。
左右的行人碰撞到她的手臂,她不能再站在原地,只好隨着人潮向前方移去。
她沒有呼喊陳均白的名字,一來人聲嘈雜,起不到多大效果,二來當街呼喊也太過引人注目。雲束只是短暫將目光停留在一個人的臉上,又迅速跳至下一個。
許久,尋找未果,她便打算走到一處人相對稀少的燈下,靜默等待。前後相連的兩件事,又讓她迴歸一向的心境,平靜之下難掩消極。
漫天煙花再度盛放,點亮夜空,像是鄉野阡陌上開遍秋菊。雲束停下步子,擡頭諦視天上的煙火。
手冷不丁被握住,雲束下意識掙開,卻被握得更緊了。
她側首,見身旁男子立於漫天煙火,極盛燈山下,笑容溫和明朗,卻讓人可氣。
等煙火落盡,她抱怨道:“你跑哪去了,我一轉頭就看不見你。”雲束只覺委屈,眼睛酸澀,險些要落下淚了。
陳均白含笑道:“我瞧你看得入迷,便到對面的攤上買個東西。”
雲束道:“那你怎麼不知會我一聲,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陳均白道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了。”
雲束平復好情緒,道:“我沒有怪你,只是……你買了什麼東西?”
陳均白將背在身後的一隻手移至胸前,手裡拿着一盞花燈的手柄。花燈小巧,是馬騎燈,屏上映着武將騎馬的影子,順着屏不斷轉動。
陳均白把馬騎燈的手柄遞向她,她接過來,問:“你特意買這燈送我?”
他道:“適才我見你一直盯着賣馬騎燈的攤子,盯了很久才挪開眼。我想你定是喜歡這花燈,便趁你看燈之際,去攤子上挑選了一盞。沒想到,等我買回來,便不見你的蹤影了。”
雲束這才明白,陳均白錯把自己望靖榮長公主當成瞭望馬騎燈,還跑過去給她買了一盞。
雲束搖了搖被他握住的手,他立刻鬆開了。她一手提着手柄,一手轉着馬騎燈的屏,看着幾個造型各異的騎馬將軍相互追逐。
陳均白溫情地凝望着她。此刻,情意深重,他們都無須多言。
陳均白問:“接下來你想去哪裡?”
“白礬樓,”在燈火映照下,她的眸中似有微波漾閃,話語中充滿希冀:“我想嚐嚐那裡的茶飯和乾果。我來汴州這些年,還從未去過。”
陳均白便帶她去了白礬樓。他們一面吃飯一面聽札客(妓女)唱曲。曲罷,陳均白打賞了她一些零錢,札客又去別的食客桌前唱歌。
吃完飯,他們又登於內西樓,極目眺望昇平世道下京都的燈景。離開白礬樓,陳均白另外買了些飲食果子,帶回去給汪氏和丁姨娘。
他們又去樂棚看了百戲,直至遊玩至三更天才回去。
次日,他們剛用完早膳,陳均白便催促她換衣,說是要帶她去大相國寺。
陳均白道:“今日十六,正值萬姓交易,很是熱鬧。你不是早就說過想去嗎?我答應你,必然會做到。”
雲束換了件黃底穿枝花紋梅花領褙子,頭上戴着帷帽,同陳均白去了大相國寺。
相國寺的庭院內架設彩幕,露天攤位上售賣各類物件。佛殿後面的資聖門前便是買賣書籍、古玩、宇畫等文玩的場所。
不出她所料,有關越國的書籍很少,挨個攤子探詢下來,纔到手兩三本。不過,有商販告訴她,城中有一處宅院,宅主酷愛書畫,數十年來歷經四海,遍尋典籍、字畫,所藏的書可堆滿幾間閣子,說不定那裡有她想要的書籍。
雲束向他道謝,暗暗記在心中,等來日定去拜訪。
陳均白問她還要不要買其他東西。雲束搖頭,指着手裡拿的書籍,道:“我只要這些就夠了。”
陳均白和她又在大相國寺逗留了一段時間,便回宅了。
又過了一日,陳均白休假結束,開始上朝。下朝回宅後,便入四時齋讀一個時辰的書,閒下來時也會與雲束對詩下棋。日子便如細流般安穩流逝。
直至嘉和二十五年二月十九日晚,宅中上過兩回燈,雲束坐於鈞窯燒製的玫瑰紫走泥紋燭燈下,細摩四時閣中收藏的畫《立春遊》。據陳均白說,這幅立軸是好友徐琅所贈。嘉和二十二年立春,徐琅邀京中三五好友往新建成的山水園宅內飲酒清談。徐琅讓宅中畫師爲這次春遊作畫。畫訖,復邀當日來客前去徐宅觀畫,陳均白覽後,大加讚賞,直道:“此畫疏密得當,虛而不實,意境高遠,頗有魏晉之風骨!”徐琅聞之,大喜過望,當即把畫贈予陳均白。
雲束見畫上線條流暢,筆鋒圓渾,所畫假山、流水、廊橋、水榭、花木皆似一氣呵成,雙檐湖心亭內的人物意態各異,或執壺飲酒,或立身笑言,或躬坐思索,或悠然彈琴,卻都是氣定神閒,放鬆灑脫的模樣。
她正對着立軸細琢,忽聞見候立在門外丹枝的話聲“公子,你回來了。”接着,身着官服的陳均白滿身疲憊地進了屋。
雲束捲上立軸,道:“怎麼這個點纔回來?可用過飯?”
他搖首,吩咐門外的丹枝去東廚拿些吃食來。
雲束瞧他神色抑鬱,似有心事藏匿於心,遂問:“發生什麼事了?”
陳均白吞吐了半刻,才道:“大魏可能要與西夏開戰了。”
雲束心中微凜,詢問何故。
陳均白道;“西夏國主李博格暴斃,其弟李合旂繼位,背棄其父兄與大魏定下的協議,不僅默許匪患侵擾大魏邊防,還自立爲夏帝,公然與國朝對立。聖上得知後,震怒不已,當即與朝臣商議討伐之策,勢要捉拿李合旂。”
雲束問:“朝臣可有良策?”
陳均白麪顯失落,道:“朝臣也多是被這通羞辱氣昏了頭,主張與夏軍血搏,決不允許區區蠻夷這般猖狂。只有同平章事蘇寅恪提議先派幾名大臣出使西夏,佯稱與夏主協談,趁機探其實況,再行定奪。聖上覺得言之有理,遂令陝西路知州權經略安撫使,蘇寅恪、白績澤爲副使,前往西夏。爲保障他們的安全,派五萬禁軍護送。”
雲束對西夏不甚瞭解,只聽人談言西夏軍驍勇,擅長馬背作戰,近些年崛起勢頭甚是迅猛,成爲國朝心患。
假如魏夏之間真的開戰,孰成孰敗,還真是難以定論!
正當兩人各自沉思之時,丹枝提着食盒進來了。陳均白用過飯,又與雲束談了幾句,便歇下了。次日,又早早去了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