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尚儀只是稍稍打量她們一眼,轉過身,道:“跟我走。”她們又自覺列成一隊,緊隨寒夜中僅有的一束微光。
沈尚儀將她們帶至一座偏殿中,裡面懸了十幾條淺紅色的薄幔,隱約可見任意兩條薄幔間的木桶。幾個小宮女不時往桶裡添加熱水。
沈尚儀把手中的宮燈放在臨近的桌子上,不鹹不淡地拋出一句話:“先把自己清理乾淨,衣服我過會兒讓宮女送進來。”語罷,就打發幾個小宮女出去。在帶門出去的那一刻,沈尚儀道:“我最多給你們半個時辰。”
毓秀看着滿室上騰的熱氣,恍如身置雲端。
越女開始解衣沐浴,長時間的辛酸與勞累在溫熱的水中被撫平。久違的清爽感重新回到她們身上,不過已是物是人非,她們不再能以越國貴女的身份享受這一切。毓秀將自己埋在溫暖的水中,眼淚被蒸騰的熱霧給薰下來。
洗完澡,她們穿上提前備好的宮裝,被小宮女領着去見沈尚儀。
沈尚儀目光沉沉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一溜排或大或小的“出水芙蓉”,腦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俚語“南女嬌若柳,一步三回首。”尤其看到這一羣自幼被嬌養的越國貴女,身姿婀娜,容貌秀美,長髮溼漉漉地半垂下來,臉上多了兩團紅暈,更襲楚楚可憐之態。
沈尚儀讓她們坐在平日宮女用餐的地方。接着侯在門外的宮女提着幾個食盒進來了,將裡面的碟盤一一擺在桌上。食物的香氣勾的越女直咽口水,因一整天沒進食,肚子已經響了好幾回了。越女們卻不敢造次,端坐在杌子上,不時斜睨沈尚儀一眼。
沈尚儀見狀,道:“吃吧。”得到她的授命,越女們歡快地拿起了木箸,但對沈尚儀若有若無的懼怕和骨子裡挾有的風雅讓她們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也能吃的慢條斯理,優雅體面。
吃完飯,宮女將碗碟一併撤下去。沈尚儀纔開始步入正題。
她掃視她們一眼,目光不似先前那般淡漠,道:“你們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
越女們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沈尚儀繼續道:“按理說,你們是沒有資格入宮的。但是我國朝聖上宅心仁厚,至聖至明,深知兩國交戰,越都女眷無辜,不僅留下你們的性命,還派一隊皇城禁軍護送你們入宮。皇后娘娘在你們入宮之前,傳我到鳳儀宮,叮囑我好好關照你們。我國朝帝后寬厚仁義,你們受了聖上和皇后的澤被,必要感懷在心,終生銘記,切不可做出一些孤恩負德的不義之事。”
越女耐心受教,道:“是。”
聽到她們的回答,沈尚儀繃緊的臉微微有些鬆動,道:“你們來自哪裡,你們曾經是誰,不必再介懷,你們須知你們現在是誰,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不管因何原因來九幽城,不管你們是尊貴的帝姬、郡主、縣主,既然來到大魏,就要收斂自己的脾氣秉性,遵守這裡的禮法制度。你們現在和九幽城的宮女是一樣的,在這裡一天就要做好一天的事。要記得,只有願意將過往拋去的人,才能獲得重生。畢竟,”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宮裡的人會換一撥又一撥,沒有人會記得你們的身份。”
沈尚儀啜了口茶,道:“你們想丟掉自己過去的身份,到九幽城做一個宮女?”
“我願意!”先有幾個越女忙不迭地喊着。遲緩片刻,又有幾個越女響應。最後,剩下幾個越女思索了片刻,才說:“我願意。”
沈尚儀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好。既然你們都願意,就不能再用過去的名字了。這屆入選的宮女是從‘雲、嬰、吉、心’中選字取名。我幫你們擬個新名字。”
輪到毓秀時,沈尚儀斜眄到她襟上的雲紋花束,隨口道:“就叫雲束吧。”沈尚儀做久了宮中女官,自是說一不二,不擅解釋自己的決定。
毓秀只好用自己淺薄的學識去拆解它,於是她把它理解爲天空中的雲被束縛。
輾轉流亡幾個月,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毓秀覺得失去身份,忘記過往也並沒有什麼不好,總歸她保住了命,能夠活下來,這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就如沈尚儀所說,只有拋去過往的人,才能獲得重生。
她願意割捨過去,忘卻“帝姬”的頭銜,真的能夠重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