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人羣裡卻是忽地走出一個年輕人來。這年輕人長相一般,但面帶紅潮,似乎是激動所致。不等衆人回過神來,這黃靜奇卻是說出一句讓所有人石破天驚的話來:“夢花,咱們好久不見。”有人卻是又立即認出來了,這似乎是城裡黃家那個老狐狸的長子黃靜奇。
譚縱聽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也是微微一怔。轉過頭來才發現竟然是在白鹿書院的同窗黃靜奇。嚴格算起來,兩人的關係並不算好,主要就是因爲譚縱覺得這黃靜奇太市儈了一些。當時這黃靜奇自覺出身大戶,不願意與譚縱這等普通人多交往,比徐文長卻是差了許多。
不過不管這黃靜奇爲人如何,但他最後卻也是當日中榜中人之一。所以算下來的話,他與譚縱的關係倒真是比普通的同窗要高上不少,也算是小同年了。
“原來是靜奇,不想卻是在這與你見着了。”譚縱的臉上卻是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喜悅,不過是微微頷首罷了,說話時也是一種極爲平淡的語氣,顯然是不願意多做交流。實際上譚縱本身就是這種性子,既然和這黃靜奇的關係一般,他可不會在這個時候照顧他的面子。
一個在之前甚至連酒都沒喝過幾次的人,想要得到譚縱的友誼那是不可能的。
那邊黃靜奇這個時候臉上雖然還帶着些許笑容,但心裡卻是已經被尷尬充滿了。
在此之前,他本來也是不願意開這個口的。他自知與譚縱關係不夠,以當初在白鹿學院的見聞來看,自己打這聲招呼極有可能沒多大效果。 但黃靜奇卻是耐不住身邊老夫催促,這纔開了口。而結果很明顯,譚縱的態度已經決定了一切。
只是那邊黃父黃文達卻是滿面的笑意。
黃文達原本就沒指望譚縱這個堂堂的六品江南遊擊會與自己這個不過是剛剛中舉的兒子拉出多好的關係,在這商場上打了幾十年滾的他對這一點無比清楚,這就是現實。但是他還是讓兒子去打了個招呼,目的很簡單,便是給在場的所有人一個印象:黃家是能和這位譚縱譚大人遞上話的。
這一個事實或許在這個時候很不起眼,甚至會有人覺得黃靜奇受了譚縱的冷落而對他黃文達肆意譏諷。可在黃文達眼裡面,這些都是沒眼色的人才會幹的,真正的聰明人已經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裡,日後自然有會求助他黃家的時候。
“做買賣,膽大心細臉皮厚,還得目光長遠。”黃文達站在人羣后面,看着隨譚縱以及林青雲在衆人的簇擁下上了花船,這才轉頭對自己身邊的兒子道:“爹當初讓你在學院裡靜心讀書少應酬是爲了能打個好底子,這會兒既然已經中了舉,那就得改改了。你要記得,你是咱們無錫縣今年唯一的舉人,更是譚大人的同窗。”
“爹,孩兒不懂。”黃靜奇的確是沒聽懂黃文達的意思:前半句還好理解,可後面他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適才譚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明白黃文達爲什麼還要提這一茬。
黃文達卻是笑着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他是餘杭人,在這無錫縣可算是人生地不熟了。你這做同窗的,總得盡一盡地主之誼纔是。 ”說罷,黃文達卻是再不說話,直接就追上了前行的衆人,還極爲熱情的與同樣落在身後的幾位商社會員打招呼。
看着父親與其他人的和睦樣子,黃靜奇卻是苦笑一聲,這才明白黃文達的意思。黃靜奇在書院裡自傲孤僻慣了,當初莫說譚縱,便是今科解元徐文長他當初也是不放在眼裡的。如今黃文達卻是要他主動湊到譚縱面前去,他又如何能不苦笑。不過他卻也不是沒腦子,知道這麼做對黃家會有莫大的好處,因此苦笑歸苦笑,心裡卻是已經應承了下來。
“這譚縱倒是個有趣的人,這一回黃家的這條老狐狸怕是抓雞不着反失一把米。”站在最邊上的姚玉卻是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特別是譚縱當衆冷落黃靜奇的一段,他更是從裡面品到了更多的信息。
這幾日,常州等地同時遭劫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基本上只要有些家底的家族都或多或少的得了消息。而黃家的鋪子更是爲此連續調價,生生把米價太高了四成。而黃家的這一舉動更是直接帶動了整個無錫縣的市價,幾乎什麼都開始瘋漲,也就是她姚家的雜貨鋪子還挺着。可是這幾日幾家鋪子的貨物基本都是一擺上檯面就被人買走,即便是有鋪子偷偷提了半成價也是一般模樣。如此大的提貨量,使得他姚家的姚記也有些挺不住了。
而每天的早會那些個鋪子裡的掌櫃們都會把這事提溜出來唱一遍,順便還嘆氣白白錯失了這麼一個大好的賺錢機會,直言便是不跟着漲四成,就算是漲兩成也是好的。甚至還有老掌櫃託了關係,把宗族裡的族老請了出來,勸說姚玉漲價。
姚玉很清楚,這姚記雖然是他姚玉的,可他同時也是姚家的家住,姚記每一年的收益,都要交出不小的一份給宗族使用。若是姚記能多賺一些,宗族的這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而那邊的老掌櫃們的好處自然也是一般模樣。所以這些人有這想法,實在算不得錯。
但是,姚玉卻仍然是堅持那個想法。他姚家困守無錫已經數年,常州的分店雖然開了兩年,但卻一直被那邊的同行壓着,基本上也就是賺個維持而已,連分薄利都沒有。可這一次無錫縣以及其他諸縣同時遭劫卻讓他看到了一個可以迅速擴張的機會:只要在這個時候協助朝廷做好了商人的本分,日後論功行賞時朝廷自然不會忘記了他。
而在前日接到林青雲的帖子後,他的這個想法就更牢固了,即便是房裡的夫人和兩個小妾狂吹枕頭風也是無用。而今天林青雲再度宴請衆人,特別是還把譚縱請了過來,姚玉仔細思索過一陣之後,卻覺得這就是朝廷要整頓市價的信號。
換而言之,譚縱的出面不是來安撫這無錫縣裡的大戶人家的,而是來送消息:朝廷對於無錫縣某些人的行爲不滿。
而剛纔譚縱冷落黃靜奇落在姚玉的眼裡,更是加深了姚玉念想中的這個信號:即便與黃靜奇是同窗、小同年的關係,可這黃家乃是無錫縣市價飆升的首禍,他譚縱可不會因爲同窗、小同年而輕易放過!
姚玉想到這,心裡頓時大定。又見着碼頭上的人已然走光,姚玉這才急急忙忙上了船。
此時花船裡已然分位坐好。
能被林青雲發帖邀請的人,自然都是這無錫縣裡的頭面人物。只是這一次林青雲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請了,除了幾位縣學的先生外,大多還是無錫商社的成員,至於吳行文這樣的醫社卻是半個也沒來的。
而等譚縱進了花船這才發現,這船艙裡招呼人的竟是林青雲的師爺李福秀。見林青雲與譚縱把臂而來,李福秀也是連忙迎上前去,又招待其後衆人一一進內艙落座。到這時候譚縱才發現,適才看着人多,但是大多數倒是跟着來亮個面的,也算是提攜後輩的一種手段,真正能坐進內艙的人不過是是一桌之數而已。
待衆人一一坐好,李福秀又是輕輕擊掌,卻是又從邊上艙門處進來許多女子。這些女子各個體態輕盈、年輕貌美的很,壓陣的那位卻是與譚縱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平兒。
這一次小平兒卻是一副盛裝打扮,額點金漆,面施朱粉,雙肩微露,素白色的抹胸卻是隻到了胸口,露出一對漂亮至極的鎖骨來。外罩一身描金及地長裙,上面繡有百鳥,特別是這小平兒雙手在胸前輕舉時,雙袖拼在一處,更是露出一隻巨大的青鸞鳥來,煞是漂亮。便是見慣了家中三女美貌的譚縱這個時候也爲小平兒的裝扮驚歎了一番。
特別是那對露出的鎖骨,更是惹人矚目。譚縱卻是清楚,大順朝雖然不禁男女之防,但也僅僅是露露手臂而已,最多再露露腳,似這種露鎖骨的那已經算是十分大膽了。更何況這小平兒本身姿色就不凡,這一亮相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視線。
只是譚縱畢竟是在後世生活了幾十年的人物,後世網絡資訊無比發達,什麼美色沒見過,不管是穿着衣服的還是沒穿着衣服的,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那都是親眼見識過的,就連阿姆鹿特丹這等地方都親自去過,所以譚縱也不過是爲之驚歎一聲。但自覺和家中三女比起來,這小平兒還是有些差距。
而那邊小平兒見到譚縱身邊的小平兒時,眼中卻是不由自主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