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七十七章 越發危險

M目光徑直地看着她,似乎對於冷奕瑤剛剛的話每一字都拆開來細嚼慢嚥。

良久,他垂下眼簾,聲音如珠如玉:“你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

陸琛知道,還情有可原。畢竟,當年他母親和皇帝住在一起的時候,對方已經有印象了。可冷奕瑤呢?這麼多年來,一直被隔離在D城,甚至連帝都都沒有來過一次。她爲什麼會知道?

哪怕是長公主,怕也僅僅知道她老子與冰域族女子曾經有過姻緣,但是,他的存在……

皇宮裡,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知道的。

冷奕瑤慢慢一笑。

她知道,很奇怪嗎?

那標誌性的銀髮銀眸,她曾經和他調侃的冰域族傳說,加上,在燈塔前,跪倒的一地冰域族族人,無一不表明,他的身份不同凡響!

再加上,皇宮兩次晚宴,他竟然都能來去如風。

要麼是對皇宮特別熟悉,要麼,便是對皇權壓根都沒有看進眼裡,即便被發現,他也不覺得有絲毫承受不住的道理。

這一次的皇家晚宴,陸琛是因爲剛登基,說威信不足,M毫不忌諱,倒還能解釋。但上一次,老皇帝還活着,他倒是隨性至極,想在宴會廳二樓彈琴便彈琴。有這樣的底氣,他的身份,難道對她來說,還有多大的秘密可言?

她只不過驚歎,這樣的人,當初因爲“家人身體有恙”的緣故,纔不得不來帝都,誰曾想,竟然真的是老皇帝的骨血。

這樣算來,跟在他身後的那羣皇家侍衛,紋着蠍子紋身的人,便成了理所當然。

老皇帝不願意他的身份暴露出來,不管是出於保護他,還是防備他插手皇族的事情,反正,寧願將他層層隔離,也不願意將他身份暴露。

這一點,和她的情況,倒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她玩味一笑,“算起來,我還要叫你一聲舅舅。”

皇家三子,陸冥已死,留下陸琛,現已登基爲皇,還有一個,便是這位了。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看向人工湖的水面,忍不住淡淡勾脣。原本不過是冷家不受寵的小可憐,憑白忽然多出來兩位舅舅,當初這具身體的正主如果還活着,有皇室這樣的人撐腰,哪裡還會被玩得靈魂出竅。

M聽到冷奕瑤說到“舅舅”兩個字的時候,忍不住身體一抖。

自己保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忽然被人一語道破,還是用這麼吊兒郎當、毫不在乎的語氣說出來,如果是換做旁人,他早一手伸過去,直接要了對方的命。可……

M轉頭,看向自己名義上的這位外甥女,一時間,簡直哭笑不得。

感情,在她面前,不管身份、血緣是什麼,她壓根從頭到尾都沒在乎過。

晚宴上,她面對長公主的驚喜交加、小心翼翼,一張素淨的臉,從頭到尾冷冷靜靜,他還以爲是她對生母有所怨懟。現在看來,壓根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嘛。

她壓根就沒把皇室看進眼裡。

這一點,到的確隨了他的性。

於是,他走到她身旁,緩緩地坐在同樣的長椅上,表情微妙:“我還從來沒見過誰,對身世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在乎的。”

凡人都講究一個身世清白、認祖歸宗,她倒好,除了赫默接近的時候,稍微有點人氣,現在是對一切世俗的東西,都無動於衷了。

她這樣子,是要上天嗎?

冷奕瑤面對他的“聲討”倒是淡定的很。

無非是皇家的私生子嘛,有什麼好不可言說的。

不過,設身處地來想,他的身份比她還要尷尬點。她頭頂上的兩個父母,壓根就是建立在情慾上的私通,現在已經一拍兩散;他倒好,皇室是他的血緣,卻也和他母親那一邊有着血海深仇。

屠族啊……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殺一兩個人的問題。

試想,陸琛的母親只因爲出生富商家族,在皇室裡都始終被大王妃壓制了這麼多年,他一個連母族那邊都被皇族屠戮的皇子,有什麼外戚支撐?

別管歷史上,皇室永遠都防着外戚做大的可能,哪個皇帝在稱帝前,背後沒有外戚的影子?

就爲了傳說中冰域族擁有“蠱惑人心”的傳說,當年,大權在握的皇帝就直接下令滅他滿族。這不僅僅是壓根不待見他母親了,壓根是連他這個皇室的血脈都恨不得眼不見爲淨。

想想看,M也已經夠實誠的了。這要是換做是她,呵呵……

冷奕瑤凌冽一笑,但凡有個人敢這樣對她,她早大開殺戒了……

陸琛能安然無恙的登上皇位,當真要好好謝謝眼前這位的不殺之恩。

至少,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明明身份敏感,還能在皇室如今風聲鶴唳的時節下保持這般的自由,M必定掌控了非同尋常的實力。冰域族那邊殘留的人盡數歸於他手底下是肯定的了,至於其他……。

她笑了笑。對於M,她還是有點好感的,只要不是處境對立,她懶得去細究他背後的事情。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她找他來,自然還是想問一句。既然已經讓陸琛登了位,這位對於做皇帝顯然是沒什麼興趣。對於出生皇族的人來說,他簡直是個怪胎。

打算嗎?

M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他會回帝都,其實一開始是真的擔心他父親的身體。說到底,當初“病危”的消息,他父親讓人親自傳到他耳邊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到後續的那一切。何必呢?

蠅營狗苟,只爲了一把椅子。

下令屠他族人的,畢竟是他爺爺,父皇對他這麼多年來,到底有多少真心,他還是一清二楚的。陸琛一直成了明面上的靶子,陸冥從來不入他眼,未嘗不是父皇偏心的結果。

如今,皇室看上去已經穩定下來,實際上,風平浪靜底下卻藏着波濤洶涌。

說一句難聽的話,陸琛的確是成長了,但是脫離了其餘助力,單槍匹馬想要震懾住那羣心思浮動的人,絕不是件簡單事。

如今,他留在帝都,不過是無聊,陸琛前路如何,於他來說,其實並不相干。“估計會找個地方,安定族人。”

他想了想,再回D城自得其樂地開着那個小小的咖啡館,已然是不可能了。如今,冰域族這麼多殘存的族人都跟在他身後,即是權利,亦是責任。

“在帝國找個環境適合的地方,畫個圈,直接讓冰域族的人住進去?”

冷奕瑤低笑了一聲,這人還真的沒有什麼野心。

M聽她話裡的語氣,便明白她在嘲笑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難道你想我直接廢了陸琛,自己上臺?”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點麻煩罷了。

冷奕瑤眨了眨眼,擺擺手:“瞎說什麼,我就是單純問問。好歹陸琛差我三個條件,我還能指派他,你上臺,對我有什麼好處啊。”

堂堂皇位,給她說的,簡直是小孩子吃糖一樣。

M弄得有點哭笑不得,但,剛剛那一剎那,被道破身份時的冷凝氣氛,好歹是淡去了。

他舌尖抵在脣齒間,忽然靜靜地側頭看她一眼:“國慶節馬上要到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逛逛?”冷奕瑤蹙眉,一時間有點弄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如今,她在帝都上課上得穩穩當當。

聖德高中恨不得各個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起來,軍校那邊更是把她當校霸。

金斯?坎普那邊的合作纔剛剛開始,冷氏集團的權利滲透也正在進行,出去逛逛,去哪?

“赫默的確非常寵你,但,你確定,你就要這麼一輩子待在他的羽翼下,老老實實地待在帝國裡,成爲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M忍不住調侃,連冷奕媃當初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他就不信,她壓根沒想過出國長長見識。

現在,她還是十七歲未成年人,等到了十八歲,以赫默的性子,怕是綁也要把她綁成新娘,到那時,她哪還有今日的自由?

M的話說了前面,冷奕瑤對於他未盡之意卻是立馬融會貫通。

的確,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帝都這邊,她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大勢已定,一切朝着她既定的政策走下去,出不了差錯。

出國啊……。

對於貴族女子來說,司空見慣,她來了帝國這麼久,還真沒有這樣的機會。

不過,腦子裡忽然閃現出,當時赫默曾經和她提過國慶放假的事。

當時,他好像說過,讓她不要四處亂跑,等他過了國慶、忙完軍界要務,便帶她一起好好休個假。

冷奕瑤腦子裡忽然回想起他今天早上被自己綁在牀頭的樣子。

嘖嘖嘖……。

如果真的和他一起出國,他再這麼忍下去,身體,怕是真的要吃不消了……

“行啊。”她眼睛一亮,倏然笑意爬過嘴角。

M只覺得眼前倏然明豔奪目,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她答應了什麼。

忍不住低頭輕笑。

作爲“孃家人”,不知道爲什麼,他現在挺想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元帥大人在聽說自己拐跑了他的“小姑娘”時,會是什麼情景……

兩人約定好具體時間之後,簡單又說了幾句話,直截了當地定下了行程。

等冷奕瑤一個人把書包揹着,慢慢悠悠地走到校門口的時候,距離下課時間,也不過才四十分鐘左右。坐在駕駛位的翟穆盯着冷奕瑤身後明顯是男士外套的衣服,頓了兩秒,才下了車。

“你回來了?”冷奕瑤看到他,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這人之前全副武裝,直接將她那便宜爹和老哥“押”到D城去,一來一回,動作到快。

“嗯。”翟穆低低應了一聲,隨即,輕聲解釋了一下:“軍界那邊有急事,元帥讓我先過來接你。”

翟穆和元帥府其他人不同,她和他認識的時候早,在D城的時候,最開始他們還鬥智鬥勇過,再到後來,一前一後到的帝都,即便如今看上去她即將成爲元帥府的女主人,他也依舊保持了大半當初的態度。說話的時候,把握着尺寸,但也不會太過拉遠距離。尊崇、尊崇,往往,從一開始,便是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了,反不如平等以待的隨和。

所以,大多數的時候,元帥府那羣軍官多會尊稱她爲“您”,到了翟穆口中,卻要簡單得多。

“嗯,我知道。”赫默早上一離開的時候,穿的就是戎裝,現在,軍界那邊最近的確不穩。距離上次,他接到電話之後消失了幾天也沒有過去太久。可見,最近的形勢,的確有點緊張。

“直接回元帥府吧。”她上了車,直接說了聲。如今,別墅那邊,她已經很少回去,基本的日用品,元帥府都在她沒注意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備好了。住起來,反而那邊更方便。

翟穆點了點頭,輕聲回了一句“好”,倒是隻字不提她身上男人外套的事情。

車子掛着特殊牌照,一路開過去,哪怕是晚高峰的時刻,也沒有任何耽擱。

翟穆開了廣播,廣播里正放着一首懷舊的老情歌,四下安靜,冷奕瑤忍不住閉眼小寐,前面卻忽然一陣聲響。身下忽然一陣晃動,車子像是被什麼膈了一下。

她忍不住睜眼,車子緩緩已經停在了路邊。

翟穆表情鎮定地回頭看她一眼:“我下車看看,你不要動。”

冷奕瑤緩緩吐出一口氣,平靜地點點頭。

坐在車上,還能遇到事,她已經很久沒碰到這樣的情況了。往上數,還是那次她帶着陸琛一路從D城到帝都,路上開車不是遇到炮轟就是遇到掃射。

車子是精良改裝的,全部裝有防彈玻璃,她沒有搖下車窗,倒是側頭,看了一眼窗外。

這裡算不得偏僻,人來人往的行人還挺多,看到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忽然從車上下來,許多人都停下了腳步。

路中央,是一個碎玻璃瓶,因爲剛剛恰好有一個年紀七八歲的小姑娘橫穿馬路,翟穆開車的時候忽然避開,纔會壓過去。好在,車子的輪胎好,壓根沒有戳穿,倒是下來,他主要是看看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長得看不太清容貌,小小一隻,看上去比同齡人又脆弱幾分,弓着背,一臉受到驚嚇的樣子。手裡還死死地抱着一籃子的花,表情像是差點一口氣都吸不上來,馬上就要昏過去了。

翟穆在旁邊看了一瞬,小姑娘的四肢纖細得過分,臉上原本該肉嘟嘟的位置,也凹陷下去,雙手凍的皴裂,顯然是家境不好。

大晚上的,抱着一籃子花,應該是在附近兜售。

不過,這邊並不是夜市,如果碰到了巡檢的保安,是要被強制沒收她的東西的。

剛剛她慌不擇路地跑過來,怕也是被追得厲害。

果然,沒過幾秒,幾個身穿制服的巡警就聞風跟了過來,一看到小姑娘縮成一團,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一時間,連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沒有撞到哪?”其中一個巡警蹲下身,小聲詢問。目光在對方停在路邊的車輛上停了一秒,看到車牌後,肅然起敬,立馬要敬禮,卻被翟穆揮手回絕了。

“你們認識她?”既然排除了這是有心人安排,翟穆也願意多問兩句。

巡警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這孩子怪可憐的,他親爹是個小攤販,以前還挺寵她的,可後來她媽媽疾病去了,她爹娶了個新人,去年又得了個兒子,於是……。”

於是什麼,卻沒有往下說。

意思,卻是已經很明瞭了。

俗話說,有了後媽就有後爹,加上,有添了兒子,女兒在家還有什麼分量可言。大晚上的讓她出來賣花貼補家用,怕是那位後媽的主意,不過,她爹一句話都沒坑,顯然也是默認了。

小攤販嘛,本來收入就有限。爲了兒子日後能有能好的生活,讓女人受點罪又有什麼。

搞不好,好多人看着她可憐,還會多買點鮮花回去,方便賺點家用。

這一地區的人,其實都認識這小姑娘,看着可憐,能救濟的時候,就買點她的花,只是,這種事,永遠是治標不治本。小姑娘花賣不出去,回家要被那後媽尖酸刻薄,有時候還一頓好打,賣得好了,家裡就忍不住認爲這個有利可圖,於是第二天放到她手裡的花只會更多。

這麼冷的天,晚上溫度又降得厲害,竟然連一件小棉襖都不給,就任小姑娘凍得臉都通紅,站在路邊賣花。

巡警們其實也不是想拿她怎麼樣,只是看着她實在可憐,站在路邊,又晚上出個意外,所以纔跟着她,想要勸她。

夜市離這邊遠,小姑娘一個人晚上跑那麼遠也不現實。

可沒想到,今天竟然還是出了意外,驚了“貴人”……

所有人分明看到車子上,有個人影在後座那邊一閃而過。因爲窗子是做了特殊設計,只能從裡面看清外面的一切,外面卻看不見裡面的人。一時間,巡警們都忍不住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家裡人一直這樣嗎?”翟穆看了一眼小姑娘瑟瑟發抖的背脊,眉目沉了下來。

再重男輕女,也不該大晚上的,讓這麼個小姑娘上街兜售東西。車來車往,但凡出個意外,人的命只有一條。

巡警見小姑娘嚇得不敢吭聲,臉上無奈地搖了搖頭:“已經一年多了,我們也曾上門勸過。可那個繼母是個潑婦,說法律上都沒規定這種事情是犯法,我們多管閒事操得哪門子心。”

冷奕瑤坐在車上,眼看圍過去的民衆越來越多,私下討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前後因由算是聽了個明白。

這小姑娘,竟然比她救回去的金錢豹還不如。

後者,好歹是丟失了父母、自己謀生,她倒好,有爹生,沒爹養。後母更是個爛人……

“咯噔”——

極細微的一聲,後車座的門開了。

原本在這議論紛紛的環境裡,應該沒有人能分辨,可翟穆此時,卻忽然回頭,對上了她的眸子。

巡警們心中一驚,見氣勢不凡的翟穆這個反應,順着他的視線,同時望過去。

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子穿過馬路走了過來。

大約是因爲她一身學生裝的打扮,路人們並沒有太忌諱,只是望着她那一雙眼睛,平白無故地覺得有點冷。

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更是嚇得恨不得埋頭,眼淚水都在眼眶裡打轉:“對,對不起,我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碰上這樣的“貴人”,她知道剛剛自己害得對方開得好好的車忽然停下來了,下意識就覺得自己幹了十惡不赦的錯事。

畢竟,貴族老爺小姐們,如果想懲罰他們這些平民,不過是分分鐘的事,藉口都不用找。

她是活在貧民窟的底層孩子,見多了這樣的事情。

冷奕瑤卻忍不住皺了皺眉。環顧四周,看了一遍。

雖說這裡並不算偏遠,但到底離鬧市區也有段距離了,大多數人的穿着也算不得光鮮亮麗。這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薄得像是風一吹就要透心涼。

她隨手將披在身後的外套扯下,那件M半個小時前給她的衣服,無論料子還是剪裁,都絕非常人能穿得起的,她卻就這麼順手往她身上一包。

小女孩一雙眼睛都瞪圓了,呆呆地望着冷奕瑤,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四周那些巡警們提着的心也總算是放下來了。

剛剛還害怕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千金小姐要爲難小姑娘呢,看樣子,面色雖冷,卻是個好心人。

“這麼晚了,該回家了。”冷奕瑤卻不管四周所有人怎麼看她的,直接從包裡拿出點零錢,總數並沒有多少,但“懷玉有罪”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眼見她並沒有將大額鈔票給她,而是專挑了這些零錢,所有人心頭一暖,只覺得,這小丫頭運氣真好,遇上了個難得善心的上層人。

“這些錢你拿回家,你家裡人如果明天再讓你出來賣花,你就讓他們去元帥府回話。”至於,回的是什麼話?呵呵,誰有膽子,虐待女兒之後,得了錢財,還上門回話?腦子壞了吧!

元帥府三個字一落下,四周頓時一陣抽氣聲,每個人的表情都恍惚起來了。

的確,這邊算不得鬧市區,但是,是從市區去元帥府的必經之路。

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小姑娘,開口就是元帥府……。

難道她住在那?

衆所周知,軍界第一人,元帥大人從不親近女色,元帥府更是一水兒的男人。不過,最近,的確有小道消息流出,說是,元帥對一個女孩珍之重之,就連皇帝當初在舞會上的表白都會活生生地比下去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表情,除了諱莫如深,竟平添了一絲微妙。

冷奕瑤向來對別人情緒極爲敏銳,她看了一遍。發現,所有人除了好奇之外,最多也就是八卦,倒沒有其他多餘的神色。

眼前的小傢伙卻已經嚇得不敢吭聲了。

黑色的大衣裹住她,長度卻已經及地,她穿着,反而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此刻,哆哆嗦嗦地拿着花,像是下意識地送到冷奕瑤面前:“姐姐,花兒。”

她平日得了錢,都是賣花得的,現在,大抵下意識覺得,冷奕瑤給她這些錢也是用來買花。

旁邊的人,只覺得這小丫頭嚇傻了,正準備開口,冷奕瑤卻已經將那花籃接了過來,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嗯,早點回家。我剛剛說的話,記得告訴你爸媽。”

帝國的法律是沒有規定,怎麼教養孩子。但是,驚了她的座駕,還想繼續從孩子身上榨血汗錢,那就要問問她答不答應了。

冷奕瑤眉梢冰冷,淡淡地看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巷子口拐。那邊,漆黑一片,彷彿和這邊的熱鬧明顯隔離。

四周的人,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上一刻還看到她做了好事,卻並不敢往她身邊靠近一分。總覺得,這人明明長相美麗,卻並不容易接近。身上帶着的疏離冷漠,簡直讓人連話都說不出來。

翟穆看到她這反應,良久,垂了垂眼簾,過了一瞬,擡起頭,對着身子都已經僵了半邊的那幾個巡警微微一笑,“那小姑娘家裡人這樣對待她,四周左右的鄰居就當什麼也沒看見?”

看路人們的反應,應該是並不清楚小姑娘具體住在哪裡。

巡警們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要詳細詢問背景了。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

“她家住在離這最近的貧民窟,大多數人都是幾年前從邊境搬過來的,當初,帝都有政策,流民不得驅逐。所以……。”他頓了頓,翟穆便明白這牽扯當年的一些舊事。當初,帝國與鄰國開戰,雖然是贏了,卻也付出極大的代價。很多地方,經濟因此大爲退後,甚至很多年過去了,都沒法恢復當年的繁榮。

哪怕長公主,被皇帝這麼多年壓在邊境,受着最高待遇的供給,還不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一定要往帝都跑。

當年的開戰,是帝國三界共同的決定,自然,流民出現了之後,爲了不讓民衆心寒,便出臺了一項政策。無論是任何城市,不得驅逐流民。

這也是爲什麼,赫赫帝都,竟然會有貧民窟的存在。他們大多數都是在邊境熬不下去的人,流離失所、輾轉來到的這裡。

這些人,受教育程度低,但凡能吃飽,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挪窩。

好在帝都處於帝國北方從邊境流浪過來,花費的時間太長,並沒有太多人能堅持到最後。加上,帝國階級分明,帝都是貴人最多的地方,稍不留神,得罪了貴人,死亡來得更快。許多人在喬遷的時候,早早在南方就定下來了,所以會來這裡的人,並不算太多。可即便不多,能讓人在路上碰到這種事情,也代表了基數不少。

冷奕瑤今天碰上的,其實還不算性質最惡劣的。畢竟,只是讓小姑娘出來掙錢,衣服穿得單薄,未嘗沒有騙取別人憐憫的意思。可在這之前,未成年少女,直接被家裡賣給有錢人當奴隸的,卻是比比皆是。

明面上,奴隸制雖然已經解除,可私底下,這種交易,多了去了。窮苦人家,女孩子本來就是不當人看的,兒子纔是傳承子嗣的重點。爲了能讓一家人活下去,賣了當奴隸,換來的錢一家過日子,纔是最符合那些人的邏輯。

翟穆聽了前因後果,最後看了一眼冷奕瑤,見她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一時間也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什麼。

只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耽誤了不少功夫,怕是再遲,元帥那邊就要來電話問了。於是,打發了巡警和路人,重新送冷奕瑤上車。

這一次,哪怕車上的音樂再和緩,也緩解不了車內的詭異氣氛。

翟穆剛開始還覺得冷奕瑤是同情心作祟,越到後來,反而覺得越不可能。

這女人,心思詭譎、殺人都不過瞬間的事,會爲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而情緒這般不對勁?

可是,她的確從剛剛碰到那個賣花的小姑娘之後,神色就和往常有點不太一樣。

“邊境現在很亂?”就在翟穆思緒有點紛繁的時候,後面的冷奕瑤忽然開了口。

只一句話,便將他整個人驚住。

他此前,便是被元帥安排到前線鍛鍊。若論對邊境的瞭解,他的確有資格發言。他不知道爲什麼冷奕瑤忽然這樣看似隨口一問,但是,他下意識明白,這話,最好不要隨便搪塞。

沉吟了一下,纔回答道:“最近,的確有點不穩。”

說是不穩,其實,是已經有了“劍拔弩張”之勢,兩邊軍隊的操練要比往常密集頻繁的多。更不要說大大小小的摩擦,私下裡你來我往的火拼不是沒有過。只不過,都是打着各種莫名其妙的幌子,你來我往間,並沒有上升到官方的層面,自然還沒有大規模地搬到明面上罷了。

“所以,邊境的平民,情況比剛剛那個小姑娘要麻煩得多?”大晚上被逼着出來賣花,好歹還能吃飽肚子,有一磚一瓦擋風遮雨,那戰事一觸即發的邊境,怕遠不是這樣的情況吧。

翟穆腳下忽然一個急剎車,車子在路上滑行了兩米,才停了下來。已經行駛到比較安靜的區域,四周左右並無行人,越發顯得車內安靜到詭異,他卻並不去管這些,一個轉身,靜靜地看向冷奕瑤:“你想說什麼?”

騷動、挑釁、威脅,邊境那邊,幾乎已經快要勢如水火。別說是鮮花,連物資、糧食都水漲船高,能吃得飽肚子的人,都是富貴人家。目前也已經都想法設法地要離開老家了。那些一出生都低人一截的平民,日子哪裡還能看。

冷奕瑤目光專注地看着遠方,那眸子,像是夜間的鬼火一樣,亮得驚人。

“赫默最近在忙的事情,應該就是這個吧。兩國,怕是要交戰了。”

聲音一落,翟穆整個人一驚。他幾乎覺得此刻,自己的心跳都要跳出嗓門了。

她怎麼知道?

這些機密,連皇室那邊都沒人知道,她怎麼猜到的?

就因爲剛剛那個小姑娘,那寥寥數語?

冷奕瑤卻並不給他回神的機會,靜靜地盯着他的眼睛:“既然要交戰,馬上,兩國就要撕毀盟約了,你從邊境回來幹嘛?”

有那麼一瞬,翟穆心臟一縮,幾乎以爲冷奕瑤的眼睛可以穿透世界的一切!

她怎麼知道他其實並不願意離開邊境?

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她知道了些什麼?

冷奕瑤淡漠地看着對方倏然收攏的下顎,良久,輕輕一笑,卻是轉開了話題:“皇帝剛剛登基,怕是還沒本事管到邊境的事情。加上大王妃的出生,這一次,赫默怕是佔了主導意見。是戰是和,很快就有答案了。”

她笑了笑,像是聊天一樣,將邊境的事情,徐徐道來。

按理來說,她不過是個高中學生,連邊境都沒有去過,在翟穆面前,顯然資訊也沒有他充足。但她說的每一個字,他竟然都沒有反駁的餘地。

因爲,她說的都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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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只是邊境小小的騷亂,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打擾元帥的日程。

在帝都所有人還醉生夢死,好奇心爆棚地窺探着皇室的隱秘傢俬的時候,邊境那邊的局勢,已經越發危險。

“走吧。”就在翟穆渾身有點發冷的時候,冷奕瑤卻忽然挑起脣角,朝他輕輕一笑:“再不走,回去,弗雷就要問你路上發生什麼了。”

這話的意思,兩人心知肚明。

她不希望,他將她剛剛說出來的那一番話告訴別人。

赫默既然不願意她擔心,從頭到尾都沒提一個字,她便當做不知道。

只不過,短短一個小時前,M提議的那個“出國走走”,目前在她腦海裡,已經正式換了個行程方向。

既如此,不如乘着國慶的機會,直接去鄰國轉轉吧。

好好的安生日子不過,突然在邊境騷動起來,肯定是有原因。

長公主那邊先不說,大王妃可是正宗的“聯姻”,鄰國的皇室是準備丟了這顆“棄子”,還是說,雙方已經裡應外合,互相透過口風?

她軟軟地靠着全皮座椅裡,微微側頭,看着窗外的風景盡數掠過。

那一刻,饒是翟穆見多識廣,但透過後視鏡,看着她的臉,卻是什麼內容都猜不出。

不知道爲什麼,剛剛冷奕瑤那若有所指的“兩國就要撕毀盟約了,你從邊境回來幹嘛?”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

這一路,兩個人陷入了難得的安靜。

等到車子抵達元帥府的門口,弗雷高高興興地迎了過來。一下車,兩人的表情,卻都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別說是弗雷,連元帥府上上下下其他所有的近衛官看了,也沒有發現異常。

這一晚,冷奕瑤邀了翟穆一起留下來吃飯,上上下下都吃着大廚最新研發出來的菜色,笑聲傳得很遠,可這夜,赫默並沒有回來……。

冷奕瑤第二天起牀的時候,發現一夜未歸的人,竟然坐在客廳在看報告。

雙手剛硬有力,拿着報告的時候,讓人肅然起敬。

可一聽到她的聲音,望過來的眼神,卻極爲平和柔軟:“起來了?”

冷奕瑤低低應了一聲,剛起牀,她總歸有點聲音低啞,隨手拿了杯子,倒了半杯溫開水喝了,才稍稍緩解些。

她睨了一眼他手中的報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搖了搖頭:“最近有麻煩?”

赫默皺眉,沒有否認,卻並不想讓她擔心:“麻煩談不上,不過是遲早要來的事。”

當初和鄰國和談,便是因爲兩個國家都沒有一直打下去的實力,更不用說,有直接贏了對方的信心。大家都在伯仲之間,帝國近期是發展了,鄰國何嘗不是休養生息。

只是,這一次的挑釁速度,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早一點。

他慢慢底下眼簾,輕輕一笑。

冷奕瑤正覺得他這笑,有點撩人,赫默卻已經站起來,走到她身後。

“我聽說,你昨天約了人談事?”

他和她向來直來直往,他在聖德高中安插了人,原本是爲了護衛她安全,她也不是不知道。

有時候,故佈疑陣,聰明裝糊塗纔是最麻煩的。

他既然肯開口提,她自然也不避諱:“嗯,約了M見了一面。”

他在皇室上次的假面舞會上和M見過面,顯然,不需要她多解釋。

果然,赫默頓了一下,神色微微一深。

冷奕瑤又拿了一個杯子,幫他也倒滿了水,徐徐遞了過去,才慢條斯理道:“他約我國慶一道出去,我答應了。”

赫默眸色驟然一深,靜靜地盯着冷奕瑤。

冷奕瑤被看他看得有點莫名其妙。

之前聊天的時候,他也說了他國慶有事情要忙,根本抽不出空。

她國慶出國,並不影響,到時候請假再和他一起出去度假啊。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赫默腦子裡,此刻卻是翻涌着那次見面時,M望着冷奕瑤的目光。

那一雙眼睛,卻非常人能夠擁有。她竟然當着他的面,和他說,她要和一個男人一起去異國度假?她腦子裡到底是什麼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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