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一年,風荷心裡未嘗沒有杭天曜,只是不願承認罷了。她或許勇敢,或許堅強,但總有些東西是她不想面對的,比如男女之情。進杭家,她便兢兢業業做好杭家四少夫人,讓自己活得舒心些,對於杭天曜,既不是夫妻情濃,也不是面上情分,而是經過精密計算之後的付出與獲得。
她習慣了每走一步都要嚴格的分析,得失計較的很清楚。她當然明白,要想博得一個男人的真心,你半點真心不捨得付出那是不會成功的,所以她一直在自己能夠承受能夠控制的範圍內,對他付出。這是一個局,她親手佈下,慢慢引導他與自己一同沉淪。
所謂愛情與婚姻,其實不過是一艘船,兩端分別站着男人與女人。誰付出的多了,就會重重沉下去,付出少的那一個,則會高高翹起。這樣的不平等,一旦加劇,極容易翻船,最後兩人都落入湖中。想要安穩地渡過這段距離,就要想辦法保持船的平衡,自己每加重一點,就要引導對方同時加重,唯有這樣,才能不翻船。
從開始到現在,風荷就是按着自己的安排一步步走來的,但是此刻,她猶疑了、慌張了。因爲那一剎那間,她發現自己對他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她應該是愛着他的,不然不會這麼在意他擔心他。而至今他們倆能甜甜蜜蜜,是不是因爲他對她也是如此?
她竟然吐得翻江倒海一般,將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而心底反而透亮起來,擺手道:“不用,服侍我洗漱。”
沉煙欲要堅持,可是看到她的臉色,不敢多說了,忙喝命小丫鬟打了熱水來,伺候她漱口、淨面、更衣。
含秋心裡後悔得恨不得甩自己幾個耳光,早知娘娘會被嚇成這樣,打死她也不會說。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自責起來:“娘娘,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這麼冒失,還請娘娘責罰奴婢吧。”
“罷了,不關你的事,你瞞着我也定是你們爺吩咐的,說出來也是被我所逼。快給我把事情說得明白一點,我好拿主意。”杭天曜受了傷,卻不在家裡,那想來應該傷得不重,她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裡,命令自己安定下來。倘若她出一點點事,那纔會弄得整個王府不得安寧呢,也讓杭天曜爲她擔心。
含秋就着沉煙的手站了起來,訴道:“娘娘走了沒多久,世子爺就回來了。傷在胳膊上,在手腕上邊兩寸的地方,劃了一條口子。奴婢替世子爺清洗乾淨上了藥,世子爺就趕着出去了,臨走前吩咐奴婢不許回給娘娘知道,生怕娘娘憂心傷身。奴婢無法,只得瞞着娘娘。”
還好,這麼說來,傷的確實不重。只是又是如何受的傷呢,風荷心裡千百個疑問,卻也知含秋一定不知道,不然肯定一塊說了,看來只能等杭天曜回來了。
她清了清嗓子,平靜得道:“有沒有說幾時回來,去了哪裡?”
含秋有些後悔,當時應該問個清楚的,都怪她一時嚇着了,想得太少:“並沒說。”
風荷轉眼看着窗臺下高几上的天青釉面梅瓶,裡邊只一枝孤零零的紅梅,往一面橫斜出去,花骨朵半開半閉的,籠在斜陽影裡,姣好靜謐。她淡淡吩咐:“忠義伯夫人喜歡梅花,剪幾支送過去,就現在。”
沉煙半點沒有猶豫,很快領命而下。娘娘這麼做自然有她的用意,她們只要好生服從就好,別多說多問。
這一等,直到天黑用飯時,杭天曜都無半點消息。風荷雖然如平時一般吃着東西,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卻還在強迫着自己。
夜幕降臨,寒氣四溢,深藍的天空清冷孤寂,一彎月牙兒掛在天邊,淡淡的,薄薄的光輝傾瀉而下,竟是白的。
就在風荷幾乎就要不耐煩的時候,杭天曜派了平野回來給她送信,囑她先歇息,他可能要到半夜纔回來。風荷長舒出一口氣,至少他好好的,也便命人更衣,上了牀歪着。
沉煙不放心,抱了自己的鋪蓋過來,笑道:“奴婢許久不曾與娘娘說說話了,今兒就讓奴婢在熏籠上睡一晚吧,把熏籠搬到屋子裡來,可好?”
“那敢情好,只是卻不用搬什麼熏籠了,你上牀來和我睡吧,左右咱們從前也常常這樣。”她一笑之間,已經明白沉煙的用意,反正自己也睡不踏實,叫了沉煙來作伴也好。
“去給伯夫人送花的婆子已經回來了,伯夫人說知道了,多謝娘娘的好意。”她一面麻利地鋪着被褥,一面輕回。
風荷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給杭芸送花,倘若真心要送東西,好歹再帶幾樣新鮮的糕點水果之類的,這般怪異的舉動,杭芸不可能看不出來。她那麼回,估計明天就會有動靜了。
她平躺着,睜着眼睛問道:“今兒太醫來給王妃診脈了,怎麼說,還是沒有好轉嗎?”
沉煙神色一冷,點頭道:“正是,說什麼王妃鬱結在心,需要長時間靜養,我看分明是故意的。明擺着對咱們爺當了世子不滿,就想法子欺負娘娘你。”
風荷抿嘴而笑,搖頭不語,半日道:“這也不一定,王妃謀劃了十來年,一朝而空,心裡難受是必然的,而且還要承受上邊的怒氣,只得裝病不出去見人。”
“娘娘,你說,世子爺受傷一事,會不會與她們有關呢?”沉煙早懷疑着,之前怕風荷激動不敢說,這回見她情緒平穩,才小心得問了出來。
不是太皇太后下的手,就是恭親王了。相比起來,太皇太后的可能性更大點,畢竟在世子一事上她們暫時失利,又爲他事煩惱,說不定一氣之下下了毒手。倘若杭天曜真的不小心出了事,最得利的是五少爺,估計恭親王應該不會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這個,你們爺回來咱們就知道了,再等等吧。”她說着,居然打了一個哈欠。
沉煙不敢再說話,很快,就聽到風荷那邊平緩的呼吸聲。
月上中天,霧氣四起。杭天曜熟練地翻牆進自己家,就着黯淡的月光找到了凝霜院,躍進了院裡。誰知他剛一落地,就聽到有個婆子的驚呼聲:“誰?”
杭天曜懊惱得搖搖頭,他沒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吧:“是我,別叫。”
婆子聽出了他的聲音,忙打了燈籠過來,笑着回道:“娘娘讓婢子給世子爺留着門呢,世子爺怎麼不往前頭進,倒嚇了婢子一跳。”
杭天曜哭笑不得,說出去丟人丟大了,大門開着他不走,回家非要翻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淡淡道:“行了,你下去歇息吧。”
房門只是虛掩着,他順利地進了屋,將斗篷輕輕放好,躡手躡腳到了牀邊,剛想抱一抱牀上的人兒,卻被嚇了個魂飛魄散。那不是風荷,幸好他眼神好,不然一把撲了上去,後果慘重啊。
似乎感覺到屋裡多了一個人,風荷與沉煙都醒轉過來,沉煙慌忙起身披了衣服,將自己的鋪蓋收拾好。
“回來也不出個聲,倒把人嚇着了。是幾更天了?”風荷緩緩坐了起來,嗔怪得看了杭天曜一眼,賬還沒算呢。
杭天曜以爲風荷尚不知情,掩飾地笑了笑:“剛三更,你別起來,渥着吧,冷得很。”
沉煙知趣得叫起了小丫頭,預備熱水給杭天曜洗漱。
風荷重新躺好,笑道:“快去洗洗吧。”
杭天曜相信風荷不知他受傷一事,笑着去淨房洗了洗,換了寢衣,才鑽進了被子。他正要去環抱風荷,不料風荷快速躲開了,繃着臉斥道:“不許碰我。”
“呃?怎麼了,娘子,怪我回來晚了。”杭天曜心裡一咯噔,儘量保持鎮定。
風荷握住他一雙手,在他手心畫圈圈,口裡笑道:“是呀,一大早就出去的,到三更半夜纔回來,有什麼事忙成這樣呢,好歹該回來與我說一句,叫我白擔心。”
聞言,杭天曜再次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在她頰上親了親,解釋道:“本來天一黑就要回來的,後來臨時出了點事,被耽擱住了。不是讓平野回來給你送信了嗎,怎麼一天不見,就這麼想我。”他說着,手上又不安分了,大掌有意無意擠壓着風荷的酥胸。
風荷越發將身子貼近了他,暗自避開他受傷的手,偎在他懷裡,嬌笑道:“不要啦,累了一天,好生睡一覺吧。”她口裡這麼說,可是柔軟的身子不停摩擦着杭天曜。
杭天曜深深吸了幾口氣,研究了一番自己的傷勢,想來小心些不會有問題,索性抱緊了她,找尋她的紅脣。
風荷氣得咬牙切齒,都這樣了還不肯老實交代,便氣鼓鼓退出了他的懷抱,嗔道:“你手不好,還是算了吧。”
“咳咳,什麼不好?我很好啊,娘子,你不會在做夢吧。”杭天曜嚇得一陣咳嗽。
“你才做夢呢,趁早給我實說了,是誰傷得你?”風荷一惱之下,眼圈都紅了,輕柔的握住杭天曜受傷的手,拉近了細看。捲起寢衣的袖子,就能看見纏着厚厚紗布的手,裡邊瀰漫出藥味。
杭天曜情知瞞不下去,只得小心翼翼討好着:“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一點點皮外傷而已,你看,我這不是能走能跑的嗎,還能抱着你呢。你最近幾日都沒好生歇息,我都心疼死了,怎麼還敢叫你擔心呢。乖,明兒就好了,別怕。”
秋水美目裡頓時盈滿了清淚,順着臉頰流下,每一滴淚裡彷佛都倒映着杭天曜的身影。杭天曜一時間又痛又喜,連連哄道:“不哭,寶貝兒,你一哭我的五臟六腑都痛了。肚子裡還有寶寶呢,你傷心他不也跟着傷心嗎,你高興了他才能健健康康的啊。聽話。”
風荷想起太醫說得,母體憂鬱對孩子身體不好,忙在杭天曜肩膀上蹭幹了眼淚,哽咽道:“那你往後還瞞不瞞我。你老老實實與我說,我反而能安心,你這般遮遮掩掩,弄得我疑神疑鬼,一晚上都不得平靜。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總不成怕了,可能這樣,不是存心叫我難受嗎?”
“都是我的錯,我只想到你知道了擔心,卻忘了這一點。娘子,我往後再不敢了,你饒我這次好不好?”杭天曜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風荷的聰明,她常常能從一點細微的不對中推測出來,自己若想瞞她什麼事,不事先好好安排一番,那是自尋苦吃。
風荷看他知錯了,態度還算好,才抱着他的腰,問道:“那你還不快點告訴我,是誰下的手?也是我大意了,沒料到他們這麼快就按耐不住了,原應該讓你出門多帶些人的。明兒起,你出去一定要帶上最好的護衛,不然就別想踏出這個門。”
男人,都容易自負,尤其稍微有點手段的男人。她生怕杭天曜吃了一次虧還不長記性,倘若有下一次,事情還能這麼幸運嘛。
這個時候,杭天曜是風荷說什麼都同意的,別說是爲了他好了,連忙應道:“以後都聽娘子的,只要娘子高興就好。剛纔傳來的消息,說極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命人下手除去我的。皇上正在收攏皇權,不少太皇太后一黨的人都受到了牽連,或者軍權被奪,或者貶官降職,他們的形勢不容樂觀。
或許因此,太皇太后纔出這樣的狠招,試圖先除掉我,把世子之位給了五弟,然後再除去王爺。那樣,一旦掌握了軍中暗探,他們迅速舉事,就有成功的希望,畢竟世代來,暗探都是在杭家手中,連皇上都不清楚具體是哪些人。
不過,情急之下,想出來的主意難免有不少漏洞。加上他不知我手上有自己的人,低估了我,纔會失手。”太皇太后已經是強弩之末,卻還妄想能夠與皇上爭,她註定了不會有好結局。
風荷聽得可氣,心裡把太皇太后詛咒了幾十遍。你們要爭皇位,打打殺殺就罷了,偏偏第一個就拿杭天曜開刀,實在是太小看他們了。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有清福不會享,非要湊和到年輕人中間,搶奪那個她永遠得不到的皇位,有什麼意思。吳王之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意圖不軌,不然太平王爺當着,有什麼不好,現在還要來怪罪旁人。甚至不惜天下蒼生的性命,硬要舉事,即便當了皇帝也是個昏君。
“他們敢對你下手,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免得他們當我們怕了他們。”風荷眼裡閃過寒光,人都欺到她頭上了,她是萬萬咽不下這口氣的。
杭天曜笑着拍了拍她的頭,低聲道:“這個我已經有了打算,慢慢修理他們,讓他們無還手之力。”
風荷斜睨了他一眼,嘟着嘴道:“你又想瞞着我是不是?”
杭天曜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忙狗腿得笑着:“哪有哪有。不過就是朝堂上那些陰暗伎倆,怕你不愛聽。太皇太后最重視哪些人,我就動哪些人,讓她有苦說不出。當官的,誰沒個把柄呢,大小而已,只要皇上樂意,一點小事就能叫他翻不了身。我看到時候太皇太后還拿什麼來跟我們作對。”
風荷細細聽着,覺得這主意可行,左右最後這批人都不會有好結果,不如眼下開始慢慢料理了他們,省得太皇太后當大家都是傻子,不知她背地裡的陰手。
不過嘛,這還不夠,那些人,太皇太后雖然在乎,卻比不上一個人,那個人纔是太皇太后最最看重之人。風荷冷酷得翹起了嘴角,直直看着杭天曜,笑道:“那爺不會忘了那個人吧。爺不是說過他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嗎,那咱們就做個好事,讓他看看清楚。”
風荷心裡腹誹着,爲何太皇太后至今不讓吳王的兒子知情,只怕是拿不準他的意思吧。若這事捅了出去,兩人意見相左鬧了起來,才能真正叫太皇太后焦頭爛額吧。你辛辛苦苦以人家的名義爭皇位,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給你當棋子。
雖然對吳王之子瞭解不多,但聽杭天曜的敘述中,也能聽出幾分意思來。那就是個風流閒散子弟,對那萬人之上的位置,不一定放在心上。尤其他們瞞了他這麼多年,還不定他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呢。
“這個,不太好吧。”杭天曜有些猶豫,他當真下不了手。
“你呀,何時也這般心軟起來。你要知道,你此刻不告訴他,難道他這輩子都渾渾噩噩過去了,總有一日會有人將此事告知於他的。早晚都是痛苦,與其那樣,還不如早早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也能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走哪條路,或者他一旦開竅了,還能因此保住這條命呢。不然無知無覺被人利用了,最後你想救他,都難了。
我知你狠不下心去,可是都到了這個份上,他想置身事外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旁人也不會放他。你與他一向不錯,由你口中說出來比別人還強,甚至能趁機勸勸他,好歹保住這條命。你說是不是這樣。”風荷相信杭天曜不是婦人之仁的人,他只是一時間難以確定而已,而她決定推他一把。
杭天曜清楚,風荷說得都是正理。看來,他當真要尋個機會,與他談談了,免得太皇太后先下手爲強,一步錯就再不能回頭了。
風荷就着燭光看到杭天曜的表情,心知他想通了,便不再多語,暗自琢磨着怎麼樣在朝堂上推波助瀾一把,好把事情往大里鬧去。
忽得愣了愣,又問道:“你被人行刺一事,有沒有報官?”
“嗯?沒有。此事咱們自己就能解決,何必經官。”事發之後,杭天曜一直忙於追蹤下手的人,倒是沒有想過這些。
風荷輕笑一聲,低語道:“要報。堂堂莊郡王府世子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行刺,非同小可啊。”
不過轉瞬間,杭天曜就想明白了風荷的意思。一旦報官,皇上就能名正言順命人詳查,從而在朝堂掀起一股大浪來。由此,一來能看清一些隱藏之人的嘴臉,第二嘛,能逼得太皇太后不敢再次動手。京城戒菸,她想要動手也要掂量掂量,別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有可能暴露了自己。這等於把太皇太后逼進死角,左支右絀,就是現行的時候了。
杭天曜大笑着在風荷粉頰上咬了一口,得意道:“娘子,你可真是我的女軍師啊,我想不到的你都給想到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就命人去衙門報了官。安京城府尹一聽是莊郡王府世子被人刺殺,不敢大意,立即上了摺子給皇上。朝堂上,皇上萬分震怒,喝命嚴查,一點可疑之處都不得放過。
朝臣都有些吃驚,這個杭四少,當了世子沒幾天,就有人對他動手了,不會是爲了世子之位有人起了殺機吧。立時,懷疑的矛頭全指向了魏王妃或者魏平侯府。魏平侯氣得臉色鐵青,又不好爲自己辯解,而莊郡王一聲不語。
太皇太后在後宮聽到這個消息,沒暈過去。她確實最近急切起來,原因很簡單,手裡可用的人越來越少,而她年紀越來越大,再不下手就沒機會了。索性一狠心,起了殺機,派去的都是高手,是以以爲此計必成,誰知杭天曜帶的人雖少,竟然也是厲害角色。害得她不但折了人馬,還要面對接下來的險情。
一下朝,曲彥就匆匆去了杭家,推說前來探望杭天曜的身體。昨日收到風荷送去的沒頭沒腦的花,他就知事情不對,打算今天一早來看看。誰知朝上聽到那麼震驚的消息,估計是風荷有事與他商議,打馬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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