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住在安慶院,也是正院。莊郡王府的格局比較奇特,佔地廣,太妃的正院是與王妃的安慶院平行對立的,一在東一在西,來去不過幾百步的距離,中間隔着兩個小抱廈。一個是王妃日常理事的地方,一個放着府裡不常用的大件傢俱擺設。
照理,媳婦們是要給王妃請早安晚安的。不過杭家似乎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三爺房裡五爺房裡都是一早先去王妃院裡請安,然後伴着王妃一塊到太妃院裡。而據周嬤嬤轉述的太妃的意思,讓風荷每日先去給太妃請安,等着王妃來了一併請安就好,不用特特跑一趟的。
現在是喜日裡,是以一家子都到太妃這邊用飯,平日並非這樣。太妃王妃都不喜媳婦站着伺候,是以杭家沒有媳婦立規矩的事情,大家都是獨自在自己房裡用飯的。
太妃、王妃、三房夫人、三少爺、五少爺院裡,都是有自己的小廚房的,以前杭天曜一個人,是以沒有,照規矩凝霜院也有一個小廚房。想來過幾日王妃那裡就會有話下來的。
王妃沒有讓風荷先回去,風荷自然不敢擅自離去,她一直與賀氏蔣氏跟着伺候。
走到半途,王妃纔像看見風荷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笑道:“看我都糊塗了。你那裡離我這遠,不比你三嫂和五弟妹是順路,快回房去吧。我也沒什麼事。”
凝霜院在杭府的東北角,安慶院在西南角,尤其杭府中間偏北有一帶狹長的湖泊,當然相距甚遠。五少爺與蔣氏住在流鶯閣,三少爺與賀氏住在臨香榭,都在安慶院後頭。
風荷不敢馬上就走,只是笑道:“母妃是嫌棄我不如三嫂和五弟妹不成,左右只有戌初,伺候完了母妃再回去也使得。”
王妃越發笑吟吟看着她,對賀蔣二人說道:“看看你們四嫂,多知道孝順,難怪你們祖母當心肝一樣疼。”隨即,她話鋒一轉:“既這樣,趁着這回有時間就讓那幾個妾室見見你吧。我這邊還有點事,田嬤嬤,你與紫萱一塊送四少夫人回去,與她們說,誰若敢不敬着少夫人,讓她們自己來見我。”
旁邊一個赭石色大襖的中年婦人和一個眉眼柔順,一身紫衣的小丫鬟站了出來,恭聲應是。
風荷當然不會拒絕,領着幾人告退了。
沉煙與含秋左右攙着風荷,淺草微雨前邊點着明瓦的繡球燈,一行人慢悠悠回凝霜院。風荷很是單純的問着田嬤嬤:“田嬤嬤,四少爺屋裡一共有幾個人呢,嬤嬤能與我說說她們嗎?”
田嬤嬤是王妃身邊第二得力之人,只在趙嬤嬤之下,慣會察言觀色,揣摩主子的意思,不由笑着說了個大概:“四少爺房裡如今共有五個服侍的。頭一個就是端姨娘,她原先是老太太的丫鬟,名喚雨晴的,多年前就撥給了四少爺,極得四少爺心意。少夫人沒有來之前,四少爺的事都是她管着的。
第二個就是有了身子的柔姨娘,溫柔敦厚。兩年前鳳陽縣令江大人把他女兒江小姐送與了四少爺做妾,通身千金小姐的做派,據說吟詩作賦樣樣來得。四少爺送了她一個雪字。還有一個幾年前曾爲四少爺懷過一子,真是可惜了,叫朱顏的。最後就是前不久四少爺從外頭帶回來的媚姨娘了。”
風荷靜靜聽着,別看田嬤嬤說話利落,其實是有偏向的,只有一個柔姨娘被她讚了一句,其他如雪姨娘、媚姨娘的語氣頗爲不喜。這幾個,風荷也是打聽過的,與田嬤嬤說得大致相同,看來田嬤嬤是個明白人,不會胡亂揣測主子心事。
幾人到了凝霜院前,田嬤嬤就道:“不如讓紫萱先去把幾位姨娘請過來,免得少夫人久等。”
“嬤嬤說得是,我身邊的對府裡之人尚是陌生,就勞煩紫萱姐姐替走一趟了。”風荷從善如流。
風荷在正廳坐下,硬是請田嬤嬤在腳踏上坐了,兩人閒話。不過一會,紫萱就帶着五位姨娘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雨晴,風荷已經認出了她,她只穿了一件翠色的緞襖,簡簡單單挽着髮髻,乾淨利落,微微笑着。第二位有些憔悴,但眉目清秀,鼻膩鵝脂,皮膚光潔,瞧着似乎有二十了,但依然一副純真的樣子,風荷猜着她可能就是朱顏了。
第三個身姿窈窕如柳,走動時衣袖飄飄,小小的瓜子臉,彎彎的柳葉眉,紅紅的櫻脣,細長的脖頸。她穿了一件水紅色的曳地長裙,外邊罩着菸灰色的披風,倒是不怕冷的。風荷輕笑,到底是青樓出來的,果然嬌媚遠勝旁人,除了媚姨娘清歌還有誰。
第四個卻是一件魚肚白底領口繡紅色梅花的的長褙子,下着白色棉綾裙兒。蛾眉輕掃,面目清冷,都沒有拿眼去看風荷,這樣的清高冷傲當然是縣令之女了。最後一位卻是由丫鬟扶着,鵝黃底上好緞子大襖,圓潤的粉臉,豐滿的身子,高高挺着的胸部,面上帶着柔軟的笑。敢這樣招搖的,只有懷孕的柔姨娘了。
風荷暗贊杭四少真是好眼光,各色美人都有,而且各自的字都很合性格人物,難爲他想來,端、純、媚、雪、柔,各有千秋,果真是豔福不淺。
風荷看了田嬤嬤一眼,田嬤嬤會意,開口說道:“你們也是知道咱們家的規矩的,不用少夫人多說了,時間不早,少夫人一會還要歇息,開始敬茶吧。”
大家一看是紫萱去喚的她們,就知這是王妃的意思,誰敢不聽,當着田嬤嬤的面還是不敢太囂張,依着次序給風荷行禮。
其中,端、純兩位態度恭謹,小心翼翼,媚姨娘始終帶着嬌笑,雪姨娘清冷如斯。輪到柔姨娘之時,田嬤嬤忽然開口:“雖說你懷着身孕,但這是初見少夫人的禮,不可不行。往後要不要日日行禮,就看少夫人的意思了。”
風荷當即冷笑出聲,她一直不說話只是懶得說,而不是怕了她們,看來田嬤嬤修爲還不夠,所以只能做到第二個。主子沒說話,她就搶着做好人了,而且膽敢擠兌自己,她輕瞄了田嬤嬤一眼,輕輕理了理衣袖,方纔說道:“柔姨娘有了身子,自是要好生養着,早爲四少爺添丁。”決口不提有關下跪行禮之事。
柔姨娘面上就有些尷尬,這位少夫人難道不會看眼色,田嬤嬤明擺着幫自己說話,她就不怕王妃責怪嘛。念及此,只能委委屈屈給風荷跪下,端了茶盞卻沒有高舉過頭頂,嬌聲喚道:“請少夫人喝茶。”
風荷的手剛碰到茶盞,就覺得下邊失力,心中猛地一驚,耳邊已經聽到茶盞碎裂的哐當聲。
或有喊少夫人的或有喊柔姨娘的,屋子裡頓時亂成一團。卻見柔姨娘猶自跪在地上,潑濺開來的茶水濺到豆青色的百褶裙上,身子瑟瑟發抖,好似受了驚嚇一般。
“還不請柔姨娘起來。”風荷沉聲喝道,含秋會意,趕緊上前攙起柔姨娘。
“出了什麼事?”男子的聲音漸漸臨近,響在屋子中間。
衆人都回頭去看,杭天曜沉着臉大步進來。
“哇”的一聲,柔姨娘哭了起來:“少爺,都是我不好,我失手打了茶盅,少爺,看在我肚子裡孩兒的份上,求您與少夫人開恩饒了我吧。”她已經撲到杭天曜懷裡,抱着杭天曜的胳膊嗚咽。她越是承認自己打了茶盅,越引人懷疑,何況她的意思似乎是風荷要責罰她一般,杭天曜不由看向風荷。
風荷的眼神有些冷淡,容色平靜,玉立在地上,給人一種風中清荷的清麗高潔之感,她沒有說話,事情沒有一點需要她解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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