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院裡安靜得不像話,不聞一點人聲。門前的婆子看到廖娘子,暗暗搖了搖頭,唉,怎麼說奴才欺主都是天大的罪名,這個廖娘子這回太糊塗了些。
廖娘子無知無覺的,一頭就要往廳裡走,門簾掀起,露出雲碧美麗生氣的臉:“廖娘子也是在府裡辦老了事的下人,難道還不知道王府的規矩,主子還沒召見呢你就往裡闖,眼裡有沒有少夫人了?”雲碧故意把下人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雖然心裡確實不把風荷當回事,可嘴上到底不敢說出來,只得訕訕的住了腳,問道:“姑娘進去爲我通報一聲?”
“少夫人歇了,廖娘子還是等等吧。”雲碧正眼也不瞧廖娘子,輕蔑之意頓顯。
“既這樣,奴婢過會再來。”廖娘子轉身就想走,酒還沒喝呢,暖和的屋裡不待,跑院子裡來吹風,當她傻子呢。
“少夫人什麼時候允許你走了?”含秋在她身後冷冷的一句,比雲碧喝斥起來還要叫廖娘子心驚,這幾個丫頭,爲什麼讓自己身上冒汗呢,難道是酒吃多了。
廖娘子想要硬闖,又在含秋雲碧的逼視下沒了膽子,留下又覺得不甘不願,這就怕了不成。她的腿上越來越軟,軟得她有些擡不動腳步,看看院子裡的人,都是與她不熟的,無法託人去報信。隨即想起自己是二夫人的人,怕什麼,四少夫人是大房的怎樣,還能責罰長輩的人不成,一下子勇氣鼓了起來。
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屋子裡纔有動靜,接着兩個小丫鬟搬了個黃花梨的玫瑰椅出來,放在院子中間,淺草抱了大大的虎皮褥子墊在椅子上,青鈿在腳踏上安置了一個小火爐,裡邊燒得是不多的銀霜炭。芰香打起簾子,隨後纔是沉煙、雲暮攙扶着風荷,慢悠悠出來,臉上掛着淺笑。
“你們倆進去歇歇。”這話自是對雲碧含秋說的,她們穿得多,到底外頭呆久了有些冷。雲碧含秋笑着去了,留下廖娘子沒頭沒腦的發慌。
“少夫人怎麼坐在外邊?大冷的天。”風荷既不說話,又不看廖娘子,廖娘子心中突突地跳,陪着笑臉問道。
風荷始把目光停留在廖娘子身上,脣邊掛着慵懶的笑意:“屋子裡煙熏火燎的,哪裡擱得住久待。”
雖然廖娘子心下很不以爲然,卻不敢明說,無論到了哪裡這都是她的錯,不過她始終相信風荷不敢把她怎樣。輕蔑的笑着:“少夫人有所不知,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院子大,人又多,年下還有許多賀客前來拜訪,是以炭房的銀霜炭一多半送去了那裡,一時間抽調不及,委屈了少夫人。下回莊子上送來之後一定先緊着少夫人使用。”
下回,明年吧。風荷籠了籠白狐毛滾邊的貂皮暖手,愜意的歪着,上下掃視了廖娘子一眼,輕顰淺笑:“哦,原來如此?不知廖娘子房裡的銀霜炭是從何處得來的,若是外頭買的也說與我知道,府裡這麼緊湊,大不了我把了錢與丫鬟們出去買一些回來。”
“這個,奴婢房裡的是一些殘渣碎末,上不得檯面的,不敢進獻給主子們。”薄薄的汗從廖娘子額間冒了出來,冷風一吹,涼意侵進肌膚,凍得她一個哆嗦,回話都不如先前流利。
“嗯?看來我這個主子還沒有一個奴才福分大呢。富安娘子呢,爲何還不見她?”悠閒的語調瞬時轉厲,微腮帶怒,薄面含嗔。
廖娘子彷佛聽到自己胸口撲撲打鼓,這個主子,一會說笑一會嚴肅,全沒有半點章法呢,叫富娘子來作甚?難道,難道是要處置自己?
其實,富安娘子早到了,只因風荷沒有喚她,便不敢進來,守在院門外呢。要說富安娘子也真是個謹慎的人,若是旁人做到這個份上,哪裡會在乎一個沒有實權的主子呢,可她安分守己,清楚自己的身份永遠只是個下人。這樣的人,也纔有機會幫着打理一府內院吧。
她聽到風荷問她,整了整衣飾,恭敬地行了進來,先與風荷行了個禮:“奴婢富安家的,給四少夫人請安。”
“你倒是個乖覺的。”風荷撫額,輕搖榛首:“可惜手底下的人沒有規矩,鬧到太妃娘娘眼前,大家幾輩子的老臉怕是都沒了。我倒是沒什麼,頂多被太妃娘娘說一句年輕氣盛,一點子委屈都藏不住,你們又要如何呢?”
富安娘子已經在外頭將事情看在肚裡,對廖娘子是埋怨不已,看在二夫人的份上,自己對廖娘子一向不甚嚴,不想她倒是長了膽子,連主子都敢欺了。此事不用說鬧到太妃跟前,就是王妃也不會輕饒了,不然奴才欺主這樣的話傳出去,王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四少夫人息怒。這是奴婢沒有管好下人們,原不該讓少夫人操心,奴婢回去會秉公處理的。”富安娘子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幾分猶豫的,欺主的刁奴,無論是哪個府裡都容不下,可二夫人那裡要怎生交代呢。二夫人向來都是個厲害的,動了她的人,自己怕是也沒多少好日子過了。
而始作俑者廖娘子,依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她甚至以爲富安娘子這是在爲她開脫呢,高揚了下巴似在挑釁風荷。
今日自己若不立威,日後王府裡還有哪個人把自己當主子看,體面些的奴才都敢欺到她頭上去了,風荷是絕不會善了此事的。她不由輕笑出聲:“富娘子打算怎般處置呢?”
富安娘子暗暗搖頭,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別想混過去了,少夫人是要拿人做筏子呢,偏這個廖娘子糊塗,自己撞到槍口上去。看來自己不說清楚,少夫人是不會輕易放過了。富安娘子百轉千回,彎彎繞繞想了仔細,才道:“以下犯上,照府裡的規矩是要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錄用的。只廖娘子在府裡伺候了這些年,兢兢業業功不可沒,不如將功折罪,鞭刑五十,罰半年月銀吧。少夫人以爲如何?”
“能在王府裡留到今日當上管事娘子的,有哪個不是有功的?倘若因此而不顧王府規矩,一味徇情,明兒、後兒,不是誰都學着廖娘子的手腕了嗎?反正也不用怕,不過打幾板子,罰幾個錢,完後繼續逍遙自在,反正欺了主子也是白欺的。
如今我人微言輕,大家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此風不清,誰知道有沒有人會仗着自己是府裡的老人,爲府裡立過功,爬到王爺王妃頭上去作威作福呢。我平兒看着母妃是個厲害的,原來對你們這麼寬和,以至於你們一個個都不把王府的規矩放在眼裡,我卻要問上一問了。”
說完,也不等富安娘子說話,風荷已經扶了沉煙的手起身,擡腳欲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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