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賓客盡興而歸,盛讚杭家酒席好、戲文好,從來難得一見。
因爲杭天曜召喚,風荷沒有陪着太妃回前頭,直接回了凝霜院。凝霜院東北角的甬道上有一棵年份不短的杏樹,杏樹下一叢淺綠色的裙角飄揚,很快拐了個彎消失了,卻有一股極清極甜的香味隨着風散開。
風荷提起裙襬,信步走入,丫鬟們忙迎了上來。院子裡也有那股香味,只是更淡些。
沉煙快步上來請了安,含笑說道:“少夫人累壞了吧,少爺請少夫人過去呢。”
“我身上沾了些灰塵,先梳洗了再說吧。叫小丫頭們把院子灑掃一番,點上薰香。”她的衣裙很乾淨,絕對沒有沾染什麼灰塵之類的。
都是跟了風荷多年的人,她一皺眉大家就明瞭她的用意,均抿嘴而笑,高聲應是。
杭天曜賴在風荷專用的花梨如意雲頭紋美人榻上,抱了書看,書也是風荷常看的《宜和畫譜》。外頭說話聲陸陸續續傳了進來,他先是勾脣而笑,很快又皺了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舉起衣袖嗅了嗅。好像是有那麼點味道,難不成風荷一向有潔癖?
這般想着,心下就涌起一陣不安與驕躁,終是揚聲喚道:“人呢?”含秋應聲而入,杭四忙道:“給我取件衣裳過來,這件褂子穿着不舒服。地龍籠得太熱了,開一會窗,透透氣。”這是風荷的繡房,不知他怎麼跑到這來了。
含秋故意拿眼覷了覷他,輕輕點頭,先去開了窗,再回臥房取了一件家常穿的灰鼠皮襖子。
風荷換下了見客的大衣,只着了一件蜜粉色織錦短襖和月白色的細褶子棉裙,又吃了一盞茶,方纔過繡房去看杭天曜。還未進門,她面上已是一臉可疑的笑意,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挑起簾子一角,嫋嫋娜娜行了進來,抽走了杭四手中的書,輕笑一聲:“爺這個時候還能看得進這種書,妾身佩服。”
杭四臉上火辣辣的,他對琴棋書畫之類的雖懂,但並不通,無聊時才用來打發時間,他只是對風荷愛看這些書感興趣而已。聞言好似被人戳穿了自己的把戲一樣,有些訕訕的,扭過頭去:“你終於知道回來了?也不知給我留幾個得用的人,竟把那種背主之人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爺這是怪我自作主張了?我知道爺心裡惱我,嫌我壞了爺的好事。那是爺青梅竹馬長大的親表妹,呵護得什麼似的,爺若捨不得與了別人,不過求求太妃就完事了,何必拿我颯性子。再不濟,我去求太妃罷了,好歹也當一回賢惠人,討爺一個歡喜。”風荷跺着腳,小臉紅紅的,說完,作勢往外邊走。
杭天曜急急起身拉住了她,卻因身上沒好,起得急了傷口吃痛,便拽了她的手一同坐倒在榻上,又氣又喜:“你這麼大的氣性,被誰慣出來的。我不過白說你一句,倒招了你那些胡話上來,什麼青梅竹馬,那也是能說的?我若有那心思,幹嘛背後助着你,我直接派人去給祖母送句話就好了。
不知好人心。我可是拼了命才保住清白之身,你不說安慰幾句,反先使性子,你說說,是這樣的理?瞧瞧,眼都紅了,叫你那些丫鬟看見又當我欺負了你,回頭一個個對我齜牙咧嘴的,我真懷疑如今我是不是這院裡的男主人,一點子威風都沒有。你這個……”說到這,杭天曜住了嘴,沒有再說下去,他覺得這樣的話好像有點太親暱了。
風荷本是扭着身子不肯與他坐一起,聽到這,眼淚竟是真的滾落下來,反手摟了杭天曜的脖子,把臉挨在他肩窩裡,又是可憐又是委屈的:“我何嘗生你氣來着。我不過是被你急得,我,我以爲你真與表小姐有約,又怕你們被人發現,又傷心你半點都不顧着我的感受,滿肚子委屈。後來知道這是大姑奶奶暗中使的計,我氣得什麼似的,打定主意要給她點厲害看看。
我哪裡想到事情會那般嚴重,害了表小姐,表小姐其實又有什麼錯呢。都是我不好,若叫他們就此揭過了此事多好,豈會弄得這麼糟。”
“你胡想什麼呢?她們那樣的人,一次不成就有下一次,難道你希望我下次真被人算計了,娶個幾個回來?好了,不哭了,我才上身的衣裳,這下子沒了。”杭天曜是第一次哄人,小心翼翼的,他覺得這時候的風荷就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依賴着他,讓他心裡升起滿滿的幸福。
風荷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再看他的衣服,果然溼漉漉得沾了一片水跡,忙與他脫了,又道:“你身上哪兒來的香味,甜絲絲的。”
“沒有啊,哪有?”杭天曜一慌,眼神微閃,用力聞了聞自己身上。隨即百般懊惱,他應該實話實說的,清歌過來一屋子的丫鬟僕婦都看到了,他越是隱瞞越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後邊連忙跟上:“剛纔你不在的時候,媚姨娘過來了一會。”
“我沒問你這個,媚姨娘過來看你是她心裡有你,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何時不允她們來了,倒說得我那麼小氣一般。”風荷一面把衣服扔到一邊凳子上,一面回了頭盯着他看,眼中有嗔怪。
杭天曜有點小小的不悅,原來風荷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妾室們,那她也不在乎自己了?
誰知風荷輕輕嘆了一口氣,雙眼定定地望着地上鋪得錦繡牡丹富貴絨地毯上豔麗的牡丹,語氣輕飄:“她們都在我之前伺候你,盡心盡力,我應該感激她們纔是。又怎能學那些小家子夫人,日日爭風吃醋的,弄得家宅不寧,那樣你在外頭叫人聽見也不像。你不必憂心,只要她們安安分分的,我自會善待她們,不過她們要是欺到我的頭上,就別怪我不賣你的面子。”
杭天曜胸口滿滿的,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樣淡淡憂傷無奈的風荷是他從來不曾看見過的,他覺得他們之間好似有一條看不清的鴻溝,阻隔着他,讓他親近不了。但他也清楚,風荷應該是在乎他的,只是她無奈的選擇接受而已,只爲了不丟他的臉面。他忽然有些歡喜,便將她摟在懷裡,語帶歉疚:
“她們不過是下人,惹你不高興了你要打要罵都使得,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家不缺幾個使喚的人。對了,你是怎麼發現大姑奶奶有意陷害我的?”他試圖轉移話題,怕自己陷在她的輕顰淺笑裡,抽不出身。
風荷柔順地靠在杭天曜胸前,簡單解釋了一下:“我也說不清楚,只是直覺感到不對,腦中總是浮現你的身影,就叫沉煙回來看你回了院子沒有。後來聽到大叫聲,嚇得我心跳都忘了,好在沉煙遣了秋嵐給我送信,我才知道你平安無事。”她纏了杭天曜的手指繞圈圈,眼中現出不解之色,訝異的問道:
“你說凌姑父的事情怎麼來得那麼巧,我常聽人說皇上皇后情深意重,我想聖上便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也不會選在今兒下了那樣的旨意啊。除非是凌姑父的事情鬧得太大了。”
“嗯,應該是這樣的吧,還真是巧了。”杭天曜急忙斂了心猿意馬的心神,緊張的應付風荷的懷疑,他這小妻子,腦袋可不比旁人,不過是轉瞬之間,她就能想出那樣的方法,修理了凌家。自己若是露出一丁點蛛絲馬跡,保不準就被她看破了。也不是不信任她,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他幾乎完全沒有看透風荷。
聽了他的話,風荷沒再多問,不過心中的懷疑是生了根,這個杭天曜,竟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把兵部的奏摺直接遞到皇上跟前,皇上還那麼快就下了旨意,這一點,整個杭家,怕是除了王爺,沒有一人能做到吧。他背後,到底有怎樣的實力呢?懷疑歸懷疑,至少風荷放心了許多,她猜中了,外人眼中的杭天曜都是假的,她對他們的未來有信心多了。
“我再去拿一件衣服過來,屋裡雖然暖和,好歹不能大意。晚上爺還去吃酒嗎?”
“不去了。祖母怕是會命人來喚你,我陪你歇一會,我不冷,抱着你就好了。”杭天曜換上了他一貫的風流姿態。
風荷輕輕推開他,撒着嬌:“你把我當暖爐使呢,我哪有功夫歇息,還有事情沒有料理。”
“什麼事?”杭天曜揉着風荷的烏髮,不放她起身。
“不過是院裡的小事,趁早了結了我明兒也能安心。對了,明日是永昌侯府吃年酒,咱們不去,要不要另給小侯爺送份禮,爺與他不是關係很好嗎?”頭髮被杭天曜全弄散了,風荷只能用手理順了些,秀髮垂在肩上,映得她膚容勝雪,在嬌豔中有一種慵懶的風情。
杭天曜忍不住在她額上印上一吻,嘻嘻笑道:“韓穆溪自詡雅人,我這種俗人送得東西哪裡入得了他的眼。”
風荷做出羞怯的神情,偏了頭,眉梢眼角間全是風致,口中答道:“既如此,我嫁妝裡有一套文房四寶,勉強拿得出手,我日常也不使那個東西,就送了他罷。”她相信,杭天曜與韓穆溪的關係絕對不是表面上那樣,當初老太爺會爲杭天曜定下永昌侯家的小姐,說明兩家交情不淺,只是發生了韓氏之事,才漸漸淡了。
杭天曜認真打量風荷,沒看出什麼異樣,方纔笑着應了,還道:“日後這種事,你做主便罷,何需問我,反正我也是沒銀子的主。”
“爺,只要我們一日是夫妻,我的便是爺的。”風荷正了神色。
一日是夫妻,難道她還想着有一日兩人不是夫妻了?自己是不會休了她的,她總不成要和離吧,杭天曜眼波微動,深深點了點頭。是不是應該早點與她圓房呢,那樣她不會再有別的想法了吧,不知爲何,杭天曜一直覺得風荷不是尋常女人,她若想走就一定留不住,他有些膽戰心驚。
風荷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的比較清楚了,也不再與他糾結,起了身坐到炕上去,喚了秋嵐進來。
秋嵐長得不像她母親,敦厚老實的模樣,相反有股子機靈與爽利,倒有些像雲碧的性情,只是沒有云碧的明豔照人,更似不得寵的小丫頭。她在後花園呆了多年,原以爲沒有出頭之日了,等着年紀一到就放出去配了小廝,沒想到還有一日能到主子房裡伺候,心中對風荷感激不盡。
如今她不但領了二等丫鬟的份例,管着風荷院子裡灑掃之事,還每日與她母親能見到,真是十分滿意了,做起事來格外用心。
她有點緊張的站着,這是她第一次被風荷喚到上房來,惴惴的。
“你的名字是誰與你取的?”風荷微微笑着,叫人無端平靜下來。
“是我爹,他在賬房,略識得幾個字,我出生之時是秋天,而我爹在書上翻到了嵐這個字,覺得好,就給了我做名字。”她口齒伶俐,語音清脆,不比有些小丫頭到了主子跟前連話都說不完整。
風荷看了杭天曜一眼,見他果然微皺眉尖,就笑道:“這個字雖好,但我喜歡你清清爽爽的,不如叫秋菡吧,菡萏的菡,方不負跟我一場。”
皇后娘娘閨名杭明嵐,只是外人不知,杭家也不是那等仗勢欺人的,嚴令下人不得用這些字,是以府中知道的人不多,風荷偶爾聽人提起過,就記在了心裡。秋嵐的名字沒什麼大錯,但哪日犯了錯這個也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素性改了。
秋嵐不知實情,聽風荷給她賜名,覺得好聽,忙磕頭謝恩。於是,秋菡正式改了名。
待她出去,杭天曜方問:“你怕她犯了姑姑的諱,就不怕她犯了你的諱。”
“瞧你說的,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一個名字而已,況且只是意思相同,字差遠了。”風荷嗔了一句,轉而起身出門,笑着道:“你略歪歪,一會叫丫鬟給你送好吃的來。時候不早了,我去前頭看看,可能回來晚些,你有事自己叫人。”
杭天曜目送她出去,不由想笑,她真的很像是他的妻子。
隨後幾日,凌家之事傳遍了京城,當日那麼多夫人看見,怎麼堵得住悠悠衆口。淩氏宗族非常憤怒,逼着凌家趕緊將凌秀送去袁家,竟是幾日也等不得了。
袁家得知消息,隨意請了幾桌酒,就算納了凌秀,凌秀一味哭泣,不肯從了袁少爺。袁少爺原來還對她的美貌看重幾分,有心好好玩玩,誰知這麼個結果,氣得後來再不肯去凌秀房裡。袁夫人歡喜不已,日日磨搓着凌秀,直叫凌秀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還要擔心家中大變。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了,京城素有風俗,這一日,無論小姐夫人都能出門賞燈,不拘規矩。不過杭家身份貴重,女眷們極少這日出門,不過在自己家裡做了花燈賞玩,到底沒多大趣事。尤其這幾日太妃受了些涼,不大痛快,府中沒有辦席面吃酒,只紮了花燈供大家嬉鬧。
丫鬟們成天被拘着,難得有一日鬆散,風荷令所有人都去前頭賞燈,不用留着伺候。自己身邊只一個沉煙與雲暮,守在房裡做針線,杭天曜聽她們說着閒話。
芰香不愛熱鬧,就自告奮勇去守門。
圓圓的月兒暈出一圈橘紅的光暈,清凌凌得掛在半空,朦朧而又討喜。地上的花燈與天上的圓月交相輝映,紅彤彤的,分外有趣。芰香挑了一支花燈在院門口閒耍,忽地看見前面似乎有一個身影,沒有打燈,黑黑的,看不甚清晰。她不由大着膽子上前,衝着人一照,是六少夫人。
“六少夫人請恕罪,婢子該死,不知是少夫人,驚了少夫人。”芰香嚇了一跳,趕緊賠罪。
袁氏難得的沒有與小丫鬟計較,擺了手命她起來,壓低聲音問道:“聽說你們主子沒有出去,可是在房裡?”
芰香一想,就知袁氏不想太多人知道,才自己一個人過來,還沒有打燈。忙低聲回答:“我們少夫人在裡頭做針線呢,六少夫人快請進。”說着,自己在前頭領路。
“那你們爺也在了?”雖說杭天曜一向不管事,但袁氏不欲太多知道她來了這裡,傳到二夫人耳裡又要指桑罵槐了。
“六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的。”這般,她就不再說話了。
袁氏想起當日之事,明白風荷身邊的人都不簡單,既這樣說就是有主意的,點了點頭,跟着她到前院的小花廳坐等。
芰香笑着進了屋,對雲暮招手,小聲說道:“姐姐快來看看,小丫頭送了兩個花燈回來,姐姐替我看看哪個漂亮?”
“你這小蹄子,還說是守門呢,分明就是去玩了。”說着,她起身見風荷點頭,便笑着出來。不過一小會,她就回來,握着嘴笑道:“不過是兩個尋常的花燈,她就寶貝的什麼似地。”趁着杭天曜不注意的時候,手輕輕比了一個六的姿勢。
風荷會意,故意說道:“那我也去瞅瞅,你們陪着爺。”
杭天曜對這些東西不甚感興趣,繼續歪着看書。
袁氏吃着茶,心中仍有些下不定決心,亂亂的。
風荷笑着進來,口裡說道:“弟妹不去看燈嗎?正好我悶着,咱們說說話。”
以袁氏的智商,她對風荷在那件事幕後扮演的角色不太明白,不過她爹袁大人可是官場上歷練了幾十年的人精,回頭聽袁氏細細說了一遍之後,不由撫須沉思良久。最後正色與她說道:“你們家這個四少夫人不簡單,你要小心了,沒事不要與她衝突。別嫌爹說話你不愛聽,杭家世子之位沒個結果,但你必須明白,那是無論如何都落不到你們頭上的,你就給我安安分分呆着,等着日後分一筆家財出去自立門戶,也比白白搭上性命強。
你家老夫人與四少夫人不合,那是她的事,你別摻和,免得被人當了槍使,尤其這次四少夫人算是助了我們家。那份奏摺,我至今沒有弄明白是誰報上去的,不可不防。
你回了杭家,面上不變,暗中一定要與四少夫人搞好關係,你們即便幫不上什麼忙,也決不能與她成了仇。你看看凌家的結局,就知道了,對於對手她的手段有多狠。指望她日後真的掌了杭家大權,能好好善待你們吧,我瞧着她不是那種趕盡殺絕的人。”
袁氏聽得膽戰心驚,她只是口舌上厲害些,真正論心計那是一百個她都抵不上風荷的,但尤有些不肯信,那個嬌嬌滴滴的四嫂真那麼可怕?
袁大人自然看得出來女兒不服氣,就與她解釋:“凌將軍自己都不清楚有人彈劾他,又豈會想到叫家裡女人想主意,攔下那份奏摺。這根本只是一個陷阱。我估摸着凌家母女原本要算計得是杭家四少,偏逢你哥哥湊巧遇上了,四少夫人是爲了給凌家一點厲害瞧瞧。你覺得,你鬥得過她嗎?”
因此,袁氏纔會偷偷來尋風荷,就是欲要交好。
風荷對袁大人的心計也是很肯定的,當時袁大人反應那麼快,一下子就把凌家徹底打倒了。他壓着那份奏摺,絕不是爲了什麼聖上的原因,而是想要借個機會給杭家示好,可惜他還沒有達成目標,奏摺就報到了上面。
這樣一個不靠家族只是憑着自己的本事能當到二品大員的人物,還主管着重要的兵部,風荷不願與他結仇,只能交好。對於袁氏會過來,她亦是一早算到了。
袁氏抖了抖,強自鎮定的起身笑着:“四嫂,我信腳走着,不由到了四嫂門前,想起前日之事,多虧了四嫂提醒,我們纔不至於被凌家矇蔽了,多謝四嫂。”
“瞧你,自家妯娌,這麼客氣不生分了,坐着咱們好好說話。表小姐已經去了你孃家嗎?”風荷笑着攔她下拜,與她一同坐在炕上。
“前兒是吉日,家裡擺了幾桌酒,算是替我哥納了表小姐。原要請四嫂過去吃酒的,又怕四哥這裡離不開四嫂,就罷了。等四哥好了,我再親自置酒,請四嫂一同樂一日。”袁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與誰說話這麼和氣小心過,嘴角抽了抽。
風荷把一份晶瑩翠綠的糕點推到她面前,嗔道:“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什麼事情,別說是我,換了旁人看到也不可能不說一句,難道眼睜睜看着令兄被冤枉不成?若說吃酒取樂,我是極願意的,一家子人就該這樣和和氣氣的,太妃娘娘看了也歡喜。”
袁氏能聽出來風荷是接受她了,心中長出一口氣,說話也隨意起來:“和和氣氣哪那麼容易?就我們老太太,爲着白姨娘,一日幾次拿我做筏子,對白姨娘的用度剋扣得還不如一個丫鬟,換了我早就鬧了起來,誰像白姨娘那樣把眼淚往肚裡咽。”
風荷微微訝異,試探着道:“我既拿弟妹當自己人,自是爲着弟妹着想,冒昧問一句,弟妹難道不擔心白姨娘日後生了兒子,對你與六弟不利嗎?”
“我怎麼不擔心。不過,不過……”說到這,袁氏趕忙住了口,她後悔起來,不該與風荷這般推心置腹的,改日不會被她要挾吧。
“你呀,屋裡就咱們兩個人,怕什麼。若是我,我也不擔心,你們是二夫人嫡出的嫡子嫡媳,白姨娘即使生了個兒子,日後頂多分一份家業,那都是王府出的,與你們什麼關係。或許他日後出息了,你與六弟還能多個膀臂呢。”風荷只當沒發現袁氏的停頓,細細看着茶盞上的青花圖案。
袁氏覺得風荷真是說到她心裡去了,二房多個兒子還能多分一分家業呢,孩子那麼小,懂得什麼,還不得由她和夫君幫着料理。抿嘴笑了起來:“四嫂說得是。哦,對了,瞧我忘了正事,今兒早上我撇到一個有些眼熟的婦人身影出現在我們老夫人房裡,就留神看了看,原來是四嫂孃家老太太身邊的嬤嬤,她之前來過幾次,是以我認得出來。在我們老夫人房裡呆了半個多時辰,也不知說了什麼,丫鬟僕婦都遣到了外邊。”袁氏這是徹底投向風荷了。
“我們老太太與二夫人是姑侄,或有私房話要說,我們爺的身子好了許多,我這過年都沒有回去瞧瞧我孃的,這幾日得跟太妃娘娘告個假,回去一趟。”風荷話鋒一轉,扯了開去,但袁氏知道風荷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兩人略說了幾句,天色不早,袁氏告辭離去。風荷叫芰香送她到角門處。
袁氏回到自家院子那邊,恰好遇到二夫人在房裡發火,她只好進去請晚安。
二夫人心裡不暢快,逮着誰罵誰:“大半夜的不知伺候婆母服侍夫君,逛哪兒去?”
“媳婦聽說王妃叫大家去看燈,六爺也去了。媳婦怕六爺穿得單薄,就給他送了一件厚實的斗篷過去。”袁氏嘴上恭敬心裡早就把個二夫人罵得半死。
二夫人聽說,不好再難爲她,呵斥了一句:“有那時間看燈就好好給我生個孫子出來,還不退下。”
袁氏忍着一肚子氣,回了自己房裡,心下對今天去找風荷越發滿意。老不死的與四嫂自來不合,四嫂不會給老不死的安生日子過。自己就看着她被人折騰吧。
第二日,風荷一早起來去給太妃請安,順便提了提自己想回孃家看看,太妃知她掛心自己母親,很快允了,還要丫鬟從自己私庫裡尋了好些上好的人蔘燕窩出來,要風荷一併帶回去。
杭天曜聽說風荷要回孃家,鬧着要一起去:“娘子,我好了,理應去給岳父岳母請個安,咱們一起去。”
“不可,你傷口未癒合,坐車顛簸了反倒不好,祖母定是不同意的。回頭連我也不能回去。”風荷怕他性子一上來,去回了太妃,太妃擔心孫子,到頭來只能她自己主動說自己不去,忙阻止他。
杭天曜聽她說得有理,怏怏不樂的,只管囑咐她一吃過午飯就趕緊回來,路上小心什麼的。
風荷好笑不已,杭天曜什麼時候這麼粘着自己了?看了八成是裝的。
一行人大包小包簇擁着風荷往外邊走,恰在甬道上遇到了二門上的婆子,點頭哈腰與風荷請安:“四少夫人大安。門外有四個婆子,官眷人家打扮,說是我們府裡雪姨娘孃家遣來問候的,要不要放她們進來呢?”
雪姨娘?對了,她可是鳳陽縣令的女兒,家裡派人來看她也是尋常事情。風荷故意問道:“往常可有派人來過?都是怎麼回的?”
“大概每隔幾個月都會有孃家人來探雪姨娘,從前是王妃管着,都是放的。不過如今是四少夫人當着院裡的事了,放不放的自然是四少夫人作主。”婆子是個聰明人,說起話來很討喜。
風荷聽得笑了,擺手道:“你去回了雪姨娘,讓她派個丫鬟跟你去二門,如果是她孃家人只管領進去。”
婆子應是,沉煙賞了她一個荷包,婆子捏了捏,喜笑顏開的去了。
馬車已經在二門處等着了,風荷上車之時,看到迴廊上立着幾個衣着類似於杭家二等婆子的婦人,卻是個個手裡提着東西,好像還有不少。
她道:“含秋,雲暮要照料爺,院裡的事你多經心些,若是雪姨娘的家人到午時還不走,叫廚房留飯。”含秋笑着領命。
即便夫人不說,誰不是個長眼的,縣令之女?如果江家有錢有勢,豈會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與人做妾;倘若江家日子清貧,雪姨娘是從哪裡學來的滿腹詩書?尤其是每過幾月就有孃家人來探看,鳳陽離這遠着呢,江家那麼捨得下血本?如果說江家疼愛女兒,更不該送她來做妾,外邊配箇中等人家做個當家主母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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