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三年一度的秋闈放榜之日,不但是所有有下場子侄人家最關注的大日子,其他沒有子侄下場的人家同樣關注,弄清楚了新科舉子都有哪些人,也好酌情賀喜的賀喜,許親的許親,示好拉攏的示好拉攏,關係這東西可從來就不是一下子就能培養得起來的,你得從一開始便細水長流的經營着,才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不然人家憑什麼幫你?
是以是日祁夫人也一大早便打發了下人去看桂榜,除了看與自家交好的幾戶人家,譬如平家的子弟可有高中以外,也看沈騰是否高中,如今她與沈夫人的姐妹情分是所剩無幾了,對沈騰這個外甥祁夫人卻仍是很喜歡與看重的,今日是他的大日子,她自然要加以關注,並第一時間送上賀禮。
然看榜的下人帶回來的消息卻讓祁夫人大吃一驚,沈騰竟然沒中,這怎麼可能,他不是一向才學出衆,讓國子監的博士們讚不絕口,先前剛考完回來,他也曾自信的與妹妹說,他此番縱解元無望,五魁星卻是沒有問題的嗎,他怎麼可能會榜上無名呢,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倒是平家的大爺平訟高中了第二十四名,二爺平諍則同樣榜上無名,可平諍自來才名不顯,哪能與沈騰相比?
祁夫人因忙打發了金嬤嬤親自去一趟沈宅,問沈騰和沈夫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了想,又打發人去傳了話給顧準的長隨,讓其第一時間遞話給顧準,讓顧準設法幫忙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沈騰就算髮揮失常,也不該名落孫山啊!
金嬤嬤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待給祁夫人行了禮後,便沉聲稟道:“九姨夫人一大早便打發了人去看榜,第一次得知了表少爺榜上無名後她還以爲是下人看錯了,又打發了去看,誰知道結果仍是一樣,九姨夫人氣急攻心之下,當場暈倒了……我過去時,九姨夫人都還沒醒過來,不過大夫說只是一時氣急攻心,沒有大礙,夫人不必擔心。”
“那騰哥兒呢,騰哥兒這會子怎麼樣了?”祁夫人忙問道。
金嬤嬤嘆道:“表少爺滿眼的血絲,瘦得都快脫了形,呆呆的坐在九姨夫人牀前,一句話也不肯與人說,家裡的事全靠秦嬤嬤領着幾個老家人張羅,怕是被打擊得不輕啊,真是可憐見的!”
說得祁夫人也忍不住嘆氣了:“本以爲雙喜臨門,人生最得意最滿足的時刻也莫過於此了,誰知道先是親事沒了,如今本以爲十拿九穩的舉人功名也沒了,也不怪他被打擊成那樣,叫人備了車,再準備些藥材,我還是親自去一趟九妹妹那裡罷。”
金嬤嬤應了,卻是忍不住嘀咕:“九姨夫人前頭那樣對您,您倒好,轉眼就不計前嫌了,您難道沒聽過一句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嗎,九姨夫人就是看準了您好性兒,前頭纔會那樣對您的!”
祁夫人嘆道:“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且沈家在盛京城內也沒有別的親戚,我這時候不管他們了,還有誰會管他們?況我也不僅僅是爲的九妹妹,更多還是爲了騰哥兒,若不是九妹妹牛心古怪,這會兒騰哥兒就算落了榜,親事總還在,大不了三年後再來便是,他又不是沒有真才實學,總能中的,哎,他可千萬別就此一蹶不振纔好!”
一時小丫頭子來回馬車備好了,祁夫人遂簡單收拾一通,帶着人急匆匆往沈家去了。
沈騰落榜的消息顧蘊也很快知道了,卻是因平訟中了,平家打發人來給她報喜,以幸災樂禍的語氣與她提及的:“……大爺自不必說,此番若非十拿九穩,大老爺也不會讓他下場,二爺下場則是兩位老爺讓他先下場試試水,三年後纔是重頭戲,所以中不中也無所謂了,倒是那一位,不是自詡文曲星下凡,在國子監自來都是博士們的寶嗎,誰知道也不過如此,竟連桂榜都沒上,這才真真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呢,看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沈夫人此番還怎麼得意!”
顧蘊知道如今平家人都恨着沈騰與沈夫人,聞言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說自己過幾日得了閒便去向大表哥賀喜,然後讓錦瑟打賞了來人,端茶送了客。
但等來人一走,她便皺起了眉頭,沈騰十三歲就已是秀才了,可見的確有真才實學,他又一向苦讀不輟,在下場前他心裡還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希望與憧憬,照理更該超常發揮纔是,而且他考完後,不還讓自己的小廝輾轉遞話給她,說她‘不負所望’嗎,怎麼可能就落榜了呢?
這真是奇了怪了,難道老天爺也喜歡落井下石,專坑失意人不成?只盼他能撐過這一關,三年後重新再來,橫豎三年後他年紀也還不大,仍有大好的前程!
晚間顧蘊去祁夫人屋裡吃飯時,就見祁夫人一直意興闌珊的,待她們姐妹用過晚飯,草草交代了幾句,便命她們各自散了。
顧蘊猜測祁夫人必定是在爲沈騰落榜的事而失落,如今祁夫人雖仍惱着沈夫人這個妹妹,對沈騰這個外甥卻一向是疼愛有加的,且此番沈騰也是受害者,祁夫人縱有一二分惱他,見他如今接二連三的受到打擊,那一二分惱怒怕也全被心疼所取代了。
想了想,顧蘊因小聲問顧菁:“大姐姐知道如今沈表哥怎麼樣了嗎?”
顧菁聞言,先是一愣,只當顧蘊仍牽掛着沈騰,但見她一臉的坦蕩,想着自己也真是多心,難道親事不成了,便連昔日的兄妹情分也都蕩然無存了不成?
遂搖頭沉聲道:“他本就才受了打擊,誰知道十拿九穩的舉人功名還飛了,他怎麼可能好得了,我聽我娘說,他瘦得都快讓人認不出來了,還一身的酒味……如今九姨母又病着,他內憂外患,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顧蘊聽得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兒,沉默了片刻,才又道:“照理以沈表哥的才學,再怎麼也不至於落榜纔是,他可有想過自己爲何會落榜?大伯母也沒讓大伯父幫忙打探一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顧菁道:“我娘何嘗沒想過讓爹爹幫忙打探一下,可爹爹說,其他人都好好兒的沒出問題,就沈表弟一個人覺得有問題,這不是懷疑科場舞弊是什麼,這話可不能亂說,回頭果真查出問題來倒還罷了,若是沒有問題,沈表弟又該如何自處,被人笑話兒自視太高,拿得起放不下也還罷了,就怕以後哪位大人主考時,怕麻煩都不肯點中他了,那才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了。我娘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也就沒有再讓爹爹幫忙打探了。”
大伯父的顧慮也的確不無道理,也許此番真是沈騰的答卷不合主考官的心意,所以纔沒點中他吧,這種例子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遠的不說,就說前朝的大才子郭寅,堪稱整個大周朝文壇最耀眼的一顆明珠,不也是接連考了幾次,才終於高中的嗎?
沈騰既是金子,就必有發光的那一日!
這般一想,顧蘊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
過了幾日,平家在家裡小範圍的宴客,以慶祝此番平訟得中舉人。
祁夫人雖仍有些爲沈騰的落榜意難平,卻也不至於爲了沈騰,就把一應人情往來都拒之門外了,到了日子,便盛裝一番,帶着女兒們坐車去了平家賀喜。
平家此番雖也有平諍落榜,但就像那日去給顧蘊報信的下人說的那樣,此番平諍不過是下場試試水罷了,真正的重頭戲在三年後,所以平家上下仍十分高興,半點也沒有受平諍落榜的影響。
祁夫人先給平老太太和平大太太道過喜後,便坐下笑容滿面的與平老太太說笑起來,從頭至尾決口不提一個沈字兒,平老太太自然也不會提,與祁夫人你來我往的說得十分高興。
但待午宴後,其他賓客都看戲抹牌去了,她老人家卻因害乏了回屋歇中覺時,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送她回屋的顧蘊:“此番姓沈的那廝沒中,他那位自以爲自己兒子天下無敵,只有天仙下凡才配得上的娘一定氣得快吐血了罷?活該!”
顧蘊見平老太太一臉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不由哭笑不得,她還以爲外祖母已經不在意這事兒了呢,卻沒想到她老人家竟這般記仇,看來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沈”字兒都將是她老人家的雷點,一踩便會炸了!
次日,顧蘊因昨日與平沅幾個一道喝了幾杯梅子酒,回家的路上吹了風,便有些上頭,一直睡到交辰時纔起來,慌慌張張的梳洗一番後,便趕去了朝暉堂,大姐姐二姐姐待會兒鐵定要笑話她懶了。
不想還沒行至朝暉堂的院門口,遠遠的便見有幾個下人像是沈夫人身邊服侍的,顧蘊心裡一動,忙退至一旁僻靜的角落站定,方吩咐卷碧:“去打聽一下大伯母屋裡是不是有客人,若是有客人,我便不去了。”
卷碧應聲而去,少時回來滿臉嫌惡的道:“大夫人屋裡是有客人,正是那位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沈夫人和她那位她以爲天下無敵的兒子,據說他們明日一早就要動身回青陽了,今兒是特地來向大夫人辭行的。”
好嘛,連卷碧都開始跟着稱呼沈夫人和沈騰‘那位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沈夫人和她那位她以爲天下無敵的兒子’了……顧蘊汗顏,輕斥了她一句:“好了,你這話當着我們屋裡人的面兒說說也就罷了,傳到大夫人耳朵裡,你當大夫人會很喜歡你麼?我們且先往大姐姐屋裡坐會兒去。”
領着卷碧自去了抱月閣顧菁的院子,心裡則在想着,沈騰這會兒選擇回去青陽,想來當是打算臥薪嚐膽以待三年後一鳴驚人了,只盼他能心想事成罷。
彼時沈夫人與沈騰的確正坐在祁夫人屋裡,在與祁夫人說自家以後的打算,卻主要是沈騰在說,沈夫人從頭至尾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顯然還沒自兒子竟然落榜了的巨大打擊中走出來。
只聽得沈騰沉聲道:“我雖仍不服氣自己怎麼會落榜,但事已至此,我縱再不服氣又如何,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也許真是我學業不精罷,所以我打算此番回青陽後,便閉門苦讀,待三年後重新再戰,我就不信這一科我落了榜,下一刻我還會落榜,那就真不是我學業不精,而是造化弄人了!”
祁夫人見他雖比前幾日又更瘦了一些,好在精氣神兒還在,只要精氣神兒還在,那便一定會有成功之日,因點頭道:“你既有這個心,姨母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只是國子監的博士們都是全大鄴最好的夫子,你留在盛京豈非比回到青陽求學問疑的都更便宜?要不,還是留在盛京城,別回去了罷?”
沈騰聞言,暗自苦笑,此番素日與他齊名的幾個同窗都中了,且名次都還不低,他卻名落孫山,以後再不可能與他們同窗,反而要低他們一等了,他哪還有臉面再在國子監待下去?
不但國子監,連盛京城他都不想再待了,如今他只想早日離開這個讓他失去所有的傷心地!
祁夫人見沈騰不說話,便知道他心意已決,只得又輕聲勸慰起沈夫人來:“九妹妹也別傷心難過了,騰哥兒年紀還小呢,就算還得再等三年才高中,那也才十八歲,也是全大鄴開國以來數得着的少年舉人,少年進士,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焉知這不是上天在賦予騰哥兒大任之前,有意給他的考驗?等騰哥兒通過了考驗,自然也就否極泰來了!”
沈夫人臉色青白,眼窩深陷,身上空蕩蕩的衣裳就跟借別人的來穿似的,前後也不過就七八日光景,已是老了十歲不止,都憔悴得快不能看了。
聽得祁夫人的話,她無聲的苦笑了一下,才道:“如此就承三姐姐吉言了。”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沈夫人此番實在是被打擊得狠了,都有些萬念俱灰了,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甚至不想出門見人,連此番回青陽之事,都是沈騰做的決定,她壓根兒就不想回去;今日過來顯陽侯府也是,若非沈騰定要她來,說話時那副疏離的樣子更是讓她心驚,她說什麼也不肯來的,就怕遇上了顧蘊。
想起顧蘊,沈夫人心裡立時又是一陣刺痛,顧四這會兒一定很得意,一定正處於幸災樂禍中罷,指不定還在慶幸幸好兩家的親事不成呢,不然她堂堂侯府千金,未來的夫婿卻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她還有什麼顏面出去見人?得虧得顧四沒有過來,不然她臉面都不知道該放哪裡放了。
這也還罷了,等回了青陽後,面對族裡那些妯娌們,她的臉面又該往哪裡擱呢?
誰不知道她兒子打小兒便是神童,這十幾年來,她因爲兒子出息,得了族裡的妯娌們多少豔羨多少奉承,人人都羨慕她的福氣,不僅僅是因爲她丈夫得力,她夫榮妻貴,在家裡說一不二,在族裡舉重若輕,更因爲她兒子出息,將來指不定會給她掙個一品的誥命回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怕是都只能閉門謝客,稱病不出了!
相較於沈夫人對顧蘊沒有過來的暗自慶幸,沈騰此時卻是說不出的絕望。
本以爲好歹在離京前能見她最後一面的,如今看來,連這樣一個卑微的願望都只能是奢望了,罷了,見了又如何,不見又如何呢,也不過只是讓自己越發的傷心與難堪罷了!
沈騰一介落第秀才的離開,之於偌大一個盛京城來說,就好比投一顆石子進大海里,壓根兒激不起半點的水花來,大家的日子都是以前怎麼過,如今仍怎麼過,亦連祁夫人也只是私下裡與金嬤嬤嘆息了幾回,便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這個月京城擺宴的人家着實不少,像什麼忠勤伯府的太夫人過六十大壽,臨安侯的二少爺娶親,再就是榮親王府過四十大壽,還有幾家顧準的同僚下屬家裡也有這樣那樣的喜事。
原本這些喜事祁夫人都可以挑着去赴宴,若是不想去,只禮到人不到也可的,但想着顧蘊如今心情怕是仍未平復,偏在長輩面前還要強顏歡笑,着實難爲她了,祁夫人便決定這些人家的宴請都去,也好讓顧蘊趁機好生散散心,早日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拋到腦後去。
而既要去別人家赴宴,孃兒幾個自然少不了做新衣裳打新首飾,自然又是一番忙碌,纔算是萬事齊備了。
接下來便是按帖子上的日期依次去辦喜事的那些人家赴宴了,顧蘊約莫能猜到祁夫人的好意,本不想都去的,也只能隨祁夫人母女去了,以致一連小半個月都不得閒,等到榮親王妃大壽前,她已實在不想再去赴這樣的宴席了,這哪裡是散心,她的心比沒散前還累得多好嗎,遂與祁夫人說,明兒榮親王府的宴飲她就不去了。
只可惜祁夫人還沒發話,顧苒已先抱着她扭股兒糖的廝纏起來,誓要纏到她改變主意爲止,顧蘊沒辦法,只得勉強答應了她。
於是到了次日,顧蘊雖實在提不起任何興致,也只得打早起來,梳洗妝扮一番後,與祁夫人母女一道坐上了去往榮親王府的馬車。
榮親王乃是當今聖上最信任的弟弟,掌着戶部和內務府,一向是勳貴宗室文武百官爭相奉承巴結的對象,別說今日是榮親王妃的整壽,那些有心人終於有了名正言順表孝心套近乎的機會,就算沒有機會,那些人尚要創造機會呢,所以今日盛京城的上流圈子可以說是傾巢而出了。
這一點,從通往榮親王府的街道上不時就要駛過幾輛裝飾各異,但都一眼能讓人看出車裡做的人非富即貴的馬車,便可見一斑。
顧蘊坐在馬車裡,卻半點也提不起欣賞兩旁街景的興致,只是閉着眼睛閉目養神。
與她同車的顧苒倒是興致高昂,不時便要掀起車窗簾的一角往外驚歎一回,還想拉了顧蘊與她一塊兒看,只可惜獨角戲終究難唱,她叫了顧蘊幾次都沒挑起顧蘊的興致後,也只得放下了簾子,嘟嘴與顧蘊道:“四妹妹,你今兒怎麼一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的樣子呢,你還是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呢。”
顧蘊暗自腹誹,兩世加起來,她可不是個老太婆了,只不過沒到七老八十而已。
嘴上已道:“我本來就說了不想來的,是你非要拉了我來,話說回來,榮親王府雖是親王府,至多也不過就是席面比別家更豐盛些,客人比別家更多些,園子比別家更大些而已,有什麼意思,你怎麼偏非來不可,你不是自來與靜和郡主不對盤嗎,幹嘛要巴巴的去給她家捧場?”
顧苒聞言,竟然難得扭捏起來,半晌方聲若蚊蚋的道:“我這不是想着十一爺是榮親王府的大爺,今日是主人家,鐵定要留在府裡待客的,指不定能見他一面嗎……”
“你上次不是說連人家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還把悲痛都化作了食慾嗎,今兒怎麼又來了?”顧蘊忙睜開了眼睛,嚴厲道:“我可告訴你,我是絕不會陪着你一起瘋的啊,你最好也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給我打消了,不然待會兒下車我就告訴大伯母,說你不舒服,讓大伯母即刻安排人送你回去!”
她是說顧苒怎麼對今兒的榮親王府之行這般上心,還非要攛掇了她來,方纔臨出發前又說什麼也要與她單獨坐一輛車,敢情是對宇文策還沒死心呢,也不知道宇文策有什麼好,能把她迷得這般神魂顛倒?
顧苒忙道:“哎呀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沒打算要怎麼樣,我也就是隨便想想而已,若是見得到自然就最好了,若是見不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稍稍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而已……好妹妹,你可千萬別讓我娘送我回去啊,我真不會做什麼的,我再糊塗也糊塗不到那個地步,你只管放心罷。”
好說歹說,到底說得顧蘊緩和了臉色:“你記住你的話啊,若你今日真做了什麼出格兒的事,我以後都不理你了,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既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不把狠話撂在前頭,誰知道她在滿腦子米分紅色思想的驅使下,會做出什麼糊塗事來。
顧苒見顧蘊雖緩和了臉色,眼神卻仍是一派的堅毅,知道她不是在白嚇唬自己,忙不迭應道:“你放心,我真不會犯糊塗的,你若是信不過我,一步也不離開我也就是了。”
姐妹兩個說着話,馬車不知不覺已到了榮親王府。
自有衣着鮮亮的僕婦忙忙迎了上來,在車下給祁夫人行過禮後,便朝內高唱一聲:“顯陽侯夫人攜幾位小姐到了——”然後自有旁的僕婦領着顯陽侯府的馬車進了榮親王府今日專供女眷進出的角門,自往二門駛去。
一時到得二門外下了車,自然少不得又有僕婦迎上來,行禮問安畢後,殷勤的引着娘兒們幾個往裡面走去,沿途還不時有別的賓客與祁夫人這個京城貴婦圈裡的紅人兒打招呼。
顧蘊與顧菁顧苒一道跟在祁夫人的後面,因爲心裡有事,委實提不起興致欣賞沿途的風光,即便榮親王府的園子也是盛京城數得着的,不過只偶爾在祁夫人向她們介紹這是某某夫人,這是某某太太時,沖人屈膝行個禮,打個招呼也就是了。
一行人分花拂柳,踏着青石鋪地的雕花石板路,繞過幾個迴廊並甬路相銜的敞軒,再經過一座由山石點綴而成的大大的假山亭和荷花池,終於抵達了一座富麗堂皇的正廳。
就見裡面早已是衣香鬢影,人頭攢動,熱鬧得緊了。
祁夫人領着顧菁姐妹幾個進了正廳,也顧不得先與旁人打招呼,徑自便領了她們姐妹去當中向今日的壽星榮親王妃磕頭拜壽。
榮親王妃着大紅色鳳穿牡丹刻絲通袖襖,戴九尾滴翅大鳳釵,本就算不得漂亮,何況還上了年紀,自然更與漂亮不沾邊兒,但勝在雍容華貴,一言一行都盡顯皇室王妃的氣派。
祁夫人雖身份比她低,卻也是堂堂一品侯夫人,所以不待祁夫人拜下,榮親王妃已一疊聲的命兩旁服侍的人:“快將顧夫人攙起來,快攙起來!”
但祁夫人仍堅持給她行了全禮,才笑着起身,看起女兒們給她磕頭行禮來:“祝王妃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榮親王妃素日是見過顧菁與顧苒的,而且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還曾動過念頭將顧菁娶回來做兒媳婦,只不過顧菁被祁夫人先定給了夏家,她只能就此打消念頭罷了。
這會兒見顧蘊生得不俗,進退之間更是一派的大氣沉穩,不免又動了心思,這顧四小姐雖只是顯陽侯的侄女兒,但據說顧侯爺與顧夫人一向當她親生女兒一般,如今顯陽侯府的二房已分府出去單過了,依然將她養在身邊,若自己的兒子能娶了她,顯陽侯府自然就是他最大的助力了,——只可惜這顧四小姐年紀終究小了些,兒子哪裡能再耽誤幾年等她?
顧二小姐年紀倒是相當,可又是個跳脫的性子,罷了,這盛京城那麼多閨秀,自己的兒子又是親王世子,難道還怕挑不下一個方方面面都完美的兒媳婦不成?
顧蘊姐妹幾個自然不知道榮親王妃在想什麼,給後者拜過壽後,她們便由榮親王府的丫鬟領着,自往一旁小姐們落座的地方去了。
就見成國公府的幾位小姐,永嘉侯府的幾位小姐,還有莊敏縣主等人……但凡京城排得上號的閨秀們都來了,當然,更少不了今日的東道主靜和郡主。
瞧得顧菁一行進來,靜和郡主雖皺了皺眉頭,仍是笑着迎了上來,一番行禮廝見後,將她們安排到了一張臨水的圓桌前落座。
之後又有其他的閨秀陸陸續續被引了過來,一直到開席前一刻鐘的時間,才終於沒有新人再到了。
畢竟今日大家是來吃壽宴的,不比女兒宴時個個兒都抱着別樣的心思,所以從稍後開了宴,到整場宴席下來,都沒有出什麼岔子。
顧蘊不由暗自鬆了一口氣,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就最好了,她只需要看好顧苒,待晚宴畢坐上回家的馬車,便功德圓滿了,說來這樣的宴席還真是累人,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不明白別人爲何還能那般熱衷。
一時宴罷,靜和郡主又起身笑着招呼衆人去了對面搭着戲臺的水榭裡看戲,顧蘊隨着顧菁與顧苒一道坐下,心不在焉的看起戲來。
看了一會兒,顧苒忽然湊到她耳邊說道:“那位一直與靜和郡主在一起的穿黃色衣裳的小姐,應當就是那位何小姐了罷,我聽見靜和郡主叫她表姐。”
顧蘊忙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見靜和郡主身旁有個穿黃色衣裳的女子,看眉眼與靜和郡主有幾分相似,因忙道:“你可別忘了你先前答應過我什麼的。”
顧苒泄氣道:“我知道,沒忘呢,我就是有些好奇十一爺喜歡的女子長什麼樣罷了,如今見過了,知道自己的確比不上人家,總算可以徹底死心了!”
平心而論,那位何小姐並不比顧苒漂亮,只是溫溫柔柔的,帶着一股子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恬淡氣質,也不怪顧苒自慚形穢。
顧蘊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她幾句,省得她妄自菲薄,可又怕自己給她三分顏色,她馬上又開起染坊來,與顧菁等人的丫鬟一塊兒侍立在水榭外面的卷碧忽然進來了,貓着腰行至她身邊附耳說道:“小姐,慕公子身邊的冬至方纔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