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嬤嬤手腳極快,轉眼間的功夫已將朝暉堂所有有等沒等的丫鬟都召齊了,想着沈騰口中的那個丫鬟指不定是喬裝了的也未可知,索性又將朝暉堂所有當差的年輕媳婦子也召齊了,以免被其渾水摸魚躲過了這一關。
衆人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能進上院服侍,縱是沒等的,又有哪一個是蠢人,都猜到必是有什麼極要緊之事發生了,依序站定後,便俱都低頭肅手噤若寒蟬,惟恐自己不小心就遭了池魚之殃。
祁夫人這才衝沈騰一點頭,沈騰於是踱至門前,待金嬤嬤威嚴的喝命了一聲:“都把頭給我擡起來!”後,便依次細細打量起衆人來。
衆丫鬟媳婦子幾時這般近距離與他接觸過,見他雖沉着臉緊抿着嘴脣一看便知這會兒心情正不佳,依然俊美非凡,饒知道這會兒不是花癡的時候,仍忍不住紛紛紅了臉,煞是好看。
沈騰卻哪有心情管她們害羞不害羞臉紅不臉紅,又仔細將衆人打量了一遍,忽然指着其中一個丫鬟與金嬤嬤道:“嬤嬤,就是她了!”
金嬤嬤聞言,忙循着她的手指看起去:“翠冷?”臉色立時變得鐵青起來,“竟然是你!”
然後朝身後兩個婆子一甩頭,那兩個婆子便忙忙上前,老鷹捉小雞一般一左一右將那叫翠冷的丫鬟架住了。
翠冷立時大力掙扎起來,嘴裡還喊着:“金嬤嬤您這是幹什麼,您怎麼能這樣不分青紅皁白便將我抓起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我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您就算要我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罷!”
金嬤嬤充耳不聞,只問沈騰:“表少爺,您確定就是她了嗎?”
沈騰肯定的點點頭:“就是她,雖然她當時不是穿的這身衣裳,也不是梳的這個髮式,臉上還多了一顆痣,喏,就是這裡,雖然當時她這裡有一顆痣,但我仍能肯定,就是她鐵定錯不了!”
金嬤嬤的臉色就越發難看了。
果然她猜得沒錯,當時去請沈騰的人真個喬裝了一番,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吃裡扒外,忘恩背主的東西竟然會是翠冷,夫人可一向待她不薄,除了桃林杏林幾個一等大丫鬟,其他二三等丫鬟裡就數她最得夫人的意兒了,至今雖不算心腹中的心腹,也是打算將來要重用的,誰知道她就是這樣回報夫人的!
“你們都退下罷,記住管好自己的嘴巴,若讓我知道誰下去後亂嚼舌根,我決不輕饒!”金嬤嬤強忍怒氣衝其他丫鬟媳婦子訓了一番話,待她們都唯唯諾諾的應了,將她們打發了後,方衝架着翠冷的婆子一點頭:“拿了她跟我進去見夫人!”
然後與沈騰當先進了屋子。
屈膝一禮後,金嬤嬤沉聲向祁夫人稟道:“夫人,表少爺已認出那個丫鬟了,是翠冷!”
“翠冷?”祁夫人的臉有片刻的扭曲,但很快便恢復了平靜,輕輕撣了撣袖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看向已被婆子押了進來,跪在當地的翠冷淡聲道:“我記得我素日待你並不薄,不但讓你管着我的四季衣裳,還打算待桃林杏林幾個出去後,提你做一等大丫鬟,連帶你孃老子都跟着你沾光,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翠冷白着一張寫滿驚惶與恐懼的臉,急聲說道:“夫人,奴婢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服侍您多年,自來對您忠心耿耿,從無二心,奴婢真是冤枉的,還求夫人明察,還奴婢一個清白!”
祁夫人卻是不屑再與之說話了,只看了金嬤嬤一眼。
金嬤嬤便上前幾步甩了她一記耳光,打得她捂着臉不敢再多說後,方厲聲問道:“先前是誰指使你假傳夫人的話,去請表少爺進內院來的?快說!”
翠冷卻仍咬牙強辯道:“什麼假傳夫人的話去請表少爺進內院來?金嬤嬤,奴婢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求您明察,求您明察……啊……”
話沒說完,臉上早又捱了一掌,這一次比方纔那次捱得更重,她甚至能嚐到嘴裡的血腥味兒,還能感覺到自己的牙根鬆了,可肉體上的痛苦如何及得上心理的慌亂與驚懼,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承認了先前的確是自己喬裝了去請的沈騰,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
金嬤嬤也不耐煩再與她廢話了,只冷笑道:“你是不是以爲你不招,我便奈何不得你了?你們兩個,立刻去她屋裡把她的東西都給我擡過來,咱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仔細搜查一番,到底做沒做過,自然真相大白了!”
就有兩個婆子應聲而去,很快便擡回了兩箱子東西,待金嬤嬤點頭後,即當着衆人的面兒清點起來。
一開始只是一些衣裳倒還沒有異常,等清點到最後時,便清點出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還有一對赤金嵌紅寶石的鐲子,一對同樣嵌紅寶石的金簪子並一對芙蓉玉的手鐲,銀票倒還罷了,後面幾樣首飾卻少說也要值個二三百銀子,縱然翠冷是在祁夫人屋裡服侍的,還自來頗有幾分臉面,祁夫人自來出手又大方,憑她區區一個二等丫鬟,也是絕對不可能擁有這些東西的,她到底有沒有受人指使,已是毋庸置疑!
金嬤嬤冷笑道:“我再問你一遍,到底是誰指使你的,這次你若再不從實招來,我就要打發人去抄你家,將你孃老子並兄弟姐妹一併綁了,將你們一家一人一個地方遠遠的發賣了,讓你們一輩子都別想再見一面!”
金嬤嬤話說到這個地步,翠冷哪還敢不招,只得顫抖着哭道:“我招我招我都招,只求夫人大發慈悲,不要將我們一家人分開……都是宋姨娘指使的我,說只要我能將表少爺引到荷花池那邊,助三小姐成功嫁給表少爺,嫁進沈家,便……便助我伺候侯爺,讓我也跟她似的,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再不必擔心將來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似的,只能做一輩子奴婢,又許了奴婢不少金銀首飾……都是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求夫人大發慈悲,千萬不要將奴婢一家子分開賣掉,奴婢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求夫人大發慈悲……”
一面說,一面已搗蒜般磕起頭來。
那邊宋姨娘聽至這裡,哪裡還敢任她繼續說下去,不待她把話說完,已尖聲打斷了她:“賤婢血口噴人,我幾時讓你去引過表少爺,又幾時許過要幫你伺候侯爺,讓你穿金戴銀呼奴喚婢,明明就是你自己不知廉恥成日裡想着自薦枕蓆,如今竟敢栽贓到我頭上,看我今日不撕爛你這張臭嘴!”
便要撲上去撕翠冷的嘴。
“住手!”卻被上首祁夫人一聲暴喝止住了,冷冷看了宋姨娘一眼,看得她後背冷汗直冒,再不敢動彈後,纔看向翠冷冷冷道:“就算宋氏許你會助你伺候侯爺,又許你金銀首飾,你服侍我多年,知道我向來眼裡揉不得沙子,也不敢她一提你就一口應下來,輕易冒這個險纔是,說罷,你給宋氏通風報信已經多長時間了?你都與她說過哪些正房的事?”
頓了頓,又道:“你方纔聽了金嬤嬤的話後,並沒有再求我饒了你什麼的,只求我不將你們一家子分開發賣,可見你還是挺了解我的,知道你做下這樣的事,我是絕不可能饒了你的,區別只在於是讓你下十八層地獄,還是下十七層地獄!我現在可以答應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如實招來,我可以不將你們一家子分開發賣,也可以給你們選個稍稍好些的主家,否則,我就只能送你們一家去西北或是關外挖煤做苦役了,你自己看着辦罷!”
翠冷的確是因爲知道祁夫人的秉性,所以纔敢只求她不將自己一家分開發賣,而不敢再求她饒了自己的,見祁夫人許了她可以不將他們一家分開,還可以替他們選個稍稍好些的主家,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哪裡還敢再藏着掖着,忙一五一十說起來:“前年奴婢的娘生了一場大病,大夫說要日日用參,偏當時奴婢的哥哥又不慎摔斷了腿,家裡不但少了一半的進項,還要日日支出大筆醫藥費,奴婢急得不得了,可又不敢在人前表露出來,便偶爾會去園子裡的僻靜角落哭上一場……”
次數一多,便不慎讓宋姨娘瞧了去,宋姨娘卻沒有罵翠冷,也沒有聲張此事,反而在得知了她爲何會哭得那般傷心後,讓自己的丫鬟回去取了一枝參來送給翠冷,又送了她一些銀子,讓翠冷的娘順利熬過了那一劫,直至病癒。
之後翠冷便漸漸與宋姨娘走得近了,宋姨娘呢,就時常送她這樣首飾那樣衣裳的,時不時還賞她幾兩銀子,她呢,就把自己知道的正房的一些不足爲外人知道的事告訴宋姨娘,說穿了,就是心甘情願充當起宋姨娘在正房的眼線來。
如此一來二去的,翠冷便約莫知道了顧芷對沈騰有意之事,所以在得知沈騰與顧蘊的親事已初步定下後,纔會第一時間把事情告知了宋姨娘,想着索性在賣了這個大人情,還完了宋姨娘的恩情後,以後就與宋姨娘遠了,也省得夫人察覺,壞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卻沒想到,宋姨娘竟意圖算計沈騰,讓沈騰不得不娶顧芷,還要請她幫忙,許她的好處除了價值幾百兩近千兩的金銀首飾以外,還說願意助她伺候顧準,讓她也跟自己似的躍上枝頭做鳳凰,以後便是主子了!
那些金銀首飾已夠翠冷動心了,有了那些東西,她後半輩子都足以衣食無憂了,何況宋姨娘還許她會助她伺候侯爺。
宋姨娘的屋子翠冷是去過的,自然遠遠及不上祁夫人的屋子,卻也是彩繡輝煌,應有盡有,就更別說素日宋姨娘的日子是何等的養尊處優了,祁夫人這個正房夫人又是個寬和的,從不讓妾室通房立規矩,也從不苛待妾室庶出,便是將來有朝一日人老珠黃失了寵,日子也不會難過到哪裡去,何況自己年輕漂亮,正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好的年紀,遠非早已人老珠黃的宋姨娘可比,侯爺又怎麼可能不喜歡自己,便要失寵,也是很長時間以後的事了。
翠冷一向自負容貌了得,平心而論,縱觀整個朝暉堂乃至整個顯陽侯府,她的容貌也的確是拔尖兒的,也就難怪她會被宋姨娘一攛掇就動心了。
而宋姨娘之所以會攛掇她,也是因爲一早便已看出她骨子裡就不是個安分的,若是安分,也就不會明明是一樣的丫鬟衣服,她偏要將自己的改來比別人的腰身要細一些,素日也愛塗個脂抹了米分的,看見她的那些首飾就挪不開眼了。
也所以,翠冷今日纔會明知風險極大,依然在簡單的喬裝了一番後,便打着祁夫人的旗號去請沈騰了,風險雖大,收益卻也大不是嗎?而且表少爺自來去了朝暉堂都目不斜視的,只怕連夫人跟前兒服侍得最多的桃林杏林長什麼樣都沒看清楚過,哪裡能認出她是誰來?
就是抱着這種僥倖的心理,方纔在沈騰挨個辨認的時候,翠冷尚且能勉強自持過,她可是喬裝過的,表少爺一定認不出她的,一定認不出的,縱然不幸認出了,她也完全可以咬死了不承認……直至此時此刻,翠冷方知道自己那點僥倖的心理是多麼的可笑,自己又錯得有多離譜,可事已至此,她就算悔青了腸子又有何用?
“……夫人,奴婢已經把什麼都說了,只求夫人千萬不要將奴婢一家子分開,奴婢來生一定做牛做馬,以報夫人的大恩大德!”翠冷說完,一邊哭一邊又給祁夫人磕起頭來。
祁夫人待她磕了一會兒後,才揉了揉眉心,與金嬤嬤道:“把她先帶下去關起來,待晚些時候侯爺回來了,看侯爺要不要親自問她話後,再將她一家子都發賣出去罷,記得給他們找個相對好些的主家,再就是別忘了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
金嬤嬤忙屈膝應了,衝方纔架着翠冷的兩個婆子一揮手,二人便架着翠冷將其拖了出去。
祁夫人這纔看向宋姨娘,冷笑道:“翠冷方纔的話你也聽見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賤婢,竟敢收買她屋裡的人,打探她屋裡的事,果然是她素日裡太寬和,縱得賤婢連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這次她不讓賤婢不死也脫一層皮,她這個顯陽侯夫人也趁早別做了!
宋姨娘心裡直打顫,夫人是寬和,可誰遇上這樣的事還能寬和得起來,也不知夫人會如何懲罰她和她的芷兒,應當不會懲罰得太重罷?畢竟她也是侯爺的人,就算這些年再不得侯爺的意兒,到底服侍過侯爺一場,還爲侯爺生了個女兒,芷兒就更不必說了,身上流着侯爺的血,無論如何也是侯爺的親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想來侯爺定不會眼睜睜看着夫人作踐她們母女罷?
面上卻盡力自持着,賠笑道:“夫人,那不過就是那賤婢的一面之詞罷了,婢妾真的是冤枉的,還請夫人千萬要爲婢妾做主啊……”
話沒說完,祁夫人已冷冷道:“看來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金嬤嬤,你再問她們,看她們又都怎麼說,我還是那句話,從實招來的,就不一家子分開發賣,也儘量給他們選個好些的主家,否則,一律賣去西北和關外做苦役,讓她們自己看着辦!”
“是,夫人。”金嬤嬤大聲應了,又審問起宋姨娘與顧芷的丫頭婆子們來。
後者們才親眼目睹了翠冷的下場,早嚇得臉上發青渾身顫抖了,金嬤嬤才一問,便立時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個乾乾淨淨,從宋姨娘是如何吩咐她們把事發地的青石板提前抽走,什麼時候與她一塊兒跳出來拿沈騰的現行,又如何吩咐她們一定要絆住沈騰,如何咬死了是沈騰輕薄了顧芷……你一言我一語的,連同宋姨娘分別許了她們多少金銀並事成後會讓顧芷向祁夫人討了她們做陪房,甚至連顧芷偷偷給沈騰做了多少荷包扇套都說了,根本不容宋姨娘與顧芷抵賴。
祁夫人一開始還沉着一張臉,等聽到後面,就忍不住怒極反笑了,待擺手命金嬤嬤將衆丫頭婆子帶下去後,才掏了掏耳朵,笑向宋姨娘道:“繼續喊冤罷,不過你最好換幾句新鮮點兒的說辭,只一味的說自己是冤枉的,讓我千萬要爲你做主這類話,你說的人不膩,我聽的人都膩了!”
宋姨娘見祁夫人雖在笑,眼神卻冷若冰霜,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哪裡還敢再繼續喊冤,只是抿緊了嘴脣,不發一語。
“哼!”祁夫人冷哼一聲:“怎麼着,鐵證如山,自己也知道沒臉再喊冤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來人,打宋姨娘二十大板,就在這裡打,也好讓那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都看看,顛倒黑白以下犯上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人,都是個什麼下場,以儆效尤!”
祁夫人說這話時,眼睛一直定定看着顧芷,直看得顧芷渾身發冷如墜冰窟,幾乎不曾癱倒在地上後,才無聲的冷哼一聲,移開了目光。
很快便有粗使婆子擡了行刑的長凳和板子來,宋姨娘見那板子比手掌還寬,行刑的婆子都五大三粗滿臉橫肉,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祁夫人的人,二十大板下去,自己縱不死也得廢了,唬得半死之餘,又豈能不做垂死的掙扎?
因白着臉色厲內荏的叫道:“夫人,我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人,所謂打狗尚要看主人,夫人就算要打我,也得先徵得侯爺的同意,待侯爺發了話後,纔好打我罷!還是夫人擔心侯爺回來後,便不能隨意發落我了,所以打算來個先斬後奏,橫豎夫人有幾位小姐少爺,侯爺縱再生您的氣,也奈何不得了您,果真如此,請恕我不能從命!”
“你是侯爺的人,我得先徵得侯爺的同意後才能打你,侯爺回來後,我便不能隨意發落你了?”祁夫人就涼涼的笑了起來,“你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看來我今兒若不好生給你點顏色瞧瞧,你就記不起我這個主母對你纔有生殺予奪的權利,我要打殺你發賣你,便是侯爺也攔不住了,何況,你覺得侯爺會攔嗎?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行刑,記得,不是二十大板,而是三十大板!”
幾個行刑的婆子忙應了一聲,便如狼似虎的一窩蜂上前,將宋姨娘按倒在長凳上,不由分說打起板子來。
宋姨娘自然要掙扎,只她多年養尊處優下來,又寡不敵衆,哪裡是婆子們的對手,很快便被打得鬼哭狼嚎起來:“你們這羣狗奴才,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再怎麼說也是侯爺的人,還爲侯爺生了三小姐,豈是你們打得起的……”
等接連捱了幾下,痛得她發昏後,她便再嚎叫不出來,惟餘慘叫了,可婆子們卻都充耳不聞,仍一下一下重重的打着,金嬤嬤還在一旁涼涼的說道:“不過一個貓狗般的玩意兒罷了,還真當自己是一盤菜了,還有臉說什麼好歹爲侯爺生了三小姐,三小姐可是我們夫人的女兒,與你有什麼關係……至於侯爺,就更是連你長什麼樣兒都早忘記了,還叫侯爺呢,呸!”說完還狠狠啐了一口。
宋姨娘心裡都快恨死了,身上更是痛得她只覺自己下半身都被打爛了,再顧不得逞強了,慘叫着向祁夫人告起饒來:“夫人,婢妾知道錯了,婢妾以後再不敢了,求夫人饒命……婢妾真的快被打死了,求夫人饒命啊……”
祁夫人卻只是看着自己的指甲,就跟沒聽見宋姨娘的話,也不知道眼前正有人在挨板子一般。
一旁顧芷哪裡還看得下去,她原以爲祁夫人只是白嚇唬嚇唬宋姨娘的,更多還是爲了敲打自己,畢竟自己也是父親的女兒,父親待自己自來也頗疼愛,嫡母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想着眼下祁夫人正生氣,只怕自己爲宋姨娘求情不但不能讓她消氣,反而只會火上加油令她更生氣,讓宋姨娘被罰得更重。
遂咬牙強忍住了爲宋姨娘求情的衝動。
卻沒想到,那些粗使婆子竟是真打,每一下都高高揚起重重放下,那板子打在宋姨娘身上沉重的聲音,光聽着已讓人不寒而慄了,何況她還能親眼目睹宋姨娘不過才幾下,已被打得衣裳血紅一片,漸漸更是血肉模糊了,委實慘不忍睹。
顧芷又急又痛又悔又怕,哪裡還顧得了旁的,只知道自己再不替姨娘求情,姨娘就要被生生打死了!
因忙跪行至祁夫人膝下,哭道:“母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姨娘只是不忍見我傷心不忍見我失望,所以纔會一時豬油蒙了心,做下如此糊塗之事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母親要罰,就罰我罷,只求母親不要在打姨娘了,再打下去,姨娘就要沒命了啊……求母親大發慈悲,饒了姨娘這一次,要罰就罰我罷,求求母親了……”
不待話音落下,已拼命給祁夫人磕起頭來。
祁夫人看也不看顧芷,也不發話叫她起來,只慢條斯理的與金嬤嬤道:“打發幾個人去家庵那邊收拾一下,晚間待侯爺回來,我把事情稟明侯爺後,明兒一早便將宋姨娘送去家庵養病罷,她此番病成這樣,不將養個三五七年的,怕是好不了啊!再就是家庵那樣的地方,也算是佛門清淨之地,就不必讓人跟着宋姨娘了,也省得擾了菩薩的清淨。”
顧芷正磕頭的動作一下子定格住了。
姨娘才受了這麼重的傷,嫡母卻連養傷的空檔都不給她,明兒一早便要將她送去家庵,家庵那樣的地方,能有什麼良醫好藥,又能得到什麼妥善的照顧,嫡母這不是生生在逼姨娘去死嗎?
就算姨娘僥倖熬過了這一關,嫡母一開口便是三五七年的,三五七年後,自己必定早已被打發出了門子,父親指不定連自己這個女兒都忘了,又怎麼還會記得曾經爲他生了一個女兒的姨娘?便是現在,父親待姨娘都夠淡,已是好幾年不曾踏進過姨娘的房門一步了!
不,她決不能讓姨娘被送走,她決不能眼睜睜看着姨娘去家庵送死,這個世上,也就姨娘對她最好,事事都爲她考慮在前面,哪怕爲了她連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也心甘情願了,她不能讓姨娘因自己享福受用也就罷了,還要累姨娘爲自己送死,哪怕是死呢,她也要跟姨娘死在一起,黃泉路上,母女兩個也好有個伴兒!
念頭閃過,顧芷忙又給祁夫人磕起頭來,只是這一次她換了一番說辭:“母親,姨娘才受了這麼重的傷,根本經不得顛簸,求母親好歹待她傷好後,再送她去家庵也不遲啊……不然母親就準我一塊兒去給姨娘侍疾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姨娘她也都是爲了我,求母親大發慈悲,準我同姨娘一塊兒去罷……”
只可惜祁夫人依然是充耳不聞。
侍疾?一個姨娘,有什麼資格讓堂堂小姐去給她侍疾?看來自己素日不但做主母太寬和了,做嫡母也是一樣啊!
顧芷磕得頭暈眼花的,也不見祁夫人有絲毫的動容,只得淚眼婆娑的看向了一旁一直不發一語的顧菁和顧蘊:“大姐姐,四妹妹,我知道今日都是我和姨娘對不起你們,可姨娘已經受到懲罰了,求大姐姐與四妹妹替我向母親說幾句情,讓母親就準了我隨姨娘一塊兒去家庵罷,姨娘這樣一個人去家庵,她真的會死的啊……求求你們了……”
奈何顧菁與顧蘊都是不爲所動,也不怪二人不爲所動,實在是今日顧芷與宋姨娘做的事情太噁心,這也就是顧蘊剛好堵住了宋姨娘,現在事情才能在可控制的範圍中,若是顧蘊沒能適時堵住宋姨娘,誰知道這會兒會是什麼情形?
相較於顧菁只是單純的氣惱與憤怒,顧蘊又還多了一重情緒,那就是驚怒,誰來告訴她,爲什麼她和沈騰的親事已初步定下了之事連宋姨娘和顧芷都知道了,她身爲當事人,事先卻一丁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想也知道,定是外祖母揹着她與大伯母將此事定下的,之所以不告訴她,就是爲的怕她知道後會不同意,倒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先不告訴她,等她知道時,早已是木已成舟,她縱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也就難怪先前在荷花池邊時,沈表哥一見她的面兒,第一句話便是與她說他絕無輕薄顧芷之舉,也從無輕薄顧芷之意,稍後駁斥宋姨娘的話時,更是說有自己珠玉在前,他除非是瞎子,纔會白放着自己這顆珍珠不要,反去就顧芷這隻魚目了,當時她還暗暗奇怪,沈表哥幹嘛與她解釋這樣,又幹嘛拿她來與顧芷類比,敢情還有這一層緣故,——早知道她當初就不該向外祖母袒露自己的心意,如今可好,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顧芷求了半日,見顧菁與顧蘊都不爲所動,知道二人是真惱了她,顧菁自不必說,她們一開始便將她也算計在內了的,顧蘊事先倒是不知道自己與沈騰定親之事,可這會兒既知道了,只會越發惱自己的……到底再求不下去了,只得病急亂投醫,看向沈騰哭道:“沈表哥,我和姨娘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求您替我和姨娘與母親說兩句情罷……”
沈騰卻比顧菁和顧蘊還要惱她,一片好心助人,到頭來卻差點兒身陷囹圄毀了終身幸福,他比那救了狼和蛇的東郭先生和農夫都要冤,那陷害之人還想他幫着求情,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好得了!
也是當沒聽見顧芷的話一般,連看都不看顧芷一眼,更別提爲她和宋姨娘說情了。
顧芷四處求助無門,尤其見心上人也對自己這般冷若冰霜,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自己,終於忍不住崩潰般的大哭起來:“我有什麼錯,不就是喜歡上了一個人,不就是想爲自己謀一個好些的前程罷了,就因爲我是庶出,我就罪無可恕嗎?我難道不想堂堂正正的爲自己求一門好姻緣,我難道就想使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招數,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啊……憑什麼我和我姨娘就要受到這樣不公的待遇,我們也只是想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罷了……”
“你問憑什麼你和你姨娘就要受到這樣不公的待遇?”顧芷正哭得起勁,一個聲音忽然冷冷打斷了她,不是別個,正是顧蘊:“我來告訴你憑什麼,就憑宋姨娘是丫頭,就憑你是丫頭養的,你聽清楚了嗎?”
顧芷被噎住了,好半晌方啞着聲音惱羞成怒的道:“你、你、你……”
一連說了三個‘你’字,卻都沒你出過所以然來。
顧蘊已冷冷的繼續道:“我什麼我?妻者,齊也,大伯父與大伯母門當戶對,大伯母帶了大筆的嫁妝無數的人脈嫁進顯陽侯府,若是生的孩子跟一個只知道以色侍人的丫頭生的孩子享受一樣的待遇,換你你能高興得起來?你雖是丫頭養的,誰讓你命好是大伯父的女兒,那將來自然也是要嫁進門當戶對的人家做正妻的,你難道願意將來你的孩子,與你丈夫小妾通房生的庶子庶女們,享受一樣的待遇?別告訴我你能,你若是真能,我做妹妹的,少不得也只能替你回了大伯父,讓大伯父好生替你挑一個兒女成羣妾室成羣的好夫君了!”
本來她自己都滿心的煩惱了,是不想再管這些破事兒的,可顧芷的話讓她不期然想到了當初顧葭也曾與她說過一番類似的話,讓她覺得既可恨又可笑。
譬如顧葭,當初若沒有彭氏的死皮賴臉不知廉恥,她憑什麼成爲顯陽侯府的五小姐?同樣的,若宋姨娘跟的不是顧準而是別的男人,她顧芷又憑什麼成爲顯陽侯府的三小姐?
一面享受着身爲顯陽侯府小姐金尊玉貴的生活,一面又痛恨不平自己庶出的身份,但有什麼不順自己心意的地方,便推到都是因爲自己是庶出,若是嫡出就一定不會這樣的頭上,甚至打着自己是庶出所以自己是弱者,所以自己不能不爭不能不算計的旗號,去算計別人,做傷害別人的事,待事敗了便以爲自己委屈的哭上一場‘就因爲我是庶出,我就罪無可恕’就可以將事情揭過去了,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顧芷就再說不出一個字來了,顧蘊有多厲害,自己的父親又有多疼愛看重這個侄女兒,她是知道的,她敢說她只要敢回答‘能’,顧蘊就真能讓父親讓她“如願以償”,將她嫁去給人做填房後孃,——兒女成羣妾室成羣的夫君,可不只能去與人做填房當現成的娘嗎?
見顧芷終於不再哭哭啼啼了,祁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可以不問過顧準的意見便直接發落宋姨娘,既是因爲她禮理二字都佔齊了,也是因爲她知道顧準壓根兒不在乎宋姨娘,但顧芷不一樣,就像宋姨娘剛纔說的那句話‘打狗尚且看主人’,顧芷終究是顧準的親生骨肉,顧準又自來疼愛自己的孩子們,不論嫡出庶出都一樣,所以祁夫人在沒有問過顧準的意見前,還真不好直接發落顧芷。
爲了區區一個庶女,白傷了自己夫妻之間的情分,這樣爲打老鼠傷玉瓶的事,祁夫人是絕不會去做的。
可顧芷又哭鬧得委實讓她心煩,如今好了,她的耳根子終於可以清靜了。
其時行刑的婆子已將三十大板打完了,宋姨娘也早被打得奄奄一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短時間內再生不出什麼幺蛾子了。
顧芷一旦冷靜下來,便立時又心疼起宋姨娘來,含淚可憐巴巴的看向祁夫人道:“母親,三十大板既已打完,不知我能否帶姨娘回去了?”
祁夫人勾了勾脣角:“宋氏是奴婢,你是小姐,幾時奴婢受傷,能讓小姐親自送回屋去照顧了?金嬤嬤,讓人送三小姐回去,把《孝經》給我先抄一千遍,也好讓她知道,‘孝順’二字到底是對着誰才該有的!”
金嬤嬤就要安排人送顧芷回去,可顧芷哪肯就這樣回去,還要留下,祁夫人卻也知道不讓她知道自己會怎麼安排宋姨娘,她是絕不肯乖乖離開的,遂又吩咐道:“你們兩個,將宋姨娘送回她的屋子,再賞她一瓶棒瘡藥,晚些時候,我自會打發人過去替她收拾行囊的!”
顧芷聽得嫡母雖沒有給宋姨娘請大夫,好歹賞了棒瘡藥,稍稍鬆了一口氣,到底不敢再惹祁夫人,乖乖隨金嬤嬤安排來“送”她回去的婆子去了。
祁夫人這纔看向顧菁與顧蘊道:“方纔我之所以沒有讓你們姐妹離開,就是要讓你們姐妹學着點,將來若是遇上這樣的事,你們該如何處置,當然,我私心裡你們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遇上這樣的事,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也算是未雨綢繆罷!”
無聲的苦笑了一下,祁夫人又看向沈騰道:“至於騰哥兒你,這卻是姨母給你的交代,若非姨母管教無方,也不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影響了你此番下場,姨母向你保證,以後定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沈騰方纔氣憤歸氣憤,卻也是不無尷尬的,到底滿屋子都是女眷,就他一個男人,他豈能不尷尬,尤其是宋姨娘被按着打板子之時,他就更尷尬了。
不過他也不會因此就否定了姨母的一番好意,因說道:“這事兒又不是姨母的錯,認真說來,姨母也是受害人,我又怎麼會放在心上?也請姨母別放在心上,不過一些不相干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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