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蘊這次在外祖母家住得那叫一個爽,所有人都順着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個想着她,就因爲她才受了“情傷”,她一下子就變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所有人都恨不能將她捧在手心裡。
亦連平謙都託人送了不少吃的玩的到松鶴居給她,讓她滿心的受用之餘,免不得有幾分心虛與愧疚,她對沈騰壓根兒沒有男女之情,又何來的那勞什子“情傷”?且過了這陣子,便漸漸“鬆快”起來,也省得再心虛愧疚罷。
惟獨平老太太氣憤過後,生出了幾分疑惑來,私下問顧蘊:“此番沈祁氏忽剌剌就反悔了之事,你真的沒有在背後推波助瀾?她一開始那麼喜歡你,對親事那麼滿意,怎麼可能因爲彭氏那賤人幾句明顯挑撥離間之語,便徹底改變了主意?你的能耐別人不知道,卻瞞不過你外祖母,你快從實招來!”
顧蘊少不得要喊冤。
當然這次她也是真冤,她是有主意了,可誰知道沈夫人那麼及時那麼給力呢,害她根本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外祖母,我才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您是惟恐我的傷口不夠痛,所以趕着往上面撒點兒鹽,好讓我更痛是不是?彭太夫人一向與我水火不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怎麼可能我想讓她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又怎麼知道沈夫人一定會去給她請安,我以爲就算沈夫人有那個意思,大伯母也一定會阻止她,關鍵沈夫人那個人,您看像是沒有主見,能被人輕易就左右思想的人嗎?”
說着狠心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立時紅了眼圈:“是,一開始我的確對這門親事滿心的牴觸,可眼見牴觸無用,您老人家話都說到那個地步嗎,我除了接受,還能怎麼樣?打那以後,我便儘量往好的方面在想這門親事了,就像您說的,沈表哥人品才貌家世都是上佳,等此番中了舉來年再點了進士,不說全盛京了,只怕全大鄴都打着燈籠火把也難找,關鍵他心裡有我,果真這門親事成了,我將來的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我這般一想,漸漸便動心了,誰知道我倒是動心了,人家卻百般嫌棄起我來,您叫我情何以堪?不怕告訴您,這些日子我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我本就因爲我孃的事,不敢相信這世上有好男人有好姻緣了,如今就不敢相信了,外祖母,我心裡苦啊……”
顧蘊說完,便撲到平老太太懷裡大哭起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直哭得平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後悔,連是怎麼答應的她至少三二年內都別再想着爲她說親,她要好生平復一下心裡的傷痛都不知道。
等好容易反應過來時,已是次日了,她老人家倒是想出爾反爾,可想着此番若非是因爲自己,寶貝外孫女兒也不必受那樣的委屈,而且外孫女兒到底年紀也還不大,要爲她再訪一個知根知底方方面面不說比沈騰強,至少條件也要與之相當的夫婿人選也需要時間,關鍵她說是想通了,可據她看,只怕她仍沒想通,她也需要時間慢慢的潛移默化,讓她真正想通……如此這般一權衡,平老太太到底還是如顧蘊所願,暫時打消了爲她說親的念頭。
顧蘊沒有了這一層顧慮,也是最大的顧慮,可不要在外祖母家住得樂不思歸了?
只是她到底還是隻在平家住到九月底,便收拾箱籠回了顯陽侯府,因爲顧菁的及笄禮已近在眼前了,而且祁夫人爲此還親自來平府接她,她怎麼也不可能駁大伯母這個面子。
祁夫人倒也不全是爲了接顧蘊才走這一趟的,她的主要來意卻是想請了平沅或是平瀅在顧菁的及笄禮上做贊者,這會兒便正賠笑着徵求平老太太的意見:“……兩位侄女兒都是跟着伯母長大的,品行才德自是不必說,而且兩家關係又這般近,我是再想不到比她們更合適的人選了,還請伯母千萬成全。”
盛京城內女子行及笄禮時,一般都需要一個有德才的女性長輩做正賓,屆時爲及笄者插笄,同時還需要一個司者,爲及笄的人托盤,並一個贊者,協助正賓行禮,充當贊者的人,通常都是及笄者的好友或是姐妹。
祁夫人一開始倒是想請了平大太太去給女兒做正賓的,想着平家的女眷自平氏死後,也就那次顧蘊與沈騰交換信物時,平大太太登過一次自家的門,偏事情還鬧得如此不愉快,她哪裡還有臉開這個口?
可自家這麼大的事,她又不可能不請平家的人去,顧準知道沈夫人出爾反爾之事後,很是不高興,她此番若是請不到平家的人,指不定侯爺還會生她的氣到什麼時候。
所以想來想去,祁夫人才想出了這麼個主意,請了平沅或是平瀅去給女兒做贊者,讓平老太太看到顯陽侯府有多重視與平家的情分,如此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去自家赴宴也就順理成章了,總不能讓平沅平瀅獨自去別人家赴宴,長輩們卻不跟了去照應罷,而且這次兩位平小姐中的一位還是去做贊者的,長輩不在一旁提點着,萬一出了什麼岔子,豈非辜負了主人家的一番盛情?
不得不說祁夫人此舉極是高明,果然就將平老太太給打動了,笑道:“你既看得起她們姐妹,那到了日子,便讓我們家二丫頭去給你們大小姐做一回贊者罷,只是她小人兒家家的,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屆時少不得要她母親與嬸嬸也跟了去從旁提點她,只不知你歡迎不歡迎?”
祁夫人忙道:“求也求不來的貴客,我怎麼會不歡迎,我一千個歡迎,一萬個歡迎,若不是伯母愛清淨,我都想請了伯母一塊兒去散散了。只不知伯母肯不肯賞我這個薄面?”
平老太太笑道:“我就不去了,先前進京那一次,一連坐了十幾日的車,我真真是被顛簸得怕了,至今想起來都還覺得渾身骨頭疼,巴不得這輩子都不坐馬車了纔好呢!”
祁夫人聞言,便也不再強求,兩位平太太肯去已足夠她在顧準面前交代了。
在平府用過午膳,祁夫人與顧蘊便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一時回到顯陽侯府後,顧蘊少不得要歸置收拾一通,還沒收拾妥帖呢,顧菁與顧苒來了。
顧蘊在路上已知道顧苒禁足期滿了之事,因笑道:“我還沒恭喜二姐姐,總算‘刑滿釋放’了呢!”
顧苒道:“好容易我出來了,偏你去外祖母家住着就不肯回來了,我被關着時已經夠悶了,出來後竟也沒好到哪裡去,真真快要悶死我了,等大姐姐的及笄禮後,我們回了我娘,往太池苑划船放風箏去,你說好不好?不然去你上次那個莊子上散散也好啊!”
“我看你是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痛了。”顧蘊還未答話,顧菁已先說道:“你是想再被娘關幾個月是不是?還想着去四妹妹的莊子上玩兒,要不我這就去告訴娘,說你抄書還沒抄夠?”
顧苒忙擺手:“夠了夠了,我這會兒拿筷子手都還在抖呢,大姐姐你可別坑我,大不了我不說這話也就是了嘛……可是真的好悶哪!”
顧菁看不得她這副沮喪樣兒,只得寬慰她:“下個月榮親王府、忠勤伯府還有好幾家都有宴飲呢,到時候還怕沒有你散淡的機會嗎?”
“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宅子,搬到另一個宅子裡去繼續悶着而已,那算什麼散淡。”顧苒先還有些意興闌珊,不過想着有總比沒有好,便又高興起來,計劃起屆時自己要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讓顧菁與顧蘊都別與她撞上來。
顧蘊看她嘰嘰咕咕的說個沒完,不由與顧菁相視一笑,心情也好了許多,果然二姐姐就是有這個本事,讓她身邊的人不自覺就會跟着鬆快起來。
稍時顧苒去了淨房,方纔姐妹二人一直都絕口不提與沈家相關的任何事,以致顧蘊一度還以爲她們事先一定說好了,省得自己聽了傷心。
不想顧菁卻趁機壓低了聲音與她道:“沈表弟這些日子一直想見你一面,當面與你解釋當日之事實非他所願,他事先根本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一定不會去天津衛。可他又不敢貿然去平府求見,怕事情傳開了,壞了你的清譽,所以求到了我頭上,我看他委實可憐,所以答應了他會替他在你面前提此事,只你肯不肯見他,我就不敢保證了。如今我話已帶到了,你若是不願意見他,就當我沒說過這話,若是願意,我就替你安排,也不必去外面,就在府裡找個僻靜點兒的地方即可,斷不會讓人知道。”
“可他不是已搬出去了嗎,怎麼還好隨意出入咱們家,沈夫人也不限制他?”先前在平老太太屋裡時,顧蘊已聽祁夫人側面說過沈夫人與沈騰母子已置了宅子,搬出了顯陽侯府之事,祁夫人當時還說,她已將府裡的下人都敲打過,此事絕不會外傳了,讓平老太太只管放心,故顧蘊有此一問。
顧菁嘆道:“他因此事與九姨母大鬧了一場,又病了一場,九姨母雖強勢,也不忍把兒子逼得太緊,見他並沒有去平府找你,只是偶爾回來一次,還打的是給我娘請安賠罪的旗號,九姨母也就不攔他了。我不是替自己的表弟說話啊,不論是論親疏還是遠近,你在我心裡都比他更重,實在是這次真不是他的錯兒,我瞧着他人瘦得都快脫了形,哪裡還有半分往日的風采,若是可能,我還是希望你能見一見他的,不管怎麼說,能讓他當面表達一下自己的歉意,他心裡也能好過一些,你心裡也能好過一些,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不是嗎,說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顧蘊聞言,就想起了那日顧芷與宋姨娘算計沈騰不成後,沈騰看向她的深情目光和與她說的那些話,不由暗暗嘆氣,只怕沈騰這會兒還以爲她鐵定與他一樣傷心,傷心於他的負心薄情和沈夫人的棒打鴛鴦呢。
卻不知道她根本沒想過要嫁給他,反倒爲沈夫人此番的所謂棒打鴛鴦喜幸不已……罷了,她還是趁此機會與他說清楚罷,也省得他抱憾終生,甚至影響到他以後的人生。
當下主意已定,顧蘊遂與顧菁說道:“那就有勞大姐姐與我安排一下罷,就當是我與沈表哥最後的了斷。”
顧菁立時滿臉的喜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連我娘都鐵定不會讓她知道這事兒的。”適逢顧苒自淨房出來了,她遂就此打住,沒有再多說。
次日午後,顧蘊果然在顧菁的安排下,於侯府後花園的假山深處,見到了沈騰。
沈騰也果然如她所說的那樣,消瘦憔悴得幾乎都快讓顧蘊認不出來了,哪裡還有半分昔日的溫文爾雅,意氣風發?
不過見到顧蘊,他卻是眼前一亮,三步並作兩步便走近了,急聲說道:“四表妹,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娘會揹着我做那樣的事,那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一心求娶你的。你放心,我既認定了你,就絕不會負你,我會繼續與我娘周旋,讓她答應我們的婚事的,她若實在不同意,我還可以求我爹和我祖父,便是我爹與我祖父也不同意了,我也絕不會放棄,只要我堅持到底,我相信我們總得守得雲開見月明,只求你能原諒我這次,能再等我三年,不,兩年,不,一年!一年後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原本那樣自信從容的一個人,卻成了如今這幅模樣……顧蘊心下一陣不忍,原本想好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好半晌方硬起心腸低聲道:“實不相瞞沈表哥,此番我與你之事,實非我所願,乃是我有一次無意在我外祖母面前說漏了嘴,說我怕重蹈了我孃的覆轍,所以這輩子壓根兒不打算嫁人,我外祖母急了,整好你又對我……我外祖母索性以死相逼,我不敢拿她的性命冒險,這纔會沒有第一時間阻止她,任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的,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嫁給你,便是令堂沒有先否定我,我也要設法把親事攪黃了的。所以你並沒有負我,你也不必爲此事自責內疚,甚至與令堂對着來,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你值得一個更好的女子。”
沈騰本就青白一片的臉就越發的慘白如紙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笑得比哭還難看的開了口:“四表妹,你不必怕我與我娘母子生隙就這樣說,反正我此生既已認定了你,就絕不會負你,你等着我,我一定會盡快給你一個交代,儘快給平老太太和長輩們一個交代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說完轉身就走,惟恐遲了,就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了。
顧蘊卻搶先一步,擋在了他的前面,看着他一句一句認真的說道:“沈表哥,我說的都是真的,並不是怕你母子生隙在寬慰你,也不是怕長輩們生氣,你應當知道,我從來就不是個肯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爲了長輩們只能委屈自己,我也鐵定會陽奉陰違,譬如此番之事,我明面上順從了我外祖母,心裡卻從沒想過要真順從她。所以,你忘了我罷,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等你將來遇上你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後,你就會明白,如今的一切不過是你年少無知時的一場夢,時間久了,也就慢慢淡了,直至徹底忘卻。”
“一場夢?”沈騰笑容惻然,聲音嘶啞,好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了,這不過只是我一個人的夢而已,既是我一個人的夢,就總會有醒的那一日……四表妹放心,我以後再不會煩你了,你……珍重!”
若早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夢醒之日,今日過後,自己就連繼續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四表妹一定不知怎生傷心,一定不知怎生恨他,他說什麼也不能負了她,一定要與母親抗爭到底的機會也沒有了,他一定不來這一趟,一定不見四表妹這一面!
如今可好,他連爲之抗爭到底的目標都沒有了,他的所有抗爭都成了笑話,他以後可要怎麼辦?
顧蘊看着沈騰步履蹣跚的瘦削背影,心裡也是沉甸甸的比他好受不到哪裡去,這感覺甚至比當初拒絕平謙時還要糟糕,因爲她知道平謙就算被她拒絕了,一樣是她的哥哥,是她一輩子的哥哥,可沈騰與她今日過後,卻是咫尺天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念頭閃過,眼淚已是猝然而至,雖然顧蘊也說不清楚自己是爲何而哭,但她就是怎麼忍也忍不住。
索性就地蹲下,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覺得心裡好受了許多後,才擦乾眼淚,起身怏怏的回飲綠軒去了。
卻不知道,方纔她以爲除了她和沈騰以外,便再無第三個人的附近,其實一直有別人在場,而她和沈騰說的話,也一字不漏全被別人聽了去。
這個別人不是別個,正是慕衍,且慕衍還不是一個人,而是與宇文策一塊兒潛入的顯陽侯府。
一直到顧蘊的背影消失不見以後,宇文策方壓低了聲音道:“親眼看見那姓沈的被打擊得這麼慘,這下你總該放心了罷?若不是你非要拉着我來,我纔不做這等偷聽別人牆角之事,尤其聽的還是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我以後也不用見人了!”
慕衍聞言,卻是皺眉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放心了,也不放心。”
宇文策奇了:“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情敵不用他出手,已被心上人主動拒於千里之外了,他還想怎麼樣?
慕衍苦笑:“她今日能這般不留情的拒絕那沈姓的,平心而論,我的綜合條件可沒姓沈的好,至少在別人眼裡,姓沈的是比我更優質的乘龍快婿人選,可她一樣說拒絕就拒絕了,明日自然也有可能會這般不留情的拒絕我,關鍵她還說這輩子都不打算嫁人,我實在是前途堪憂啊,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雖說兩家的親事已是絕對成不了了,慕衍仍沒讓季東亭將自己的人自顧蘊身邊撤回去,自然他也就很快知道了顧蘊今日要見沈騰之事,心裡當即警鈴大作。
早前他與顧蘊剛接觸時,爲她的狠絕與果敢所懾,一度以爲她是個殺伐決斷心腸冷硬之人,但接觸得久了,便知道她殺伐決斷是真,心卻一點也不冷硬了,但凡人敬她一尺,她絕對還人一丈,而那沈祁氏雖可恨,姓沈的卻自來與她頗有兄妹之誼,萬一屆時她見姓沈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心軟了,姓沈的再來幾句甜言蜜語,她就改變主意了呢?
所以饒今日有正事必須與宇文策商量出對策來,慕衍依然立刻趕來了顯陽侯府,至於宇文策,則是被他強拉了來的,二人只要時刻在一起,還少得了商量正事的機會?
宇文策聽得他這一番說辭,不由贊同的緩緩點起頭來,噝聲道:“你的擔心倒也不算無的放矢,你那小心上人心的確有夠硬的,換了別的女兒家,有個那樣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在自己面前一訴衷腸,爲了自己連父母親人都敢違逆,誰能不感動?你自求多福罷!”
說得慕衍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一時倒有了幾分類似於方纔沈騰後悔自己今日不該來的感受來,看情敵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固然讓人渾身舒坦,可兔死狐悲由人度己前途無亮的感覺就實在太不美妙了,更可惡的是,小丫頭竟然還爲那姓沈的流淚了,她至今還沒爲他流過一滴淚呢,就衝這一點,姓沈的就該名落孫山一萬遍!
在心裡發了一通狠後,慕衍氣順了些,忽然與宇文策道:“下個月你們府上不是要宴客嗎,可給顧夫人送帖子了?回去後別忘了告訴靜和,讓她給顧家的小姐們也每人送一張帖子,只要功夫深,連鐵棒都能磨成針了,我還不信我搞不定一個小丫頭片子了!”
想起這些日子自己一連遞了幾次話,約顧蘊出去見面,她都沒出去,慕衍就由不得不氣悶,可再想起他去向義父取經,怎麼接近姑娘時,義父就只回答了三個字‘臉皮厚’,他又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兒,男人永遠不能指望姑娘家主動來貼你,那沒關係,他主動去貼她便是,烈女怕纏郎,他就不信他把臉皮都豁出去不要了,還拿不下小丫頭。
義父還說了,你纏人姑娘也得拿捏好分寸,不能猴急,得穩,得沉得住氣,不然姑娘與你打不了幾回交道就被你嚇跑了。
當然,你得先有與人打交道的機會,連面都見不上了,說什麼也是枉然……嘖,娶一個媳婦兒怎麼就這麼難呢,難怪義父這麼多年來一直對義母忠貞不二,敢情是重新討好一個女人太費勁兒?
胡思亂想着,聽見宇文策道:“靜和一向與顧家的小姐們不對盤你不知道,真以她的名義送了帖子來,只怕顧家的小姐們一個都不會去,指不定以爲她是什麼居心呢,而且此番做壽的是王妃又不是何側妃,靜和憑什麼給人下帖子?你別擔心了,屆時你的小心上人一定會去的,她便不去,家裡的長輩們也定會勸了她去散散的,我們知道此番受打擊的不是她,她的長輩們可不知道,而且我聽說顧二小姐一向好玩樂愛熱鬧是出了名的,她一定會攛掇了顧四小姐去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罷!”
慕衍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道:“好罷,就先不發帖子了,等事到臨頭看情況再隨機應變罷。”
過了幾日,便到了顧菁的生辰,也是她行及笄禮的日子。
女子行及笄禮自來便是大事,可謂是女子一生裡除了出生和成親最重要的日子,何況顧菁還是顯陽侯府的嫡長女,身份尊貴,她的及笄禮自然又不一樣,祁夫人自好幾個月前,就開始在爲今日做準備了。
從辰時開始,便有客人陸陸續續到了,因平沅今日要給顧菁做贊者,平家的人來得倒比所有賓客都早些。
平沅與平瀅俱是第一次來顯陽侯府,少不得有幾分好奇,祁夫人便託了顧蘊照顧她們,先引着她們就近逛了一回後,再領着她們去了顧菁的院子裡與顧菁相見。
顧菁今日並未盛裝,而是穿了一身大紅色,只有成人女子才能穿的通袖褙子坐在臨窗的榻上,烏黑的頭髮則柔順的披在肩後,看起來既端莊又溫婉。
瞧得平沅與平瀅進來,顧菁與一早便過來一直陪着她的顧苒忙起身與二人見了禮,又讓丫頭奉了茶來,姐妹幾個才坐着說笑起來,屋裡的氣氛十分的好。
一時又有其他人家的小姐到了,顧蘊與顧苒少不得要去幫着祁夫人與周望桂招呼一二,與顧菁要好的便着人引至抱月閣與顧菁說話兒,關係平平的就引着花園裡各自取樂,一切都井井有條。
如此到了吉時,一行人簇擁着顧菁去到今日行禮的朝暉堂的花廳,及笄禮便開始了,信國公府的大奶奶做了正賓,司者是素日與顧菁頗要好的嘉定侯府的大小姐許文婧,贊者即是平沅。
許文婧與平沅雖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信國公府的大奶奶卻是給人做過正賓的,由她主導,整場及笄禮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一時禮畢,祁夫人與周望桂便笑着招呼大家各自入了席,等宴罷又讓一早便候着的戲兒們妝扮了唱起戲來,自有一番熱鬧不必細說。
平沅與平瀅既是第一次來自家,顧蘊少不得要好生款待兩位姐姐一番,宴罷便與顧苒一道,引着二人把顯陽侯府通逛了一遍,後又讓婆子駕了小船遊湖,其他來赴宴的小姐們有雅興的,也都一併邀上了船,痛痛快快玩了半日。
與其他賓客一道坐在戲臺下的沈夫人心情卻委實好不起來,不僅僅是因爲今日祁夫人待她平淡得不像是待自己的親妹妹,反倒比其他來賀喜的好些夫人都不如,更是因爲想到兒子已經接連爛醉如泥好幾日了,她又氣又急還無可奈何,委實笑不出來,若非今日是祁夫人一早便打發人與她送了帖子,親外甥女兒行及笄禮這樣的大事,她不出席着實說不過去,她就不來了。
不想她正抑鬱呢,不經意一偏頭,遠遠的卻看見盛裝的顧蘊正站在船頭上笑得正歡,深秋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就跟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似的,讓她整個人說不出的明亮,說不出的耀眼。
沈夫人一口老血就哽在了喉間,上不上下不下的,差點兒沒將她噎得背過了氣去,隨即便暗恨起兒子沒出息來。
明明就是他們沈家不要她顧四的,結果到頭來要死要活的卻偏是自己的兒子,而顧四倒打扮得跟個花蝴蝶似的,穿梭在賓客之間,不知道多風光,不知道多痛快,真該讓傻兒子來親眼看看,別人壓根兒不拿他當一回事兒,他縱醉死了人家也絲毫不關心,也許便能將兒子一棒大醒了?
還有顧四,你得意個什麼勁兒,等過兩日秋闈放了榜,你見我兒子考得那麼好,你就知道後悔了,這會兒你裝得再不在意我兒子,再不在意被退了親又如何,等我兒子開了年再高中了,我爲他定個真正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我就不信屆時你還能裝得這般若無其事,你哭的日子且在後頭呢!
這般安慰了自己一番後,沈夫人心裡總算好受了些,也總算勉強熬到了晚宴後,才向祁夫人告辭回家。
好容易又熬了兩日,終於熬到了秋闈放榜之日,沈夫人一大早便起來打發了下人去看榜,賞錢什麼的更是一早便準備好了,還讓人又是灌醒酒湯又是服侍沈騰沐浴的,總算將沈騰弄得清醒了許多,梳洗更衣後,母子兩個便在花廳裡等着下人回來報喜了。
卻沒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交午時了,纔將去看榜的下人等了回來,且帶回來的還不是預料中的好消息,而是:“小的把桂榜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都沒看到大少爺的名字,也許是哪裡弄錯了也未可知……”
話沒說完,已被沈夫人尖聲打斷:“你什麼眼神,大少爺的名字這麼顯眼,怎麼可能找不到,一定是你看漏了,一定是的!來人,再打發人去看榜,我兒子十三歲就中了秀才,打小兒便是出了名的神童,我兒子都落榜了,全天下也沒幾個人能上榜了,再去給我看榜,快!”
便有丫鬟答應着去了。
沈夫人這纔看向沈騰滿眼希冀的急聲說道:“騰兒,你告訴娘,你考得很好,不說解元,至少五魁星是鐵定板上釘釘的,你告訴娘,一定是那殺才看錯了,對不對,一定是的!”
沈騰的臉色也十分難看,他考完便將自己的答卷默了出來給座師看,去天津衛時也給舅舅們看過的,都說他答得好,他怎麼可能落榜?
他才失了自己心愛之人,才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打擊,若再落了榜,他還有什麼,他豈非一無所有了?老天爺待他未免也太殘忍了!
沈夫人等不到沈騰的回答,心裡不由越發的焦躁不安起來,看向方纔那去看榜的下人便怒喝道:“殺才,連看個榜都看不好,我養你何用!來人,把他給我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玩忽職守!”
那下人立時跪下,喊起冤來:“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奴才真沒有玩忽職守,實在是桂榜上真沒有大少爺的名字啊,求夫人饒命……”一邊說,一邊搗蒜般磕起頭來。
本想着以自家大少爺的才學,此番定會高中的,所以他才搶了這個巧宗兒去看榜,就是想着等回來報喜時,夫人一定會重賞自己。
誰知道大少爺竟沒中,他別說賞錢了,如今還爲自己賺來三十大板,早知如此,他傻了纔會去搶這個差事,這才真真是狐狸沒打着反惹一身騷,不過大少爺不是向來才學出衆,連國子監裡的博士們都讚不絕口的,怎麼就會落榜了呢?真是邪了門兒了!
沈騰被那下人嚎得越發頭痛欲裂,低喝道:“好了娘,如今打他有什麼用,還是等再去看榜的人回來後再定奪罷!”又將那下人喝退了,方心急如焚的等起第二撥去看榜的人來。
這次沈夫人的貼身丫鬟怕再看錯,便不是打發的一個人,而是打發的好幾個人去了。
只可惜半個時辰後,這幾個人戰戰兢兢帶回來的消息也與第一個下人一樣,桂榜上的的確確沒有沈騰的名字,沈夫人終於再受不住打擊,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