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想得很簡單,這世間有哪個男人是不愛兒子的,沈騰還是長子,家族責任感本就比次子強得多,他就算不爲了自己,只爲了家族,也會碰她爲他準備的那兩個丫頭的,畢竟大公主過門三年都未爲夫家生下一兒半女,是不爭的事實,大公主再是金枝玉葉,也不能斷了夫家的香火不是嗎?
何況沈夫人知道兒子心裡惱着大公主,先前兒子曾得過一個外放的機會,聽說雖然只是一個從六品小官,遠配不上他駙馬的身份,但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只要能做實事,只要能一展自己的才學和抱負,官大官小又何妨?
可就是這個好容易得來的機會,竟然被陸寧妃給攪黃了,而陸寧妃怎麼會平白乾涉女婿的前程,說到底還不是大公主在她面前下了話?叫兒子又怎麼能不惱大公主,他的大好前程已經因尚她斷過一次了,如今又斷了第二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沈夫人精心挑下兩個貌相姣好又好生養的丫頭,養在了自己屋裡,打算揹着大公主來一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等大公主發現時,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飯,她除了忍還能怎麼樣?
只可惜,想法是美麗的,現成卻是殘酷的。
不但沈騰自己得知了沈夫人的想法不領情,說‘庶子如何能生在嫡子之前’,何況他和大公主都還年輕,如今沒有孩子,將來總會有的,便是將來也沒有,那也是命中註定他們五子,強求不來,大不了過繼一個便是,讓沈夫人別再折騰那些有的沒的,只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即可。
事情不知怎麼的,竟還傳到了大公主耳朵裡,饒大公主再好的性子,再愛屋及烏看在沈騰的面子上,對沈夫人多有容忍,這次也再容忍不下去了,她堂堂皇長女,生來便是人上人,本不用受任何人氣的,因爲愛重駙馬,她自問已做到一個公主兒媳所能做的極限了,唯一的底線也就是駙馬只能有她一個,誰知道婆婆竟敢把她的仁慈當做自己囂張的資本,果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麼!
盛怒之下,大公主擺出全副公主儀仗,擺駕沈夫人的正房,當着滿院子丫頭婆子的面兒,讓沈夫人跪下,將她罵了個狗血噴頭,當然,全程不帶一個髒字兒,卻把沈夫人八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一直到沈夫人終於承受不住羞憤與怨懟,暈了過去,大公主才鳴金收兵,回了公主府。
沈夫人醒來後,便開始哭天抹地起來,還嚷嚷着‘被兒媳欺凌成這樣,哪還有臉活在這世上,偏又不能休妻,只能白白忍受折辱,還不如死了算了!’,要將自己掛到房樑上去。
只可惜無論是大公主還是沈騰,都不理她,沈大人與沈騰的弟弟沈鵬又不在家,秦嬤嬤眼見勸不住她,只得又忙忙趕去了顯陽侯府請祁夫人,以致祁夫人到現在才終於回了家。
“九姨夫人竟還敢把‘休妻’這樣的話嚷嚷出來?”金嬤嬤滿臉的不可思議,“她以爲大公主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可以任她想娶就娶,想休就休呢?便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也沒這麼便宜的事,她也不怕真惹急了大公主,索性先請旨休夫,讓她家一落千丈,身敗名裂?何況她也是有女兒的人,就不怕親家太太有樣學樣,也這樣折騰自己的女兒嗎?”
祁夫人搖頭嘆道:“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那些勸她的話我她沒聽膩,我自己都說膩了,是真不想再說了,就是可憐了騰哥兒,他方纔送我時,我瞧他比上次見他時又清減了好些,滿腔的才學抱負沒有用武之地也就罷了,還要日日夾在母親和媳婦之間,他心裡怎麼能不鬱悶,又怎麼能不清減?我都想告訴他,索性將他母親送去京郊的莊子上‘養病’得了,九妹妹那個樣子,可不是病得不輕麼?想着子不言母過,到底忍住了沒與他說,還是待下次有機會時,直接與九妹夫說罷,想來九妹夫也不想日日這樣家宅不寧。”
金嬤嬤撇嘴道:“當初九姨夫人待九姨老爺的通房們可半點也沒手軟,這些年更是讓九姨老爺只守着她一個人過,怎麼自己不能忍受與別的女人共侍一夫,卻要逼着自己的兒媳忍受呢,不是該那什麼,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己所不欲,然後怎麼說呢?”
“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祁夫人接道。
金嬤嬤忙點頭:“對,就是這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何況大公主還是公主,比九姨夫人尊貴到哪裡去了?”
祁夫人道:“可不是,我也要引以爲戒,將來待韜哥媳婦兒好些纔是,人心都是肉長的,既想兒媳當自己親孃般尊敬孝順,又想在兒媳面前擺足婆婆的架子,讓兒媳什麼都聽自己的,怎麼可能?”
主僕兩個正說着,就聽得外面傳來丫頭的聲音:“侯爺回來了。”
祁夫人忙就着金嬤嬤的手坐起來,略整理了一下衣裳,迎了出去:“侯爺已經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送走了?”
“嗯。”顧準點頭應了,沉聲道:“得虧娘娘不拿架子,換了別人,客人都上門了,卻只能由着一個小孩子和一個僕婦接待,面上不說,心裡還不定惱成什麼樣兒,以後也定然不會再等咱們家的門!我下次見了九妹夫,少不得要與他說說了,也省得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到底是自己孃家的事,祁夫人不由紅了臉,道:“侯爺公務繁忙,還不定什麼時候能碰上九妹夫,這事兒還是交由我去辦罷,侯爺只管放心,同樣的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心裡那個讓沈老爺儘快送了沈夫人,去京郊莊子上“養病”的念頭也越發強烈了。
彼時宇文承川與顧蘊的確已在駛向平府的路上了,顧蘊因低聲問宇文承川:“方纔與大伯父說什麼了?”
宇文承川也壓低了聲音回答她:“也沒說什麼,就是說一下回頭去熱河的事,大伯父屆時也要去的,只可惜大伯母不能一塊兒去,大舅母只怕也不能去,不然你一路上也不愁沒人說話了。”
顧蘊倒是很看得開:“大伯母與大舅母都是當家主母,上有老下有小的,如何走得開,何況她們都上了年紀,我才捨不得讓她們舟車勞頓的奔波呢,不是還有五弟妹六弟妹麼,我與她們作伴說話也是一樣,淑妃娘娘不伴駕時也可以啊。”
宇文承川也就不再多說了。
很快馬車便抵達了平府,平大老爺與平二老爺得了信兒早已領着人侯在門廳裡了,彼此見過禮後,便簇擁着宇文承川與顧蘊去了平老太太的松鶴居。
平老太太已近半年沒見顧蘊,如今好容易見了,自是又悲又喜,抱着顧蘊哭了一場,纔在平大太太和平二太太的解勸下止住了。
平大太太少不得又就上次的事向顧蘊致了歉,連帶平老太太也跟着賠起不是來,讓顧蘊大是着急與內疚,好說歹說,才讓她們相信她和宇文承川是真早將此事忘到了腦後去,將事情揭了過去。
平二太太這次待顧蘊的態度則無形中親切了不少,平謙的親事既已定了下來,她最大的一樁心事便算是了了,對顧蘊那不能宣諸於口的埋怨與不忿自然也煙消雲散了。
總體來說,這場會面還是很愉快的。
隔日顧蘊去給宗皇后請安,就見幾位高位份的妃嬪面色都有些不好看,一問之下方知道,此番隨聖駕去熱河的妃嬪已經初步定下來了,除了原本就要坐鎮宮中,而定了不去的宗皇后以外,賢妃淑妃寧妃並羅昭媛崔淑儀等位份雖高,卻有了年紀的妃嬪都不去,省得舟車勞頓的身體吃不消,主位以上的妃嬪裡,就只韻妃妙貴嬪和貴嬪三人有份兒隨駕,其他就是些低位份卻有寵的妃嬪們了。
當然,林貴嬪自然也是沒份兒跟去的。
一時宗皇后端茶命大家都散了,顧蘊隨衆妃嬪一道出了景仁宮,陳淑妃有意與顧蘊走在了一塊兒,待四下沒人了,立時小聲抱怨起來:“好容易盼到一次出門的機會了,誰知道事到臨頭,又不讓我們去了,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橫豎已經那麼多人那麼大的陣仗了,多我們幾個人又能多費多少事兒?說到底,還不是因爲我們都年老色衰,不得他的意兒了!”
這話讓顧蘊如何好接,難道要她附和陳淑妃,說自己的公爹的確只愛年輕漂亮的妃嬪,早不待見一衆年老色衰的妃嬪了嗎?便只是笑着聽陳淑妃說,並不答話。
好在陳淑妃也知道這話當着顧蘊這個做兒媳的面說實在不妥,訕笑着說了一句:“是我失言了,太子妃別笑話兒。”
便岔開了話題,“此番六皇子與六皇子妃倒是已定了要跟去的,太子妃也知道,六皇子自那年受驚以後,身子便一直不算好,膽子也小,可皇上卻最看重皇子的弓馬騎射,即便知道他有心理陰影,不至於與其他皇子一般要求他,可他也不能日日都坐在馬車裡,打圍時也不能什麼成果都沒有才是,所以我想請太子妃與太子殿下說說,一路上多照顧一下他,將來打圍時,也多照顧幫助一下他,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與太子殿下添麻煩?”
顧蘊忙笑道:“這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做兄長的照顧做弟弟的,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娘娘只管放心,太子殿下一定會好生照顧幫助六皇弟的。”
陳淑妃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有太子妃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再就是六皇子妃到底進門時日尚短,與宗室的女眷們都還不甚熟悉,少不得也只能求太子妃多照拂她一二了,等十月裡太子妃回來後,我再好生答謝太子妃。”
顧蘊仍是一笑應了:“六弟妹處處妥帖,哪裡需要我照拂,指不定我還需要她照拂呢,娘娘只管放心罷。”
當下二人又閒話了幾句,才各自回了各自宮裡。
回到崇慶殿,顧蘊便吩咐白蘭紫蘭開始收拾起行囊來,一出門便是幾個月,中間還要跨季節,光是她和宇文承川,還有隨行之人的衣裳鞋襪,只怕都得裝滿百十個箱籠了,還不連其他東西。
顧蘊自己則開始擬起隨行之人的名單來,在大部隊正式出發之前,要交到內務府去,讓內務府統一安排隨行之人所需的車馬,還有一路上的供給。
白蘭紫蘭落英落霞四個各有所長,自然是要帶去的,從出發到回來,連頭到尾怎麼也得三個多月,路上的飲食怎麼能與家裡比,明霞自然也要帶去,唔,還得把暗香帶上貼身服侍她,本來錦瑟卷碧的服侍是最得她心的,可卷碧此行已是註定去不了了,讓別人照顧她,顧蘊也不能放心,還是將錦瑟留下罷。
這樣算來,自己這邊就帶這六個丫頭就夠了,就是不知道宇文承川打算帶哪些人去?回頭問問他。
再就是燕禧院那羣女人,雖說秦良娣手段了得,這些日子壓得她們一個個兒的絲毫動靜都沒有,可秦良娣既是宇文承川的“新寵”,得找個什麼理由不帶她去,才能讓人信服呢?還得叮囑秦良娣一番,讓她在他們不在期間,越發看緊了門戶纔是,以免山中無老虎,猴子充大王,讓那羣擺明了不安分的女人們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來。
思忖一番,顧蘊索性打發胡向安:“去請秦良娣過來一趟,就說本宮有話與她說。”
胡向安忙應聲而去,不一時便引了秦良娣過來。
秦良娣臉上的“傷”已經痊癒了,瞧着又恢復了以前的美貌,一路娉娉婷婷的走來,實在賞心悅目,看得顧蘊忍不住暗暗感慨兼得意,這樣一個美人兒,連她同爲女人都差點兒忍不住動心了,宇文承川卻能絲毫不動心,果然如他所說,是真的只愛她一個啊!
還是秦良娣的聲音響起:“嬪妾給太子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顧蘊方應聲回過神來,笑道:“起來罷,賜座。”又擺手將其他服侍的人都打發了,“你們都退下罷,讓本宮與良娣自在說話兒。”
方看向秦良娣,問道:“這些日子,那幾個可都還安分罷?辛苦你了,你的努力與付出本宮與太子殿下都是看在眼裡的,將來絕不會虧待了你。”
秦良娣已不見方纔的半分柔媚:“太子妃娘娘言重了,都是屬下該做的,不敢當娘娘‘辛苦’二字,這些日子,她們都還算安分,就算心裡有所不滿,也只敢背後說說而已,當着屬下的面兒,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娘娘只管放心,她們翻不出什麼花兒來的。”
顧蘊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快太子殿下與本宮就要出發出熱河了,本來你身爲太子殿下的‘寵妃’,也該帶了你一塊兒去纔是,可你走了,燕禧院那羣女人還不得翻了天,少不得只能委屈你留下了。”
秦良娣是個聰明人,聞言立刻道:“娘娘放心,屬下過幾日就稱病,待殿下與娘娘出發後再痊癒,自然也就不會惹人非議了。”
顧蘊就越發滿意了,又與秦良娣說了一會兒話,賞了她一堆東西,才端茶打發了她,去了後面看卷碧。
卷碧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身體已好了不少,傷口也已全部結痂了,只是仍不能下地,也不能平躺,只得趴着與側臥着,很是辛苦,她的雙腿也確定以後將不良於行了,但只要治療得當,站起來勉強走幾步還是沒問題的。
讓顧蘊心痛不已,卷碧那麼愛說愛笑好玩好動的一個人,以後卻連走路都成問題,這都是五公主那個蠢貨做的孽!
卷碧自己倒是很看得開,與顧蘊道:“奴婢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其他的如何還能強求,至少奴婢以後還能站起來不是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樂觀得顧蘊和錦瑟反倒汗顏,之後在她面前,便儘量再沒表現出過難過與沮喪來。
晚間宇文承川回來,顧蘊與他說了自己要帶的人都有哪些,又問他打算帶哪些人去,“今兒皇后說了,讓各宮儘快把名單都擬好交到內務府,內務府還統籌安排。”
宇文承川想了想,道:“除了我自己的人,東宮其他官員也有好些要隨行的,一個人總也得帶一兩個人隨身服侍,我明兒讓冬至統計去,統計好了再交給你。”
顧蘊點頭應了,夫妻兩個用了晚膳,也就早早歇下了。
如此到了六月底,鐵御史等欽差一行總算押解着永嘉侯,抵達了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