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飲綠軒,顧蘊洗了個澡換了件衣裳,坐到臨窗的榻上用自己用慣了的霽紅茶盅喝了一杯茶後,才終於有了回家的感覺。
偌大一個顯陽侯府,在她看來,也就只有飲綠軒纔是自己的家,其他地方,即便是朝暉堂,也不會讓她產生一丁點兒類似的感覺。
她問如嬤嬤:“我不在這幾日,咱們家裡沒什麼事兒罷?府裡呢,有沒有什麼大事?”
如嬤嬤笑着回道:“有大夫人照應着,二夫人向來也與咱們相敬如賓,怎麼可能有什麼事兒,小姐只管放心。府裡也是一樣,並無什麼大事。”
顧蘊點點頭,想起周望桂竟讓彭氏親自去炸虎皮肉仍忍不住好笑,這樣促狹的法,難爲她能想得出來,因忍不住問道:“這幾日我父親是不是又歇在彭姨娘屋裡了?寧安堂就沒有鬧起來?”
單以相貌論,彭氏還真及不上週望桂,尤其是在被周望桂折騰了這麼幾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生生掉過一次孩,狠傷了一回身之後,如今的彭氏,瞧着就跟十歲的半老婦人一般,實在蒼老幹癟得可以,何況她本來就只是中人之姿。
而周望桂性是驕縱跋扈,人卻是真漂亮,但壞就壞在她的性上,一言不合便要甩臉給顧衝瞧,一次兩次也還罷了,次數一多,顧衝豈肯順着她?
顧衝也不能總睡在書房裡,偏他又沒有其他通房妾室,彭夫人早前倒還賞過他兩次人,卻都是人前腳才被送到寧安堂,後腳便被周望桂提腳給賣了,弄得後來彭夫人身邊的丫頭是看見顧衝就避之不迭,一聽說彭夫人又有賞人給二爺的念頭了,便告病的告病求去的求去,弄得彭夫人又氣又怒,卻無可奈何,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摁頭罷?
於是迄今爲止,顧衝也只得彭氏一個妾室,他不去她屋裡睡,能去哪裡睡?
而每次顧衝去彭氏屋裡歇了一晚後,次日周望桂便會變本加厲的折騰彭氏,顧衝又會護着彭氏,有時候還會驚動彭夫人,將一場小風波生生演變成大笑話,這麼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一個規律,或者說是惡性循壞了,故顧蘊有此一問。
如嬤嬤聽罷顧蘊的話,卻是黑了臉,嗔道:“管他們怎麼鬧騰呢,與小姐何干,也有做女兒的去管父親房裡事的,小姐也不怕傳了出去,白惹人笑話兒?”
顧蘊見如嬤嬤板了臉,只得訕笑道:“我這不是隨口這麼一問嗎,以後再不問也就是了,嬤嬤別生氣。對了,今兒晚飯吃什麼啊,我肚餓了,好想吃嬤嬤親手做的咕嚕肉,在報恩寺一連吃了八日的齋菜,我都快忘記肉是什麼滋味兒了。”
聽得顧蘊說餓了想吃肉,而她也的確瘦了一圈兒,到底心疼她的心佔了上風,如嬤嬤不再念叨她,而是轉身往小廚房給她做咕嚕肉去了。
顧蘊方吐了吐舌頭,招手叫了卷碧至跟前兒,小聲道:“嬤嬤不告訴我,你來告訴我罷。”
卷碧苦着臉,“奴婢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奴婢這不是怕回頭如嬤嬤知道了,饒不了奴婢嗎,小姐您就行行好,放過奴婢罷。”
顧蘊道:“你不說我不說,如嬤嬤怎麼會知道?快說快說,再不說如嬤嬤才真是要親自撞上了。”
卷碧沒辦法,只得道:“這幾日二爺一共在彭姨娘屋裡歇了兩夜,第一夜是在小姐離開後的第二夜,次日彭姨娘去給二夫人請安時,二夫人便徑自澆了彭姨娘一頭一臉的熱水,可巧兒五小姐去給二夫人請安,見狀自然要爲彭姨娘求情,二夫人一氣之下,連五小姐一併打了,二爺與夫人都是大怒,說她調教妾室也還罷了,原是她身爲正室應當應分的,何以卻連小孩都打起來?半點爲人母的慈愛心腸都沒有,五小姐再是彭姨娘生的,也管她叫一聲母親,縱然人的心天生都是偏的,她倒是生個自己的孩出來偏啊?說要送二夫人回孃家去反省,待她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接她回來,若她一直不知道錯,那便一直在孃家待着,反正她過門這麼幾年,膝下一直無所出,縱休了她也沒人能挑顧家的不是!”
“適逢那日侯爺休沐在家,聽說此事後,也打人來傳話,是該送二夫人回孃家去住幾日,省得鬧得府裡成日裡烏煙瘴氣的,二夫人害怕了,侯爺可從來不管內宅事的,還是自己弟弟房裡的事,如今卻了話,可見是真生氣了,兼之二夫人多少也有幾分理虧,便哭着回了房,自己生悶氣去了,也算是變相的向夫人和二爺示了弱。之後周夫人來瞧了二夫人一次,臨走時將自己身邊得用的一個媽媽名喚江媽媽的留下了,說是替她管教二夫人,省得二夫人以後再任性,然後二夫人待彭姨娘的態便改了,再不動輒打罵,只讓彭姨娘給自己做這做那的,聽說彭姨娘倒比先時更累了。”
如此說來,炸虎皮肉也是周夫人特地留下的那個媽媽給周望桂出的主意了?
這主意倒是好,任誰也挑不出周望桂半點不是了,便彭夫人想再次利用顧葭給周望桂一個教訓,也得顧葭師出有名纔是,服侍正室本就是妾室的本分,顧葭還憑什麼給彭氏求情?
顧蘊因說道:“那位江媽媽倒是個明白人,明兒我去見二夫人請安時,你給我指一指哪個是江媽媽。”
待卷碧應了,她才自顧沉思起來,顯陽侯府到底不比周望桂前世的夫家,所以周望桂也不敢一囂張到底,關鍵她又沒有兒,她若是有個兒,祖母與父親也斷不敢再輕易說送她回孃家的話了。
祖母與父親既然能說這樣的話一次,就能說二次次乃至無數次,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真的休了周望桂,周家固然不會坐視不理,周望桂無卻是硬傷,屆時她該上哪兒再找個這樣的折騰他們和彭氏去?
可別的事自己都能幫她,唯獨這件事自己想幫也幫不了,前世周望桂便一直沒生下自己的孩,也不知是先天缺陷,還是後天不慎傷了身?
周望桂自然想不到顧蘊正爲她沒有兒煩惱,彼時她也正爲此事糟心,而且比起顧蘊,她的糟心更是十成十。
“……那個賤人,臉都被燙成那副鬼樣了,竟還有臉勾了男人往她屋裡去!顧衝那個色迷心竅的,竟也下得去口,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了這麼個渣滓,成日裡一事無成不說,當初求親時說的什麼等開了年,便會謀個實缺,不出幾年,一定會爲我掙個鳳冠霞帔也全是假話,竟還有臉嫌棄我這嫌棄我那的,我沒嫌棄他就是好的了!”周望桂越說越氣,忍不住又要砸東西。
卻是顧衝今晚上又歇在了彭氏屋裡,周望桂倒是想打上門去,將顧衝從彭氏房裡拉出來的,被江媽媽和她的乳母周媽媽死活拉住了。
江媽媽因低聲勸她:“我的好小姐,那個賤人就是貓狗一般的玩意兒,您何必與她一般見識,白失了自己的身份?其實夫人要收拾她也容易,只要再給姑爺收個比她年輕漂亮的,姑爺立馬就能將她忘到腦後去……”
只是周望桂哪裡聽得進去,不待她說完,已冷笑道:“我這才成親幾年呢,媽媽就勸我把自己的男人往別的女人牀上送了,縱我沒有我孃的福氣,讓 ...
我爹一輩都守着她一個人過日,那也得等我上了十歲,人老珠黃以後再說罷,媽媽這是成心氣我,嫌我還沒被氣死是不是?”
江媽媽就不敢再說了,只敢在心裡腹誹,夫人當年可是過門就有喜,接連給老爺生了四個兒,又給老爺和老送了終的,縱夫人有什麼出格的地方,老爺看在這兩點上也得忍着,何況夫人與老爺還有十年的感情,小姐如何能比?
可想起夫人的囑咐,想起夫人的擔心與後悔,後悔早年不該將小姐養得那般驕縱,江媽媽明知道周望桂不愛聽,也只得小心翼翼的繼續道:“老奴不是那個意思,老奴只是覺得,小姐完全可以雙管齊下,一邊調養自己的身體,一邊呢……就給姑爺收個人在房裡,反正也是小姐的奴婢,是擡舉是打殺,還不是小姐一句話的事兒,縱生下一兒半女來,那也是小姐的,與她什麼干係,小姐提腳賣了她便是……”
說到嗣,周望桂不由沉默了,她怎麼會想到,母親一氣生了四個兒纔有了她,身爲母親的女兒,她嫁人後竟然幾年下來都沒有動靜呢?
縱她再驕縱再跋扈,再仗着自己孃家得力便不把婆婆與夫君放在眼裡,也知道只有兒纔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譬如前幾日,若她有兒,那個老不死的與那個沒良心的敢說送她回孃家去反省的話嗎?
良久,周望桂方近乎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且先過完今年再說罷,若過了年,我仍沒能……,再收人也不遲!”
顧蘊在府裡休整了幾日,便讓如嬤嬤領着錦瑟幾個開始收拾起箱籠來,等再休整兩日,便出去保定,整好可以趕上與外祖母們一道過端午節。
顧苒聽說她纔回來又要出門,而且一去就是幾個月,又是不捨又是羨慕,一個勁兒的嘟噥道:“我要是能隨你一塊兒去該多好,聽說平家有好些姐妹呢,人那麼多,一定很好玩兒……”
祁夫人氣笑不得:“你呀,成日裡就只想着玩兒,你四又不是去玩兒,而是去探望外祖母和舅舅們的。也不知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明明你四妹妹就比你小兩歲,可我看着她,卻總會覺得,她纔是姐姐,你纔是妹妹。”
顧菁笑道:“二妹妹與四妹妹差不多高矮,四妹妹又是一等一沉穩的性,連我都要自嘆不如,不知道的見了,可不要以爲四妹妹纔是姐姐?”
娘們兒幾個正閒話着,有丫頭進來屈膝稟道:“大夫人,外面來了位年輕公,說是大夫人孃家的外甥,姓沈,大夫人可要……”
話沒說完,祁夫人已滿臉驚喜的站了起來:“定是騰哥兒到了!我算着日,原以爲他只怕得端午前後才能到呢,沒想到今兒便到了,快請進來!”
待那丫頭應聲而去後,又一疊聲的吩咐金嬤嬤:“把外院的曜日閣打掃出來,以後騰哥兒就住那裡了,一應用都撿好的,只管去我庫裡挑,另外再挑幾個老實的婆和小聽差……對了,去家裡把大少爺接回來,再打個人去與侯爺稟告一聲。”
顧菁見母親忙得團團轉,便與一臉茫然的顧蘊解釋道:“沈表弟是我們小姨母的兒,系青陽沈家的弟,今年雖才十歲,已是秀才了,此番進京卻是爲了來國監求,以後少不得就要住在我們家裡了,母親月底才收到小姨母的來信,以爲沈表弟得這個月月底下個月月初纔到的,沒想到今兒就到了,所以纔會高興得有些忘形了。”
青陽沈家顧蘊自然聽說過,系江南一帶傳承數年的望族,歷代都有出仕的,現如今雖沒有身居高位者,族中弟出衆的卻不知凡幾,只是上一世根本沒有這一出啊?
顧蘊想着,忽然想到,上一世大伯父與顧韜出事都是在今年,也許上一世這位沈家公也定了要來進京進國監求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進京,大伯父與顧韜便出了事,他自然也就不方便再住進顯陽侯府了。
她一邊思忖着,一邊與顧菁道:“既然大伯母有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兒再過來給大伯母請安。”
祁夫人已把該交代的都交代給金嬤嬤了,可巧聽見她的話,因笑道:“以後騰哥兒就要在咱們家長住了,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且你母親當年與騰哥兒的母親也是相熟的,你叫他一聲‘表哥’也算是實至名歸,倒也不必忌諱那麼多,也省得將來鬧彼此見面卻不相識的笑話兒。”
顧蘊就不好再說要走的話了。
很快便有婆引了個着月白色直裰的少年進來,生得眉清目秀的,渾身上下一股書卷氣,給人以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顯然就是祁夫人和顧菁口中的沈騰了。
“外甥見過大姨母,給大姨母請安。”沈騰進屋後,便目不斜視的走到當中,對着上的祁夫人行起大禮來。
祁夫人忙叫人攙了他起來,笑道:“好孩,姨母還以爲你總得月底纔到呢,沒想到今兒便到了,上可都還順利?你母親可好?我記得上次見你時,是你們外祖父六十大壽時,一晃已經好幾年了,你也長成大小夥兒了。”
沈騰眉眼含笑的一一答了,態恭敬,應對得體,與盛京城裡所有受過良好教養的世家弟一樣,讓祁夫人越的高興,又問了沈騰好些話。
直至顧韜被簇擁着進來,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還沒讓女兒們與表兄見禮,最重要的沒爲顧蘊引見沈騰,顧菁姐弟個都是早年見過沈騰的,顧蘊今日卻是第一日見。
因忙扶額笑道:“瞧我,一高興起來記性也變差了,竟忘記還沒讓你們表兄妹彼此見禮了,騰哥兒,這是你大表姐二表妹與大表弟,那年你們外祖父大壽時,你都見過的,只不知你如今還記得記不得?”
沈騰忙笑道:“自然記得。”一一與顧菁顧苒和顧韜見了禮。
祁夫人方又指着顧芷與顧蘊道:“這是你表妹,這是四表妹,你四表妹的孃親當年與你孃親也是要好的,你可得拿她當親妹妹一般看待纔是。”
沈騰見祁夫人介紹顧芷時臉上雖在笑,笑意卻分明沒抵達眼裡,心知顧芷定是自己姨母的庶女了,面上卻不表露出來,如方纔一般與顧芷見了禮,纔看向了顧蘊。
然後他的臉便紅了……他沒有想到這位四表妹,會長得這麼精緻,這麼漂亮,他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人!
以致他與顧蘊見禮時,聲音都有些磕巴了:“四、四表妹好。”
顧蘊雖才十歲,身量瞧着卻與已十二歲的顧苒差不多高了,不然顧菁也不會說她與顧苒站在一起,她才更像姐姐。
與顧葭一樣,她也將顧沖和平氏長相中的優點都繼承到了,所以姐妹四個裡,她的確是最漂亮的那個,而顧菁姐妹個已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
不過她再兩世爲人,也不可能猜到眼前的少年因何會忽然變得靦腆起來,只當他是乍然見到這麼多不認識的姑娘家不自在,與他見了禮,便低頭吃起茶來。
沈騰彼時也已從失態中回過神來,繼續在與祁夫人說話兒了。
一時顧準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