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說完,便一手卡住了顧蘊的脖子,獰笑道:“我時間有限,何況方纔還白白耽誤了那麼多,如今我也懶得再與你們廢話,宇文承川,我只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一炷香的時間後,你要是答應我的條件,自然皆大歡喜,反之,就等着給你老婆收屍罷!”
頓了頓,“你也不必試圖拿我母妃和兒女來威脅我,我方纔已與你老婆說過了,我如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母妃和兒女,連同我自己,到了此時此刻,俱都只剩死路一條,所以我還有什麼可怕的?甲戌,記時!”
他還是那句話,若只是爲了能活着,他何必冒這個險,可風光顯赫富貴榮華是活,苟延殘喘朝不保夕也是活,但凡有一絲的希望過前一樣生活,誰又願意過後一樣?!
宇文承川臉上與宇文策如出一轍的笑便再維持不住了,好半晌,他方近乎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來:“你的條件實在太離譜,孤做不了那個主,也確信父皇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你換一個不這麼離譜的,孤一定答應你!不然孤這就讓人替你備了大船,讓你帶着你的人漂洋過海,遠離大鄴的勢力範圍,重新開始,如此你總不必再擔心異日會死個不明不白了罷?”
漂洋過海,重新開始?哼,婢生子說得倒是容易,果真屆時無依無靠,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人不是他麼!
四皇子想也不想便冷笑道:“廢話少說,你如今只有大半柱香的時間了,到底是皆大歡喜,還是替你老婆收屍,儘快掂量罷!”說着,又忍不住暗暗後悔,早知道他就多討點火藥火器的隨身帶着了,如此今日縱談崩了,也能與宇文承川同歸於盡,如今至多隻能要他老婆的命,實在太便宜他了!
宇文承川臉上就有了掙扎之色,冬至見狀,忙在一旁恭聲問道:“殿下,要不奴才這就討皇上的主意去?太子妃嫁給東宮這兩年多以來,不但恪盡到了自己一國太子妃的職責,還爲皇上生了皇太孫,關鍵當初在江南治水一事上,太子妃的確功在社稷,萬一皇上就同意了呢,我們總要試一試,才知道到底成不成啊。”
宇文承川聞言,又掙扎了片刻,到底還是鐵青着臉點了頭:“嗯!”
冬至遂忙飛奔而去了,這一去便直過了大半柱香的時間還沒回來,也不知是皇上果然不同意,還是根本就沒見到皇上?
四皇子看着只剩下小半截的香,心下不由越發焦躁起來,時間拖得越久,局勢就於他越不利,他必須得速戰速決了……原本只鬆鬆鉗着顧蘊脖子的手忽然就收緊了,卡得脖子悶哼了一聲後,才冷笑着再次開了口:“宇文承川,時間可已所剩無幾了,你還沒考慮好麼?你若再不考慮好,我的手舉了這麼久,已經酸得都快木了,無知無覺之下,萬一一個不慎掐死了你老婆,你可別怪我!”
宇文承川見顧蘊滿臉的痛苦之色,卻連叫都叫不出來,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心疼,恨聲道:“從東宮到懋勤殿,就算一路狂奔,也得大半柱香的時間才能往返,還不說等人通稟,冬至見了父皇后說話又得需要一定的時間,你好歹等他回來後再說罷。”
話音未落,宇文策已沉聲打斷了他:“殿下,如此離譜的要求,皇上十成十不會答應,您還與宇文承祚廢什麼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太子妃再好,這世上又不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尤其等將來您……更是天下所有佳麗任您挑,不如,您就舍小保大罷?至多將來您封皇太孫爲太子,保證讓他子承父業也就是了,如此太子妃今日便不算枉死了。”
不待宇文承川答話,又勸起顧蘊道:“太子妃娘娘,女人一輩子圖的是什麼,還不是夫君出息兒孫有個好前程嗎?如今眼見太子殿下離那個位子只有一步之遙,您忍心拖他的後腿嗎,拖他的後腿,可就是拖您兒子的後腿,您要不就自己了結了自己,也省得大家都爲難?要知道將來太子殿下必然不會只有皇太孫一個兒子,您便是一直活着,皇太孫也未必能笑到最後,反倒是您死了,殿下一想起您,心裡便覺得對不住您,自然會加倍的對皇太孫好,皇太孫的位子反而更穩一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一席話,說得顧蘊又氣又怒,大力的掙扎起來,一邊掙扎,嘴裡還一邊“唔唔”有聲,顯是想駁斥宇文策的話。
宇文策見狀,忙繼續遊說起宇文承川來:“殿下,臣知道您與太子妃感情極深,不然也不會白放着東宮佳麗三千,專寵她一人了,可大丈夫豈能爲兒女情長所左右,尤其您還是要成爲天下至尊的,就更不能感情用事了,想必皇上也定不會願意看到一個感情用事的您。何況您當初專寵太子妃,夫妻的結髮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她財力雄厚,身後靠山表面看來雖不顯,實則卻都大是有用,對您的大業遠遠利大於弊,如今您已將異己都拔出了,其實,再換一個太子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至多也就要對顧平兩家多加安撫而已,但只要您發了話,將來的太子會一直是皇太孫,他們兩家想來也鬧騰不起來,您說呢?”
“唔唔唔……”顧蘊就掙扎得越發厲害,聲音也越發的大了,目眥盡裂的,擺明已恨宇文策恨到了極點。
四皇子也恨宇文策能恨出油來,他跟宇文承川談他們的判,他來湊的哪門子的熱鬧,幹他屁事啊,這要是宇文承川真被他勸得動搖了,索性就放棄顧氏了,他豈非前功盡棄,真只剩下死路一條了?
念頭纔剛閃過,就聽得宇文承川遲疑道:“話不是十一哥這麼說的,到底是孤結髮的原配嫡妻,豈是旁人能比的?旁人再美再好,終究不是她,不過……”
‘不過’後面的話並沒說出來,但已足以讓四皇子膽戰心驚了,也越發的恨宇文策了,想了想,索性放開了卡住顧蘊脖子的手,改爲以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以期顧蘊能罵退宇文策,更能說服得宇文承川不再動搖。
所幸顧蘊也沒讓他失望,一被鬆開脖子,連氣都來不及先喘勻,已啞聲痛罵起宇文策來:“宇文策你這個陰險小人,口蜜腹劍的混帳東西,太子殿下與本宮夫妻間的事,幾時輪到你一個外臣插嘴了?還敢當着本宮的面兒,公然勸殿下放棄本宮,你如今最好祈禱,今兒必定是本宮的死期,否則,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你!再不然,就是祈禱今日之事,不會傳到任何一個旁人耳朵裡,將來再傳到本宮兒子的耳朵裡,可紙豈能包得住火,本宮兒子早晚會知道是你害死了他母親的,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就等着不得好死罷!”
罵完宇文策後,又哭着哀求起宇文承川來:“殿下,您可不能因爲一個奸佞小人的幾句讒言,就放棄臣妾啊,想想我們這麼多年來的夫妻之情,想想我們的念哥兒,您真忍心讓他這麼小就沒有母親嗎?您自己便是打小兒沒有母親的,沒有母親庇護的孩子有多可憐,別人不知道,您還能不知道?您難道忍心讓您的兒子再重蹈你小時的覆轍,讓他甚至根本活不到成人嗎?還有臣妾和臣妾親人們曾對您那些不遺餘力的支持和幫助,您難道也都忘了嗎?殿下,求您就救救臣妾罷……”
說得宇文承川臉上漸漸有了動搖之色,“孤何嘗不想救你,可那代價實在太大,孤根本無能爲力啊,你再等等,也許冬至很快就回來了,只要父皇同意,什麼事都好說。”
“可萬一……父皇不同意呢?”顧蘊聞言,就哭得更厲害了:“若父皇不同意,殿下是不是就不打算救臣妾了?殿下好狠的心啊,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我們還夫妻兩年多,臣妾還爲您生了兒子,爲您付出了那麼多,殿下難道真忍心眼睜睜看着臣妾死在您面前嗎?殿下,您就救救臣妾罷,殿下……”
宇文承川沒有說話,臉上又現出了掙扎之色,宇文策看在眼裡,忙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漢高祖劉邦當年可是連自己的父親差點兒當着自己的面兒被烹煮了,都不帶皺一下眉頭的,所以纔開創了大漢幾百年的基業,何況如今只是區區一個女人?您千萬不能因小失大!”
說着看向顧蘊,冷然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又不是不想救您,是實在無能爲力,總不能讓殿下爲了救您,連自己也一併搭上罷?這樣沒有大局觀是非觀,一心只知道保全自己,娘娘覺得是一國太子妃應有的胸襟與氣度嗎?臣還是那句話,若臣是娘娘,這會兒就該自我了斷了纔是,如此後世之人定會爲您的捨生取義記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否則,您就等着遺臭萬年罷……”
一語未了,顧蘊已尖叫道:“奸佞說得輕巧,合着死的人不是你,合着將來無依無靠的人不是你的兒子對罷,所以你才能在這兒站着說話不腰疼,本宮一定要殺了你,哪怕活着殺不了你,做了鬼也絕不會放過你!殿下,您千萬不要聽信了這個奸佞的讒言啊,您不是曾說過,臣妾是您的無價之寶嗎,既是無價之寶,別說只是一個夷州,十個夷州也該比不過臣妾纔是,您千萬要救救臣妾,千萬要救救臣妾,臣妾還這麼年輕,還沒當上皇后母儀天下,臣妾還不想死,不想死啊,求您一定要救救臣妾,嗚嗚嗚……”
宇文承川被二人吵得一個頭兩個大,適逢冬至滿臉沮喪的跑了回來:“殿下,皇上說,念在太子妃娘娘曾功在社稷,準她按皇后的喪儀風光大葬,日後再給您指個更好的太子妃便是……”
宇文承川就大吼起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吵得孤頭疼!”
吼得宇文策與顧蘊都住了嘴後,纔看向顧蘊,滿眼無奈與歉然的道:“你方纔也聽見冬至的話了,父皇不同意,孤能怎麼着呢?到底如今這大鄴還是父皇的,不是孤的,孤只能,只能對不住你了……你放心,孤一定會好生疼愛庇護念哥兒,哪怕將來有了新人,新人也有了兒子,孤也會確保念哥兒纔是唯一的皇太孫,孤唯一繼承人的,你就安心的,去罷……”
顧蘊的眼淚立時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頻頻搖着頭一度哽咽難耐:“不,不,不,殿下您不能這樣對臣妾,臣妾還這麼年輕,臣妾不想死,您不能這樣對臣妾……”
“可父皇他不答應,孤又能有什麼法子?所以,不是孤想這樣對你,而是造化弄人,您別怪孤……”宇文承川一臉不忍直視的撇過了頭去。
顧蘊猶不死心,猶做着最後的努力:“殿下,您親自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才立了大功,父皇一定會聽您的話,一定會給您這個體面的,殿下,求您親自再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沒親自去試過,怎麼就知道父皇不肯呢?不然臣妾實在不甘心,實在沒辦法心甘情願的去赴死,臣妾還要與您白頭偕老呢,您自己說過的話,難道都忘了嗎?”
宇文策惟恐宇文承川動搖,忙接着她的話勸宇文承川道:“殿下,冬至去與您去又有什麼差別,擺明了皇上不可能答應的事,已經被拒絕了一次,您再迎頭而上,不是自取其辱,白惹皇上生氣嗎?太子妃娘娘,皇上已經許了您以皇后的喪儀風光大葬,也算是圓了您母儀天下的夢,您就捨生取義,安心的去罷,別再讓太子殿下爲難了,如此將來殿下想到您時,纔會只記得您的好,於大家都好不是嗎?”
“你這個奸佞,給本宮閉上你的臭嘴,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顧蘊赤紅着眼,吼得宇文策摸着鼻子訕訕的沒有再說後,才定定的看向了宇文承川,啞聲道:“殿下,這會兒您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嗎?您是不是也希望臣妾自己捨生取義,別再讓您爲難,甚至將來壞了您的大業?臣妾要聽您親口說,是還是不是,只要您親口說了‘是’,臣妾二話不說立刻赴死,就當此生瞎了眼!”
宇文承川被她盯得好一陣躲閃,架不住顧蘊的目光實在太過犀利懾人,只得小聲說道:“孤心裡沒有這樣想,但有法子救下你,孤又豈能見死不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連義父義母孤尚且做不到眼睜睜看他們身陷囹圄,何況你與孤同吃同住兩年多,還與孤生個兒子?可這不是沒有辦法了嗎?孤還是那句話,一定會好生疼愛庇佑念哥兒,確保他是孤唯一繼承人的,你別怨孤……”
話音落下的同時,冬至忽然向外一拍手,便見一羣手持軍中才有大號弓弩的侍衛衝了進來,張弓拉箭,將西偏殿給團團圍了起來。
此情此景,不止顧蘊慌了,四皇子就更慌了,架在顧蘊脖子的匕首都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色厲內荏的叫道:“宇文承川,你嚇唬誰呢,是不是以爲我真不敢殺你老婆?好,我這就殺給你看,你別後悔!”
說着,果真在顧蘊脖子上劃了一下,立時便有血珠滲出,宇文承川與宇文策看在眼裡,忍不住都攥緊了拳頭,眼裡的殺氣瞬間一覽無餘,也就四皇子正滿心的慌亂與無措,纔沒能感覺到罷了。
顧蘊又哭了起來,聲音也是越發的淒厲了:“殿下,您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啊,臣妾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啊……念哥兒,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要沒娘了,你很快就要是沒孃的孩子了……宇文承川,你好狠的心,我爲你付出那麼多,犧牲那麼多,幾次都差點兒連性命也賠上,到頭來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我真是瞎了眼,我告訴你,我活着時奈何不了你,做了鬼也絕不會放過你,一定要生生世世纏着你,讓你也……”
“你們幹什麼?幹什麼?真以爲我不會殺了她嗎?我告訴你,把我逼急了,我真馬上殺了她!”話沒說完,已被四皇子驚慌失措的聲音給阻斷了。
卻是宇文承川與宇文策齊齊逼了上前,離四皇子越來越近,眨眼間便已在丈餘開外,也就不怪他慌亂得聲音都變了調。
宇文策已冷笑道:“你要殺就殺啊,難道方纔太子殿下說了那麼多,你還不明白殿下的態度,非要殿下再說一次不成?”說着,又往前逼近幾步,看向顧蘊,“太子妃娘娘,您放心,今日是臣對不住您,臣將來也會竭盡所能庇護皇太孫的,您就放心的去罷,至於您說作了鬼也不會放過殿下,殿下也是被臣蠱惑了的,冤有頭債有主,您要找就找臣,千萬別找殿下,殿下心裡從來沒想過讓您死的。”
“廢話,不想讓我死,還不是眼睜睜看着我站在懸崖邊上,不說拉我一把,反而一腳將我給踹了下去?”顧蘊的聲音已近乎歇斯底里,刺得人耳膜生疼。
四皇子更是快要瘋了,早知道他就該強忍噁心,不把那個小賤種與顧氏交換的,他早該想到,女人之於男人,尤其是有權有勢的男人來說,不過只是一件衣裳,穿不了幾日就厭了,既已厭了,扔起來自然毫無留戀,唯一的區別也就是衣裳是貴是賤,是華麗還是簡樸而已。
他自己就是男人,怎麼能想不到這上面來呢?偏被顧氏的話說得昏了頭,以爲她於宇文承川來說,是比子嗣還要重要的存在,再聯想到曾經宇文承川爲了她,連她曾與別的男人單獨待過一夜都不計較,更別說素日待她的各種寵愛,就以爲宇文承川真的愛妻如命,媽的,他曾經不也被人說‘愛妻如命’麼,箇中隱情究竟如誰,還不是隻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他自己就更知道,什麼情啊愛的,都是假的,有好處有利益時,當然愛,沒好處沒利益了,誰還愛你,你比別的女人多一隻眼睛多一張嘴不成?
亦連孩子,再是虎毒不食子,真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一樣可以放棄,譬如他自己,如今是沒有別的子嗣,且也的確真心疼愛過,所以才能一直沒想過捨棄自己的一雙兒女,但若易地而處,如今被逼迫的人換成了自己,而對方用來逼迫自己的對象則是一雙兒女,他心痛歸心痛,心痛完了一樣會忍痛捨棄,就更不必說女人了,宇文承川自然也是一樣。
只可惜如今便是悔青了腸子,又還有什麼意義?
四皇子眼見宇文策與宇文承川都是越逼越近,離他已近在咫尺,外面的弓弩手們更是蓄勢待發,隨時能將他們主僕一羣射成篩子,就更慌亂與絕望了,難道,今日真是他的斷魂之日嗎?可結局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正滿心狂亂的想着如今要怎樣才能爲自己謀一條生路,架在顧蘊脖子上,握着匕首的手上忽然就傳來了一陣劇痛,他吃痛之下,不由本能的鬆開了手,任匕首掉到了地上去,自然顧蘊也一瞬間脫離了他的掌控。
四皇子大驚,如今事實雖證明顧氏沒有任何用處了,好歹有也比沒有好,關鍵時刻,還能做一下他的擋箭牌,可不能讓她跑了。
他想也不想便伸出了手,想去抓顧蘊回來。
對上的卻是一個做工精良,小巧精緻的袖箭,彼時那閃着幽光的箭頭正好對着他的面門,至於袖箭的主人,竟是顧蘊,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竟隨身攜帶着這麼兇猛的利器,不是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嗎,媽的,這叫手無縛雞之力嗎?
四皇子看了看自己被射了個對穿,彼時正汩汩往外淌血的手掌,再看了眼顧蘊紋絲不動的手臂,知道她做得出來再射自己一箭的事,他早知道這個女人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等閒男人尚且及不上,已經時時提着心防她了,怎麼到頭來,還是着了她的道兒?如今怎麼辦,難道真死在這裡嗎?
念頭閃過,四皇子已“噗通”一聲跪下,哀求起顧蘊來:“大皇嫂,我從來沒真的想過殺你,不然方纔那一下就不會只是劃破你的皮了,我上有無依無靠的老母親,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兒女,求大皇嫂看在您一雙侄兒侄女的份兒上,就饒了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大皇兄,求您就饒了我這一次,我以後真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啊……”
奈何顧蘊根本不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便摁動袖箭的開關,對着他的額頭正中來了一下,四皇子當即慘叫着倒在了地上,掙扎了幾下後,便漸漸一動也不動,大睜着眼睛,氣絕身亡了。
顧蘊猶不解氣,又上前狠狠踹了四皇子一腳,才冷哼道:“哼,本宮以爲你多硬氣呢,沒想過只是個嘴上厲害的慫貨,要換了本宮,哪怕死,也要死得有尊嚴,絕不會開口求半句饒……”
話沒說完,已被宇文承川抱了個滿懷,卻沒有立刻如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般各種撫慰她,而是把她往自己猶自顫抖着的腿上一翻,對着她的屁股便“啪啪”的打起來:“你絕不會開口求半句饒是嗎?我倒要看看,你今兒會不會求饒!”
顧蘊沒想到自己好容易劫後餘生,迎接自己的卻是宇文承川衆目睽睽之下的施暴,一時又是疼痛又是委屈,何況還本就又驚懼又後怕,忍不住哭了起來:“打我做什麼,我又沒做錯,難道是因爲我沒有如你如願,自行了斷了,或是死在宇文承祚刀下,你換不了新人,不高興了,所以才把滿肚子的火都發到了我身上?”
自己做錯了事,還惡人先告狀上了……宇文承川怒極反笑,越發加大力度,狠拍了顧蘊幾下,才冷聲道:“你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自己做錯了什麼你自己會不知道?誰讓你不等我回來,就先過來以身犯險的?誰讓你以己身換回念哥兒的?方纔又是誰讓你自己摁動開關,射殺宇文承祚的?你想過沒有,萬一出了一絲一毫的差池,結果就有可能謬之千里,屆時叫我怎麼辦,叫念哥兒怎麼辦?你還敢說自己沒做錯,你氣死我了!”
收到念哥兒落入了歹人之手的消息時,宇文承川正與皇上一起,與已趕了進宮的宗親臣工們商量一應善後事宜,因金吾衛與五城兵馬司那部分化整爲零保護各府的人手,也因西山大營到底忠君愛國,尚存理智的人更多,萬幸此番各府都沒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大的傷害,至多也就有些財產的損失,並一部分下人護院受了點輕傷罷了。
所以不止皇上,宇文承川的心情也爲之好轉了不少,只要大家都沒亂,善後工作開展起來也能容易許多,人心安撫起來同樣容易許多。
更重要的是,因爲見到了宇文策,滿身重甲,滿臉才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才會特有的肅殺冷厲之氣,但至少人平安凱旋歸來了的宇文策,宇文承川的心情就更好了,就算還有更多的難題等着他去解決,但兄弟齊心,又有什麼可怕?
萬萬沒想到,偏在這一切都雨過天晴了之時,竟然讓念哥兒落到了歹人手裡,宇文承川的心跳當即便凍住了,還是宇文策碰了他一下,叫了他一聲:“殿下,您先別急,小殿下一定不會有事的!”
才讓他回過了神來,與皇上說了一句:“父皇,兒臣去去就來。”也顧不得旁的,便大步往外狂奔而去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到底會是哪個歹人擄了念哥兒去?昨夜雖亂象橫生,亂的卻都是宮外,宮裡一直不曾真正亂起來,東宮又守衛森嚴,照理混不進歹人去纔是,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就有了例外嗎?還有蘊蘊,也不知這會兒急成什麼樣兒了?她自念哥兒沒出生起,就已視她爲自己的命了,何況這幾個月以來,又建立起了感情,可千萬別一時亂了方寸,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來纔好!
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宇文承川剛趕到西跨院,就看到念哥兒被扔出去,顧蘊被四皇子抓過去那一幕,當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雖氣怒到了極點,也只能立刻出手,把念哥兒接住了,再謀後事。
因見四皇子挾持了顧蘊,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年去揚州的路上,顧蘊被挾持的事,雖然如今時過境遷,但如今的情形,與當時的情形何其相似?他立時便想到了解決之道,他們完全可以如法炮製學那次,以旁的時來轉移宇文承祚的注意力,以達到救下蘊蘊的目的,正好那次事件的親歷者他、十一哥、冬至和蘊蘊都在,憑彼此的默契,只要稍微對一下眼色,應當就能知道彼此心裡想什麼了。
事實證明,果然大家只消對個眼色,就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冬至就立時提出去求見皇上,實則是去調弓弩手,十一哥就開始與他唱起雙簧來,一如那次在揚州,蘊蘊自己則又是哭鬧又是哀求的,讓宇文承祚越發的心煩意亂,精神渙散。
至於爲何不真的去請示皇上,賭皇上會不會同意宇文承祚的要求,則是宇文承川私心信不過皇上,不想去冒這個險,反正這天下女人多的是,再金貴的女人,也比不過夷州那麼大一片疆土罷?皇上除非是傻子,纔會答應交換呢,屆時他反倒派了人來欲先結果了蘊蘊,一了百了,他豈不得把早前沒造成的反,終於還是造了?
原本一切也都進展得很順利,眼見他和十一哥就可以雙雙搶上前,一個救下蘊蘊,一個擒住宇文承祚,衆弓箭手則在他們得手後,百箭齊發,讓宇文承祚的餘黨全部被射個對穿,讓他獨木難支,再沒有反抗之力。
卻沒想到,蘊蘊自己倒先動了手,用袖箭先是將宇文承祚的手掌給射了個對穿,再直接一箭射死了他,英勇果敢得等閒男人都及不上她,能娶到這樣的媳婦簡直就是他的驕傲他的榮幸,這世上不定得多少人羨慕他,娶個老婆不但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大牀生得了兒子,還殺得了歹徒救得了自己,——那她拿自己這個男人這個夫君是來幹嘛的,擺設嗎?
簡直氣死他了,她也不想想,萬一宇文承祚狗急跳牆,自己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傷了她甚至要了她的命怎麼辦,或者萬一中途她失了手,他就算近在咫尺,依然沒能及時救下她,又該怎麼辦?
不是隻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能爲力,然後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徒留念哥兒一個人在這世上掙扎蹣跚,寸步難行嗎?
叫他怎能不打她,打她還是輕的,若不是礙於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定要做得她三天三夜下不了牀,讓她至死都牢牢記住這個教訓!
宇文承川罵完了,猶不解氣,深吸一口氣,又罵道:“你現在還說自己沒做錯嗎?你個混蛋,你難道忘記自己是有男人的了,我不在時,你忘記也就罷了,我已經站在你面前,就在咫尺開外了,你依然無視我,什麼事都得靠自己來,你當我是死的嗎?”
顧蘊被罵得訕訕的,知道他這是驚恐後怕到了極點,纔會生這麼大氣的,不然不會連聲音都在發抖,身體也在發抖,想起方纔自己的冒險舉動,當時她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想起來卻也覺得後怕,覺得雙腿發軟,也就不怪他生氣了。
心虛之下,哪還好意思再哭,只得小聲說道:“人家這不是擔心念哥兒嗎,你不知道當時他哭得多可憐,本來每天早上他剛醒來時,就是最難搞的,當時還尿了拉了,他那麼懶的人,除非不舒服到了極點,怎麼可能那樣哭,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叫我怎麼忍心,而且我這不是知道自己有底牌,生還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且你也定會很快來救我……好好好,你別生氣了,至多我以後再不這樣也就是了……”
見宇文承川兇狠的瞪她,只得忙忙改了口:“好好好,再沒有以後,再沒有以後了,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生氣最讓人老得快的,你本來就夠……啊不是,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宇文承川又忍不住要怒極反笑了,方纔是直接當他這個男人不存在,如今又開始嫌他老了?簡直控制不住自己手癢癢,又想打她一頓的衝動怎麼辦?
還是見她一副怯生生的樣子,衣裳頭髮都一片凌亂,關鍵脖子上的劃傷雖已不再往外滲血了,卻仍血糊糊的一片,簡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方忍住了再打她的衝動,改爲一把將她重重擁進懷裡,恨聲道:“就算念哥兒哭得可憐,你也不能爲了他就以身犯險啊,宇文承祚的最終目的是我們答應他的條件,該着急該恐慌的是他,所以他敢把念哥兒怎麼樣?至少在我趕到之前,他什麼都不敢做,那你何必非要去冒這個險,是不是發生了任何事,你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我自己能解決,不需要別人的幫助?說着說着,我又想打你了!”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便是不幸念哥兒真有個什麼好歹了,那也只能說明他跟他們做父母的的確沒有緣分,所以纔會一再的遇險,到最後終究沒能……他難過歸難過,痛心歸痛心,卻也不至於連自己都一併隨他而去,這話雖有些涼薄,可誰家做兒女的能與父母相伴一輩子的?
反倒是蘊蘊,那纔是他要相伴一輩子的人,那纔是他的命,有了蘊蘊,以後他們還會有更多孩子,沒了蘊蘊,他連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還談什麼以後!
只不過這話宇文承川知道顧蘊不愛聽,聽了也會受不了,所以明智的沒有說出來罷了,在這個問題上,男人與女人肯定說不到一塊兒去。
顧蘊被說得又是一陣訕笑,主動把臉伸過去,討好道:“打罷打罷,只要能讓你解氣,不過你還是別打得太重了,回頭大伯母大舅母他們一定會進宮來的,到時候讓她們見了,以爲你欺負我,可就不好了。”
一副嬌俏愛嬌的樣子,雖仍稍顯狼狽,在宇文承川眼裡卻是最漂亮最動人的,哪裡還打得下去,只得狠狠一把又抱緊了她,低聲說道:“總之這種事,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下次……呸呸呸,哪來的下次,你這次就該一直哭你的,什麼都不做,只管等着我來救你的,我真是恨不能一口咬斷了你這小混蛋的脖子纔好。”
直接給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來,心跳也一度差點兒停止了,這種經歷,他這輩子都不想再來第二次!
“咬罷咬罷,咬斷了明兒又會再長出來的……”
“你還得意,真以爲我只是在嚇唬你呢?”
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着,旁邊冬至已經帶着人在收拾殘局了。
宇文承祚埋伏在殿內的人原來遠沒有他們想象的多,不過才七個而已,因當時變故發生得猝不及防,他們一門心思都想搶上前保護宇文承祚,顧不得去自衛,自然都被射成了篩子,一個活口不剩。
至於宇文承祚,雖已死得透透的,冬至猶不解氣,又狠狠踹了他幾腳,還砍了他好幾刀後,才狠狠的叫了侍衛:“好生收拾一下,找個擔架來擡出去罷,也省得回頭皇上見了,再多的恨也化作心痛了。”
惟餘宇文策無事可做,冬至總不能去使喚他,遂抱臂站在了一旁,自然就將宇文承川和顧蘊的一應動靜都盡收眼底了,手心不由死死的攥了一遍又一遍,才如方纔顧蘊脫離宇文承祚的掌控那一瞬間般,堪堪剋制住了撲上前接住她的衝動。
原以爲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離得也遠了,時間與空間總會把有些事情稍稍改變,卻沒想到,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甚至比以前更強烈更刻骨了。
不然先前在懋勤殿乍一聽得念哥兒被擄了的消息,他也不會第一反應就是想到太子妃這會兒得多傷心無措,想也不想便辭了皇上,跟着太子殿下攆到東宮了,那樣危急的時刻,他私心裡竟是想的終於可以正大光明見太子妃一面這樣不可告人的念頭,實在有夠卑劣的!
念頭閃過,宇文策禁不住唾棄起自己來,沉聲向冬至說了一句:“皇上這會兒還不定怎生擔心小殿下呢,殿下這會兒又不得空,便由我去代殿下向皇上覆命罷!”拔腿往外走去。
“十一哥,你果真回來了!”卻纔走出兩步,已被熟悉的女聲給喚住了,宇文策雖再四在心裡告訴自己,相見不如不見,到底還是沒忍住轉過了身來,抱拳給顧蘊行了個禮:“臣參見太子妃娘娘,請娘娘恕臣重甲在身,不便行大禮。”
顧蘊這會兒雖已自宇文承川懷裡掙脫開來,兩頰卻仍有些紅紅的,聞言忙笑道:“都是自己人,什麼大禮不大禮的,十一哥也太客氣了。晨間我就聽人說,十一哥帶着五千先鋒將士趕回京勤王護駕了,還想着,先前不是說東征軍怎麼也得十餘日才能凱旋迴京麼,莫不是弄錯了?這會兒見了十一哥,總算相信你是真的回來了,且還是毫髮無損的平安凱旋,實在可喜可賀!”
說着上下打量了宇文策一番,見他本就英挺欣長的身軀被渾身的鎧甲襯得越發的偉岸,整個人的氣質也與之前在京中時不一樣了,猶如一柄絕世名劍終於開了光般,散發出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芒來,不由暗暗點頭,前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將軍,終於有了幾分雛形,只待時間的繼續打磨和歷練了。
又笑向宇文承川道:“我早說過十一哥乃千載難逢的大將之才,如今你總算徹徹底底的相信我了罷?”
宇文承川見宇文策與顧蘊說話時,頭也不擡一下,雖知道他心裡未必想的未必與他表現出來的一致,也算是滿意了,他再是太子,也沒辦法控制別人的意志,遂笑道:“我幾時不相信了,十一哥的真本事如何,別人不知道,我難道還能不知道?不然當初也不會那般再四的保薦他了,對了,十一哥,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沒有受傷罷?”
宇文策仍是頭也不擡,哪怕感受到顧蘊打量他時,只是恭聲回道:“多謝殿下關心,只是一些小傷,已無大礙。”頓了頓,又道:“也得多謝殿下與娘娘肯給臣這個機會,讓臣僥倖打了這次勝仗,實現了自己的抱負,回頭臣一定備了薄酒,好生敬殿下三杯,就是不知道殿下與娘娘肯不肯賞這個臉。”
宇文承川笑道:“什麼賞臉不賞臉的,十一哥有請,我自然是隨叫隨到,就是十一嫂如今臨盆在即,怕是不方便款待太子妃,只好以後有機會時,大家再聚了。”
顧蘊笑着接道:“十一哥一回來便忙個不停,必定還沒回家給王叔請過安,瞧過十一嫂,去見過父皇后,便快些回家罷,王叔與十一嫂,尤其是十一嫂,還不定怎生記掛呢。十一哥不知道,你不在這段時間裡,十一嫂不但把你們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宗室親貴裡也是一水兒的好名聲,你娶到這個媳婦兒,可算是賺大發了,以後定要加倍的待人家好纔是。”
他夫妻兩個不提及這一茬,宇文策至少這一路至今,還真忘記自己還有個老婆了,聞言不由微微有些歉疚,道:“那隻能等內子平安生產後,再請殿下與娘娘賞臉了。時辰已不早了,臣先去向父皇覆命了,待覆命完了後,臣也好早些回家去,就先告退了。”
說完抱拳向二人行了個禮,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冬至在一旁餘光看在眼裡,方暗暗鬆了一口氣,爲什麼殿下與世子爺連口味都那麼相同呢,果然是身上都流着宇文家血液的兄弟嗎?
宇文承川也暗暗鬆了一口氣,見顧蘊已沒事兒人一樣的,在與冬至說話兒:“我以前一直想着這袖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也就能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嚇唬嚇唬敵人罷了,還是昨兒眼見可能會有大事發生,防患於未然,纔將其佩戴在了身上,沒想到威力竟那麼大,可真是個好寶貝!不過貌似大了些,能改小點兒嗎,我方纔一直都擔心,行動稍稍大了些,就讓宇文承祚瞧出來了,可就壞事兒了,若能改小些,下次也就不必再擔心被發現了!”
當日宇文承川的人研製牀弩時,免不得要做廢做殘一些半成品,總不能就那樣白白浪費了,宇文承川再是有金山銀山,也不是這樣的,那些能工巧匠們便用那些半成品,改造了不少有用的小玩意兒,這袖箭便算是其中改造得最成功的成品,宇文承川見小巧精緻,便帶了一些回宮,讓顧蘊留着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場,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話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怒道:“還有下一次,你方纔怎麼答應我的,這麼快就忘記了嗎?看來我得好生讓你長長記性纔是!”一邊說,一邊逼上前兩步,直接將顧蘊扛到肩上,便往外走去,反正這會兒全是東宮的人了,他也不怕被人瞧了去笑話兒。
“哎呀,你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還不行嗎……”
餘下冬至在顧蘊的慘叫聲中,好笑的搖了搖頭,這才折回殿裡,滿臉殺氣的吩咐起侍衛們來:“把這羣混帳東西都給咱家扔去亂葬崗喂狗去,竟敢挾持小殿下,一個個兒的活該葬身狗腹!”
又吩咐其他人,“再安排人把東宮裡裡外外都給咱家拉網式的搜查一遍,連枯井什麼的都別放過,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大家都不必活了!”
其時皇上已再次見到宇文策了,聽得宇文策說:“幸得皇上庇佑,小殿下安然無恙。”
皇上先是一喜,到底是自己的孫子,哪怕只是衆多孫子中的一個,聽得他被擄,皇上一樣忍不住擔心,何況這個孫子還不是普通的孫子,至於東宮和整個朝堂來說,都意義重大,遂捋須笑道:“安然無恙就好,那朕也可以放心了。只是究竟是何人敢那般膽大妄爲,在禁宮內院作奸犯科,實在可恨至極!”
但在聽得宇文策滿臉凝重的又說了一句:“回皇上,擄人之人乃……乃四皇子殿下,如今已伏誅了,還請皇上節哀。”後,皇上笑不出來了。
與二皇子一樣,再是不肖子,再是恨到恨不能當面抽死他的地步,皇上也沒真想過讓四皇子死,可如今他又收到一個兒子的死訊了,兩年不到的時間裡,他死了三個兒子,還都是曾讓他引以爲傲過的兒子,果然天家容不得親情和兄弟情存在嗎?
宇文策何等聰明之人,見皇上冷了臉,忙說道起事情的經過來:“當時殿下與臣趕到時,太子妃娘娘已以己身換回了小殿下,殿下問了四皇子,要怎麼才肯放人後,四皇子說了自己的條件,要讓皇上將夷州給他做封地,並且,昭告天下以後若非他的子孫後代先大逆不道,朝廷永世不得發兵攻打他們。這樣的條件,連太子妃娘娘一介女流,都知道不能答應,何況太子殿下?斷然便拒絕了四皇子的條件,太子妃娘娘也深明大義,說自己願意捨生取義,讓太子殿下不必管她的死活,然後便與四皇子廝打起來,太子殿下與臣見機不可失,忙也帶着侍衛們撲了上前,一通混戰後,太子妃娘娘倒是救了回來,四皇子卻已……還請皇上恕罪!”說完單膝跪了下去。
一席話,說得皇上臉上的冷意都被怒意所取代了,拍着御案道:“那個逆子,做下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不來向朕請罪告饒,自領懲罰也就罷了,還想要夷州做封地,去那裡做土皇帝,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他怎麼不上天呢!太子與太子妃都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所以,親情父子情什麼的,一旦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權益,皇上摒棄得比誰都快,又怎麼能要求別人呢?倒是免了旁邊幾位親王閣老正打算出言爲宇文承川開脫了。
宇文策忙道:“臣只是盡到了自己的本分罷了,當不起皇上的誇獎。”
皇上笑道:“誒,你都當不起朕的誇獎了,這滿朝也沒幾個人能當得起了。你父王今兒沒進宮來,說是放心不下家裡小的小,弱的弱的,你且快回去罷,他見了你一定很高興,等忙過了這幾日,朕再爲你設慶功宴!”
宇文策少不得向皇上道了謝,才起身卻行退了出去。
一路上都可見行色匆匆的宮女太監們,在忙着各處收拾殘局,越往外走,收拾殘局的人就更多了,僅他經過的西華門宮門前的空地上,就聚攏了不下百日,正擡了水來衝地上的血跡,昨夜那樣的大亂,豈能不血流成河,又爲皇城上空添不知道多少縷冤魂的?
宇文策不由暗歎了一口氣,那些將士們若是死在了疆場上倒也罷了,如今卻死在自己人手裡,不管是對方的還是己方的,都是死也不能瞑目罷?
所幸待出了宮,行上了大街後,情況就要好得多了,雖大半商家都關門閉戶的,街上也沒幾個人,與早前的繁榮阜盛大相徑庭,到底沒看到殘垣斷瓦,血淌大街之類本以爲會出現的景象,宇文策心裡方好受了一些。
正要繼續往前走,迎頭遇上了金吾衛一個曾在自己旗下過的千戶,宇文策忙勒住了馬,對方也已看見他,小跑着上前行禮來了:“世子爺,昨夜便聽說您凱旋班師了,屬下還有些不信,沒想到竟是真的,可真是太好了,兄弟們都很記掛您呢!”
宇文策點點頭:“我也很記掛大家,你帶着兄弟們忙什麼呢?巡城?”
那千戶笑道:“是啊,指揮使大人怕城中再有叛軍的餘孽作亂,偏五城兵馬司如今羣龍無首,還有半數以上都是待罪之身,無人可用,指揮使大人便派了屬下並王千戶齊千戶各領了自己的人,在城中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巡邏,沒想到竟有幸遇上世子爺,屬下造化大了。”
宇文策回以微笑:“既指揮使大人讓你領了兄弟們巡城,我便不耽誤你了,等回頭忙過了這一陣,再請兄弟們吃酒,你去忙罷。”
“那敢情好,屬下就先代兄弟們謝過世子爺了。”
宇文策笑了笑,打馬繼續往前走,那千戶卻又繞到了他前面,道:“世子爺這是回府嗎?如今榮王爺與世子妃並世子爺的家小們都在宗室營裡呢,您這會兒便是回家怕也見不到人,倒不如直接去宗室營。”
父王他們還在宗室營?叛軍都已擊退投降了,他們怎麼還不回府,莫不是府裡遭到了不小的破壞,讓他們暫時沒法兒回去?
宇文策忙調轉馬頭,向宗室營奔去,小刀幾個忙向那千戶道了謝,也打馬追了上去。
一時到得宗室營,卻見不止榮王府的人在,其他王府宗親家的女眷也還有不少在的,亦連顯陽侯府和平府的人都在,宇文策這才心下稍鬆,看來大家只是爲了保險起見,再繼續留在宗室營,而不是暫時有家回不得,不是府裡遭到了破壞,不過話說回來,只要人平平安安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慢慢的再休整恢復便是。
榮親王與丁氏聽得宇文策來了,則是高興得滿臉放光,榮親王雖是做父親的,這麼長時間不見兒子,兒子又是從戰場上回來,且大家都才經歷了一場大亂,頗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喜幸與後怕,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扶了長隨便親迎兒子去了。
丁氏與一衆女眷一起待在宗室營的西廳裡,雖也恨不能立時見到自家世子爺,卻也知道衆目睽睽之下自己不方便出去,反倒惹人笑話兒,只能強忍着滿心的喜悅與期待,頻頻張望起門口來。
何側妃見狀,因小聲笑道:“世子妃彆着急,很快就能見到世子爺了,本來還以爲世子爺趕不上您生產了呢,沒想到竟趕上了,昨夜亂成那樣,大家也都是毫髮無傷,真是可喜可賀,可見小爺是個多有福氣的!”
丁氏想起昨夜剛亂起來,他們還沒被護着過來宗室營時的情形,這會兒都還忍不住後怕,不自覺紅了眼圈,道:“福氣不福氣的且不說,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心滿意足了。”
祁夫人與平大太太等人聞言,忙都在一旁笑道:“如今大家可不都平平安安的,世子妃可不興哭的,如今您臨盆在即,傷了眼睛就不好了。”
昨日還沒徹底亂起來之前,祁夫人便因事先接到了顧準的消息,怕晚間會有大變故發生,不但自己將家裡上下人等都該組織的組織起來,該分散的分散開來,隨時做好離開府裡的準備,一旦真亂起來,他們做爲太子妃的孃家,且顧準的位子特殊,一定首當其衝遭殃。
還打發人往平府去送了消息,讓平府也照樣準備起來,以免屆時手忙腳亂的,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
所以在盛京剛亂起來之初,兩家人便先趕到了宗室營,與禮親王府五六兩位皇子府等宗親貴胄們守望相助,到了後見榮親王府的人還沒過來,想起榮親王府因爲宇文策的關係,也必定是首當其衝遭殃的,忙又派了人去榮親王府接人,如此方算是最大限度的減少了宗親們的傷亡。
這還罷了,平大老爺更是有勇有謀,不但帶了子侄們去與保護他們的將士們並肩作戰,聽說了作亂的五城兵馬司的人恰是吳指揮使親自帶隊後,想起吳指揮使自來忠勇,應當不至於至於倒行逆施,可見定是受了脅迫。
遂親自帶人,去了吳指揮使家中營救吳老夫人等人,用的法子也與顧蘊之前的差不多,也是以己身換下吳老夫人後,找機會一箭射在了永嘉侯世子的胸口,——那袖箭之前雖未被證實過有多好用,顧蘊想着平大老爺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也打發人送了出去給平大老爺,不然平大老爺也不敢以身犯險,所幸真有用,當場就讓永嘉侯世子斃了命,論起膽大包天來,甥舅兩個倒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只不過平大老爺就沒有顧蘊那般幸運了,只脖子上被劃破了一點兒皮,而是被強弩之末的永嘉侯世子拼着最後一口氣,砍在了後背上,這會兒人都還沒醒呢,所幸大夫來瞧過後,說並沒有生命危險,只將養個個把月的,便有望痊癒了。
丁氏聽得祁夫人與平大太太的話,忙笑道:“看我,不高興了要哭,高興了還是要哭,倒讓兩位夫人看笑話了,也不知道多早晚,我才能歷練得似兩位夫人般,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
尤其是平西伯夫人,平西伯都傷成那樣了,她雖着急,照樣一絲不亂,讓人看了本來心裡還很慌亂的,也無端平靜了下來,只希望她到她那個年紀時,能有她一般的沉穩從容,她就心滿意足了。
大家正說着話,榮親王與宇文策一道進來了,雖隔着屏風,丁氏仍然一眼就認出了丈夫,本來方纔已下定決心不哭了的,眼淚仍是忍不住“嘩嘩”落了下來,世子爺他黑了,也瘦了,還不定吃了多少苦頭,戰場上又刀劍無眼,也不定受了多少傷呢,萬幸的是,總算人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她明兒就讓母親替她往大相國寺還願,給菩薩塑金身去!
榮親王已滿臉是笑的在與宇文策說話兒了,方纔父子兩個見了面,除了行禮問安,與旁的叔伯兄弟寒暄,連一句多的話都沒說上:“不是說凌晨時分就已進城了嗎,怎麼這都午時了,纔出宮來,莫不是皇上又派了你差使?那可不成,你才九死一生的回來,怎麼也得好生歇息三兩月的才成,放心,父王給你做主,回頭就找皇上,讓皇上把差使另派他人去,合着不是他兒子,他就一點不心疼啊?”
這話也就榮親王纔敢說,而且是公然的說,根本不怕傳到皇上耳朵裡去了。
宇文策見問,沉聲應道:“皇上並沒有給兒子再派差使,是宮裡出了一些事,四皇子眼見走投無路,於是潛入東宮擄了皇太孫,想以皇太孫要挾太子殿下與皇上說,把夷州劃給他做封地,而且昭告天下朝廷永世不得派兵攻打他,這樣的條件太子殿下怎麼可能答應?我當時正好也在,便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了東宮救人,這才耽擱到了現在。”
“四皇子竟然擄了皇太孫?”聽得榮親王是大驚失色,“他也太膽大包天了!那如今是個什麼情況,皇太孫沒有事罷?”
宇文策道:“我們趕到時,太子妃已以己身換下了皇太孫,後來找到機會便實施了自救,加上我們從旁協助,如今太子妃與皇太孫都沒事,四皇子也已伏誅了。”
連榮親王都聽得大驚失色了,何況祁夫人與平大太太,顧不得男女大防,忙雙雙繞到了前面,急聲問起宇文策來:“世子爺,太子妃娘娘與皇太孫真的都沒事嗎?如今宮裡是個什麼情形,我們能遞牌子進宮求見了嗎?”
平大太太更是忍不住抱怨道:“老的是這樣,小的也是這樣,都好玩什麼以己代之,真是氣死我了!”
丁氏在屏風後聽了,方知道平大太太哪是沒有亂,只不過養氣功夫到家,沒有表現出來罷了,實在心裡還不定懊惱急痛成什麼樣呢,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覺得有朝一日要像她一樣泰山壓頂面不改色,並沒有那麼難了。
宇文策道:“太子妃娘娘受了一點輕傷,皇太孫至多也就是受了點驚嚇,太子殿下這會兒正陪着他們,應當不會有什麼事。至於遞牌子進宮求見,如今宮裡還有些亂,怕是至少也得明兒才能遞牌子進宮了,兩位夫人稍安勿躁。”
祁夫人與平大太太聞言,只得對視一眼,向宇文策道了謝,退回了屏風後去,如今看來,她們只能明日再進宮求見太子妃娘娘了。
當下其他宗親又圍着宇文策說了一會兒話,當然都是好話,連帶榮親王都被誇得快飛上天了,眼見時辰已經不早,禮親王世子方讓人備了席面,大家吃畢,各自回了各自府上,連平大老爺也讓子侄們親自擡着,回了平西伯府,宗室營再是什麼都不缺,又哪裡及得上自家家中好?
宇文策這才也騎馬護送着榮親王與丁氏,並家中其他人,回了榮親王府去。
榮親王府果然損失不小,外院被打砸了個亂七八糟,好些值錢的東西都不翼而飛了,西山大營的人未必敢殺人,但看得觸目所及的都是自己一輩子辛苦到頭,也買不起哪怕其中一樣的東西,又有幾個能不起貪念的?
所幸內院因爲有留下的護院家丁們拼死抵抗,加之金吾衛幾時趕了來支援,倒是沒有什麼損失,榮親王雖心疼且氣憤,想着至少一家人至今都還平平安安的,也就釋然了,吩咐大家:“都各自回房去梳洗休整去,晚間在正院設宴,一慶祝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二慶祝世子平安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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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向宇文策道:“好兒子,這回你可真給老子大大的長臉了,晚間老子定要一醉方休。”吩咐何側妃張側妃:“你們兩個親自去廚房看着整治酒席,全部要弄世子爺愛吃的菜,在外面一待就是大半年,吃不好穿不好的,人都生生瘦了幾圈,如今總算回來了,可得好生補一補纔是!至於你那些個庶子庶女,沒一個上得高臺盤的,就別讓他們上來了,沒的讓本王看了白生氣!”
最末一句話,卻是對宇文竼說的,宇文竼早被榮親王說得沒臉沒皮了的,還不覺得有什麼,只笑嘻嘻的應了:“既然父王不喜歡,我不讓他們上去便是。”
榮親王妃卻是氣得指尖直髮抖,再是庶出的,那也是王爺的親孫子,他憑什麼這般看不上她孫子孫女兒們?難道丁氏那賤人腹中的小賤種,就比她孫子孫女們高貴到哪裡去不成?不,明明更卑賤得多好嗎!
可見宇文策一副威風凜凜,不怒自威的樣子,再看自己兒子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榮親王妃心裡就算再不願意承認,也只能承認,兒子後半輩子怕是都得看宇文策的臉色過活了,尤其是在王爺去後,——只能把滿腔的屈辱與悲憤都強自嚥下,連禮都沒給榮親王行,便扶着貼身嬤嬤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去,自然晚上的家宴,她也是不會出席的。
榮親王見榮親王妃拂袖而去了,也懶得理她,又與宇文策說了幾句話,便命大家都散了。
宇文策與丁氏這纔回了他們的院子去,一路上宇文策先是走得極快,他在軍中待慣了,連走路都比常人下意識的快許多,還是聽得後面丁氏的喘息聲越來越大,方後知後覺的想起,她身爲女人本就走不過他了,何況如今還身懷六甲,忙放慢了腳步,待丁氏趕上來後,才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我今兒在宮裡時,就聽太子妃娘娘說,你不但把府裡搭理得井井有條,在宗親裡也是一水兒的好名聲,真是辛苦你了!”
頓了頓,又問道:“孩子素日鬧你嗎?我聽說女人有孕前幾個月,都很辛苦,只可惜我當時不在,不過我如今回來了,以後定會加倍待你們母子好的。”
不過平平常常的幾句話,卻說得丁氏紅了眼圈:“有世子爺這幾句話,妾身便是再苦,也不覺得苦了。”怎麼可能不辛苦,懷着孩子還要勞心勞力,提心吊膽,再是強大的人,都要受不住,但她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辛苦了別人還不知道,還沒有絲毫回報,如今看來,總算她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宇文策就暗歎了一口氣,撇開旁的不談,在愛而不得這點上,他和丁氏倒是同病相憐了……他不由上前牽住了丁氏的手,總是替他懷了孩子的女人,以後對她好一點兒罷,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世子爺心裡終究還是有她的,並沒有因爲分離這麼久,就將她全然拋到了腦後去……丁氏就忍不住含淚笑了起來。
同一時間,東宮崇政殿裡。
顧蘊又餓又累又痛,——當然,也有其他異樣的感覺,看着仍在自己身上忙碌個不停的男人,只恨不能立時暈過去纔好,可宇文承川既鐵了心要懲罰她,怎麼可能讓她暈過去,每次見她要睡了,張口就是狠狠一口,纔不管是咬在哪裡,更不管她痛不痛,簡直讓顧蘊沒招,可誰讓她這會兒是“待罪之身”呢,也只能由着他爲所欲爲了。
眼見他終於又完事兒了,顧蘊雖已死了多半,依然來了精神,太好了,她終於可以吃飯,可以睡覺,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看寶貝兒子了。
只可惜她才撐着腰艱難的坐起來,又被宇文承川給拉來躺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說過你可以下牀了嗎,怎麼我不記得?”
顧蘊被他笑得後背直發毛,賠笑道:“我這不是想着殿下一定餓了,打算讓人去給殿下弄點兒吃的來嗎?昨夜你就一夜沒睡,飯更不曾好生吃得,今兒又一直在那個……出力,再不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身體會吃不消的……唔……”
話沒說完,已是一陣天旋地轉,好一陣才氣喘吁吁的有了說話的機會:“你怎麼還來?我都聽見念哥兒哭好幾次了,一定是在找我,他今兒本就受了驚嚇……這世上還有你這樣偏與自己兒子爭風吃醋的爹!”
宇文承川振振有詞道:“誰與他爭風吃醋了,我這是懲罰你拿我當擺設,自己以身試險,還說怕我身體吃不消,我也就比你大幾歲而已,有那麼老嗎?你都說我老了,我難道還不得證明給你看?”
顧蘊心裡直吐槽,你還有完沒完了?奈何如今某人只能順毛捋,遂呵呵嬌笑道:“人家哪有那個意思,你誤會了啦,我只是關心你的身體,好了,我真聽見念哥兒在哭,你別鬧了,別鬧了啊,大不了我以後一遇到危險就等着你來救我,再不自作主張了便是。”
可真等她變成那樣的女人了,一次,兩次,三次的,他會很願意去救她,心疼她,時間一長,次數一多,可就說不好了,男人願意給她撐腰,也要她自己扶得起來才成,天天靠人拉扯營救,再好的精力也有夠不上的一天,女人就得學會保護自己,該強的時候絕不示弱,能靠自己的時候儘量不靠別人,那不單是爲自己,也是對愛你的人負責。
宇文承川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下次再遇上這樣的情況時,她一定還會先靠自己自救的,他實在忍不住火大,這女人怎麼就不能似別的女人般,把夫君當自己絕對的依靠絕對的天呢?
但轉念一想,她若真是那樣的女子,真泯然於衆人了,她又還是她,還是他愛的那個顧蘊嗎?蘆葦和菟絲子本就不是相同的種類,他非要將蘆葦變成菟絲子,不是擺明了爲難自己,也爲難蘊蘊嗎?
好罷,這次就暫且饒過她,不過以後但有機會,仍得時常在她耳邊告誡她,提醒她別忘了自己是有夫君的人才是,天長日久的,總能起到哪怕一丁點兒作用罷!
宇文承川這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從顧蘊身上翻下,躺到了牀的裡邊兒去,以實際行動表示,默許了她出去。
顧蘊簡直如蒙大赦,顧不得腰已快要斷了,腿也已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顫巍巍的下了牀,把衣裳胡亂一穿,便蹣跚着出去了。
在白蘭等人面紅耳赤的偷笑中,她狠狠洗了個熱水澡,才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幾分,忙撿了件衣領高些的衣裳穿了,頭髮也只隨意挽了個纂兒,便去了廂房看念哥兒。
小傢伙正熟睡着,顧蘊因壓低了聲音問奶孃:“自回來後,可有驚悸哭鬧過?傳過太醫了嗎,太醫怎麼說?”這些事本來該是她這個親孃來做的,都怪宇文承川那個無良的爹,害她現在只能問奶孃。
奶孃都是過來人,一看她滿臉的春情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何況太子殿下將太子妃娘娘扛回來時,直奔的就是臥室,還下了嚴令:“都退得遠遠的,沒叫誰也不許進屋!”她們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但於她們來說,主子感情好,她們的日子才更好過,自然是喜聞樂見,而不會笑話兒,當然也不敢笑話兒的,於是只恭聲回道:“剛回來時哭得厲害,洗過澡換過衣裳,再吃過奶後,便沒再鬧了,太醫來瞧過後,說並沒有大礙,但仍開了安神丸,說如果之後哭鬧,就讓奴婢們立刻吃下,化在奶水裡餵給小殿下。奴婢們牢記太醫的吩咐,一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小殿下,但除了之前醒着時找娘娘,沒找到小小的哭過幾次以外,與素日並無二致,娘娘只管放心。”
顧蘊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要沒受到驚嚇就好,也得虧孩子現在還小,什麼都不懂,若再大一些,反倒壞事。
因念哥兒這會兒正睡着,她也沒抱他起來,只擺手讓奶孃都退下,自己坐到牀前,守起他來,孩子天真無邪的小臉看得她的心軟得能滴出水來,再想起早上的事,就越發後怕了,簡直不敢想象,若是此番不幸失去了念哥兒,她會怎麼樣,勢必會先發瘋,然後再自絕於人世罷!
顧蘊就這樣一直靜靜的守着念哥兒直到他醒來,然後用了晚膳,陪着他玩累了,整好宇文承川今夜瑣事繁多,不進來睡覺了,——顧蘊聽說後,還在心裡暗暗幸災樂禍了一回,被榨乾了罷,該,她雖也累,可從頭至尾都沒出什麼力,就不信出力的人能不累,這不不敢進來睡覺,怕她看出他精疲力盡了罷?母子兩個倒是可以一道睡了。
所幸一整夜念哥兒都睡得還好,並沒有做噩夢驚悸哭鬧什麼的,顧蘊才鬆了一口氣。
次日神清氣爽的起來,免不得要去後宮各處瞧瞧,各宮主位不是大家出身,就是經過見過事的,早在昨兒亂子平息下來後,已將自己宮裡的人都帶回去,該安撫的安撫,該規整的規整了,瞧着倒也一派井井有條的樣子,讓顧蘊心下鬆快不少。
隨行的陳淑妃與賢妃見狀,笑道:“得虧先前娘娘那一通恩威並施,昨兒我與賢妃妹妹根本沒怎麼發愁,各宮的姐妹已將各自宮裡的人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了,只要各宮安靜了,自然整個後宮都安靜了。”
陳淑妃更高興於兒子兒媳都在這場大亂中毫髮無傷,昨兒便進宮瞧過她了,所以今日眉眼間一直都帶着笑,讓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極好。
顧蘊點點頭:“兩位娘娘都辛苦了,待會兒我便求見父皇,爲兩位娘娘請功去。”還有宗氏和林貴嬪如今該怎麼處置,怕也得再次請示一下皇上的意思,總不能宗氏只是孃家人畏罪出逃,便廢了她的後位,林貴嬪兒子和兄長都直接舉兵造反了,她的位份還能得以保留,那也太有失偏頗了,難免惹人非議。
再就是妙貴嬪,於公來說,她是皇上的寵妃,她就算是太子妃,也該去探望一二,於私來說,妙貴嬪是爲東宮受的傷,是東宮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她更該去探望一番了。
是以又與陳淑妃和賢妃寒暄了幾句,顧蘊便辭了二人,徑自去了懋勤殿求見皇上,皇上這會兒卻不得空,何福海迎出來後,將顧蘊徑自迎至了後殿與妙貴嬪說話兒。
妙貴嬪昨日晨間便醒了,將養了一日一夜後,身體和精神都恢復了不少,只臉色仍有些蒼白,被額間包紮傷口的白布襯得越發的清麗絕倫了,瞧得顧蘊進來,她忙欠身道:“請太子妃娘娘恕臣妾如今不能起身親迎見禮了。”
顧蘊忙上前幾步將她摁回了被窩裡,待茶上來後,淺啜了兩口,因見屋裡服侍的都是自己人,連妙貴嬪跟前兒的宮女也是她的心腹,同樣出自東宮,說話便少了很多忌諱:“此番你吃了大苦頭,殿下和我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你如今是個什麼想法兒,若你想趁此機會出宮去,過自己的日子去,我回頭就與殿下說,請殿下儘快替你安排。如今大局已是基本定下來了,便以後再有波折,也不會勝過這次了,我們總不能讓你將自己的青春全耗費在這宮裡,你也該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這也是殿下一開始就與我說過的。不但你,其他人諸如秦良娣白蘭幾個,我也會回了殿下,慢慢的安排出宮去,青春短暫,你們還都年輕,可不能再耽誤你們了。”
一席話,說得妙貴嬪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方低低道:“太子妃娘娘,我不想出去了,成嗎?皇上他,其實挺可憐的,看似妻妾成羣,兒孫滿堂,富有四海坐擁天下,我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看來看去,卻覺得他其實什麼都沒有,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他待我也一直挺好的,亦夫亦父,所以,我想留下陪着他,多少也回報幾分他待我的情義。”
顧蘊沒想到妙貴嬪會這麼說,她一直以爲,妙貴嬪對皇上沒有真感情,且她那樣冷清的性子,偏讓她生活在皇宮這樣的地方,於她來說還不定日日都怎生煎熬呢。
但轉念一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皇上對妙貴嬪的好是上下都看在眼裡的,連旁觀者都忍不住要動容了,何況她這個當事人?天長日久的,怎麼能不感動,怎麼能不日久生情?
“可皇上到底比你年長那麼多,總是會比你先走的,偏你還沒個一兒半女的,屆時該怎麼辦?”顧蘊不想將來妙貴嬪後悔,屆時再後悔也已晚了。
妙貴嬪卻冷清一笑,道:“有孩子又如何,沒孩子又如何?我這輩子本就是撿來的,連自己都是無萍的根了,再生個孩子來,與自己一道在俗世掙扎麼?何況屆時不還有壽康宮一帶給我住麼,我怎麼也不至於衣食無着,老無所依,所以還請娘娘允了我。”
這是妙貴嬪自己的選擇,顧蘊只有勸告的權利,沒有置噱更沒有否定的權利,但仍再問了一遍:“你真的已經心意已決,再無更改的可能了嗎?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就答覆我,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等什麼時候有了最終的決定,再打發人告訴我也是一樣。”
得到妙貴嬪斬釘截鐵的回答:“我心意已決,不會再更改了,請娘娘成全。”後,方暗歎一口氣,沒有再說,拿旁的話來岔開了。
當下二人又說了幾句話,皇上那邊打發人過來請顧蘊了:“皇上傳太子妃娘娘呢,太子殿下也在。”
顧蘊遂辭了妙貴嬪,隨來人一道去了前面懋勤殿的正殿,果然宇文承川也在,但並不見其他人,想是皇上該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所以命大家散了,顧蘊忙上前給皇上見了禮:“臣媳參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待皇上叫她起來後,又給宇文承川見了禮,方肅色道:“大亂當夜父皇讓臣媳協助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坐鎮後宮,以防後宮也亂起來,臣媳幸不辱命,至今一切安好,所以特來向父皇覆命。”
皇上事後也聽說了顧蘊當夜的恩威並施,十分滿意,聞言臉上便帶出笑來,道:“你做得很好,朕才還與太子說,要好生嘉獎你呢,說罷,你想要什麼,朕今兒準你獅子大開口一回。”
顧蘊見皇上心情還不錯,因湊趣道:“既然父皇這麼說了,那臣媳就不客氣了啊,臣媳早想要您一個貔貅鎮紙,就是那個通體碧綠,據說是由整塊翡翠雕成,價值連城那個……對對對,就是那個,就是那個,臣媳自先前無意見過一次後,就一直惦記至今,就是不知道父皇舍不捨得割愛了?”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又是拿得出來的,其實骨子裡都樂意做散財童子,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例外,所以聽得顧蘊的話,皇上臉上的笑就越發加深了,看向宇文承川道:“你媳婦兒倒是會挑東西,專撿朕最珍貴最心愛的東西挑,偏朕方纔話已說在前頭了,君無戲言,這會兒竟是連反悔都不能了。”
宇文承川知道皇上心情不錯,也跟着湊趣道:“不瞞父皇,兒臣也早眼熱那個貔貅了,只想着是父皇心愛的,一直沒好意思開口向父皇討要罷了,如今我媳婦兒倒是替兒臣圓了夢了,父皇可不能反悔。”
“早知道朕就別把話說那麼滿了。”皇上就一副懊惱的樣子,眼角眉梢卻都是笑意,到底還是吩咐了何福海把那翡翠貔貅裝好,回頭送到東宮去。
顧蘊少不得謝了恩,才正色說起旁的來:“此番淑妃娘娘與賢妃娘娘也是居功不小,臣媳說了要來向父皇爲二位娘娘請功的,還請父皇酌情賞兩位娘娘一些恩典罷。再就是宗氏與三弟妹,往後該如何安置?關雎宮林貴嬪與五皇妹又該如何安置?臣媳與淑妃賢妃二位娘娘方纔商議了一番,都覺得這個主我們做不了,所以臣媳特來請父皇示下。”
皇上聞言,方纔的好心情立時蕩然無存了,片刻方冷聲道:“宗氏仍住景仁宮後面那排屋子罷,一應份例供給,按采女的例給即可,柯氏要陪她就由得她。至於林氏,哼,生出那樣不忠不孝的兒子來,還有個那樣大逆不道的兄長,朕豈能再容她?何福海,傳朕旨意,貴嬪林氏褫奪位份,即日賜死,欽此!”
何福海忙單膝跪地應了,正要退下,就有個小太監跑了進來,跪下後顫聲稟道:“啓稟皇上,方纔關雎宮傳來消息,林貴嬪……投繯自盡了。”
“她倒是乖覺,知道朕絕難再容她。”皇上就冷哼了一聲,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做不到讓跟了自己三十幾年的女人暴屍荒野,因說道:“讓內務府的按采女的例辦喪事罷。”
那小太監忙應了,躬身卻行退了出去,皇上才繼續起方纔的話題來:“至於小五,她是朕的女兒,與旁人何干,自然仍是公主,不過她也到年紀該下降了,太子妃就替她好生挑一門親事,讓她儘快嫁了罷!”
嘴上再是說着‘她是朕的女兒,與旁人何干’,心裡又豈能真的一點沒有芥蒂?自然嫁出去眼不見心不煩的最好……顧蘊十分理解皇上的心情,忙恭聲應了:“父皇放心,臣媳定會好生替五妹妹挑一門親事,讓她風光大嫁的。”
至於林氏,總算皇上還沒絕情到底,讓她暴屍荒野,比昨兒得知宇文承祚死訊後,便立時吞金自盡了的向嬪可強多了,也許林貴嬪也正是吃準了皇上的心意,纔會這麼快便自我了結的罷?不過話說回來,到了這一步,她活着比死絕對難受一百倍,自然還是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至少也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一時顧蘊回完了皇上話,宇文承川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夫妻兩個遂辭了皇上,聯袂出了懋勤殿,待又出了乾清宮,顧蘊方問起宇文承川來:“父皇該發落的都發落了?都是怎麼發落的?”
宇文承川點頭:“嗯,該發落的都發落了,不外乎砍頭的砍頭,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那宇文承乾和宇文承祚的妻妾兒女呢,父皇怎麼發落的?”顧蘊又追問道,一夜之間,二人的孩子便從天之驕子,淪爲了孤兒,還是註定沒有未來的孤兒,也真是有夠可憐的。
宇文承川仍是言簡意賅:“已經分頭派了人去追捕蕭氏母子和宗氏一衆逃犯,其他人一律圈禁至死。”想起宇文承祚差點兒就讓他失去了顧蘊,讓念哥兒失去了母親,他就有種讓他兒女也不得好死的衝動,還是想着顧蘊一定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他方壓下了,反正養廢他們也是一樣的。
“那你說宗氏一衆逃犯討到福建後,他們會反嗎?”顧蘊的眉頭就皺得越發緊了,戰亂才平息了,轉眼又要開始,苦的還不是黎民百姓,還不是以命相搏的將士們?至於將他們追捕回來的可能性,在經歷了前晚那場大亂後,擺明了已是微乎其微。
宇文承川何嘗不知道如今哪怕派再多人去分頭追捕,也已是徒勞,兩邊唯一的區別,就是宗家父子造反已是板上釘釘,蕭定邦卻還說不好,畢竟女兒與外孫再重要,也比不過一家老小,所以,戰事已近在眼前,只不過還不知道是單邊開戰,還是同時開戰,不過無論如何,該害怕退縮的,都不會是朝廷!
夫妻兩個回了東宮,宇文承川這才騰出了手發落昨日崇慶殿的所有人,連同幾個奶孃都沒饒過,因秦良娣暫時留着還有用,不好打板子,便改了鞭刑,自己回頭找相關之人領去,然後自紫蘭以下,所有人都捱了板子,區別只是數量的多少,奶孃們因爲要餵奶和照顧念哥兒,則都打的手板兒,並扣發月錢。
總之一定得讓大家都牢記這次教訓,本來宇文承川還要罰得更重的,還是顧蘊爲大家夥兒求了情,纔有了這樣的結果。
次日,顧蘊因昨兒便接到祁夫人周望桂並平大太太進宮請安的牌子,一早就等着幾人了,不想卻一直等到快交午時,三人才姍姍來遲,倒讓顧蘊納罕起來,宮裡的規矩向來大,按理三人都是進宮慣了的,再清楚不過了,怎麼會這麼遲了纔來?
待三人行過禮後,一問方知道,卻是吳老夫人帶着兒媳孫女兒們去向平大老爺平大太太道謝兼辭行耽擱了,平大太太因說道:“本來祁表妹與二夫人都到家裡了,我馬上就要隨她們出門了,吳老夫人卻來了,來的都是女眷,且吳老夫人輩分高,我不親自見一見也不像樣,這纔會耽擱了,還請娘娘不要見怪。”
當日吳老夫人被挾持後,待弄清楚了挾持自己的是永嘉侯世子,挾持自己的目的是爲了逼吳指揮使造反後,老人家第一反應的確是咬舌自盡,以免再連累兒子,讓兒子淪爲人人喊打的亂臣賊子,遺臭萬年。
千鈞一髮之際,平大老爺帶着人趕到了,與永嘉侯提出了讓自己交換吳老夫人,說自己可是太子妃的親舅舅,難道不比吳老夫人一個垂老的老嫗來得更有價值?
永嘉侯世子一想,太子妃的親舅舅可不是更有價值嗎?他完全可以假裝答應平大老爺的條件,然後趁換人的當口,連他一併拿下,豈非更多一個籌碼?反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怎麼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卻沒想到,平大老爺根本不是他以爲的小綿羊,反而是大灰狼,他到頭來竟是死在一個弱書生手裡的,簡直死也不能瞑目!
而平大老爺雖射死了永嘉侯世子,自己也受了傷,但在昏迷前的最後關頭,卻喝止住了立刻要趕去向吳指揮使報信的吳家親衛,說不能告訴吳指揮使吳老夫人已獲救了,反而要告訴他,吳老夫人已經遇害了,他才能在怒極痛極之下,讓真正的叛軍好看。
這纔會有了那夜吳指揮使收到吳老夫人“死訊”那一出,而事情也果然都朝着平大老爺預料的方向發展了,且因吳指揮使當夜倒戈得快,又是情非得已,兼之有宇文承川替他說項,皇上最終如史統領幾個般,直接要了他的命,而是隻叛了吳家所有男丁即日流放三千里,已經比他們一開始以爲的結果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以吳老夫人今日纔會特地帶了女媳們去向平大老爺道謝辭行,若不是平大老爺當夜及時趕到,如今他們一家不止是性命悉數不保,死無葬身之地,死後還得揹負着壞名聲,這樣的結果叫吳老夫人堅毅柔韌慣了的人如何能忍?心裡有多感激平大老爺,則可想而知。
平大太太接着說道:“吳老夫人執意要給我們老爺磕頭,叫我們老爺如何敢受?只說看到她,便想到娘她老人家,爲此還特地吩咐我多送些儀程,也好讓他們一家老小去了崖州衛後,不至於衣食無着,沒想到吳老夫人卻堅決不肯接受,只說一家老小都有手有腳,只要肯吃苦耐勞,大富大貴不可能,且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奢享那樣,但讓一家人吃飽穿暖卻是沒問題的,真是讓人好生敬佩,也就不怪能養出吳指揮使……吳老爺那樣孝順的兒子來了。”
說得顧蘊也讚歎起來:“這老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吳家能有吳老夫人這樣睿智柔韌的老人家坐鎮,就算如今沒落了,也必定只是暫時,將來定會再中興起來的。”就像外祖母一樣,雖然不到三十便守寡,卻依然將兒女都拉扯成才,讓平家如今有了這樣的盛況,也就難怪大舅舅敬佩吳老夫人了,這樣的老人家,誰能不敬佩。
連吳指揮使都因此受惠,雖此番獲了罪,名聲卻不但沒受到影響,反而因其至孝而更好了,又是有真才實幹的,這樣的人便是到了流放地,想必日子也難過不到哪裡去。
感嘆畢,顧蘊忽然想到晨間宇文承川與自己說的平大老爺受傷之事,忙問道:“對了大舅母,我今兒才知道大舅舅那天晚上爲救吳老夫人受了傷,還聽說傷得不輕,那如今怎麼樣了?真是,大舅舅不過去了一趟西南,難道就真以爲自己成大將軍,文能安邦,武能殺敵了?得虧性命無憂,不然可讓我們大家夥兒怎麼樣呢?”
平大太太聞言,大是心有慼慼焉,不由紅了眼圈,道:“可不是嗎,他以爲自己是大將軍呢,偏我知道時,他已帶着人出了宗室營老遠了,連阻止都來不及,得虧沒有釀成悲劇,可我這幾日每每想到他渾身是血被擡回來時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渾身發抖,萬幸菩薩保佑,萬幸!”
祁夫人則在一旁接道:“娘娘還說大表兄呢,您自己還不是一樣,您以己身換回小殿下也就罷了,我們都是當孃的,能理解您的心情和做法,可您幹嘛要自己冒險哪,就等着太子殿下和榮親王世子爺救您不成嗎,憑他們兩個的本事,怎麼也不至於救不下您,您倒好,自己先動了手,這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您叫小殿下將來靠哪一個去?”
而在宮裡沒孃的孩子,就算太子殿下再偏愛,這偏愛又能持續多久呢?且光靠太子殿下的偏愛,小殿下就能平安長大,順利接掌生來就該屬於自己的一切了嗎?
還不說他們這些人,傷心難過自是必然,關鍵以後的路,必定會難走十倍百倍,所以當時聽了宇文策的話,祁夫人與平大太太纔會急成那樣,得虧如今看來,太子妃娘娘的確什麼事兒都沒有,她們連日來都懸着的心,總算可以落回去了。
平大太太聽得祁夫人的話,也忙拭了淚,說起顧蘊來:“是啊,娘娘還說您大舅舅,您自己好到哪裡去了嗎?您不知道我們聽了榮親王世子爺的話後,擔心成什麼樣兒,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這樣的話祁夫人能說,平大太太能說,周望桂卻說不得了,忙笑着打圓場道:“不管怎麼說,娘娘與大舅老爺都有驚無險,總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小殿下如今怎麼樣,沒有受到驚嚇罷?說來我還一次都沒見過小殿下呢,不知道今兒可有沒有這個福氣?”
顧蘊見周望桂發福了一些,臉上的表情與神態反倒更安詳了,再不復當初的凌厲與怨氣,想是顧衝離得遠了,她眼不見心不煩,只守着兒子過活,心境都漸漸不一樣了,於顧蘊來說,這樣的結果自是最好的,因笑道:“他好着呢,想是因爲還太小,什麼都不懂,我這就讓人抱他過來給母親瞧,您是他的外祖母,什麼時候想見他了都可以,再說福氣這樣的話,豈非折殺他了?”
一時奶孃抱了念哥兒過來,平大太太也沒見過小傢伙,愛得什麼似的,抱了就捨不得撒手,“小殿下的眼睛和鼻子像娘娘,嘴巴和下頜則像殿下,長得可真好!”
顧蘊看念哥兒一隻眼睜着,一隻眼閉着,懶洋洋的打量着平大太太三人,好笑不已,道:“其他人也是這麼說的,不過我一點也沒看出來他哪裡像我,又哪裡像殿下。”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看不出來也是人之常情,當年我生了你大表哥後,也瞧不出他哪裡像我,哪裡像老爺,這就是典型的燈下黑了,橫豎我們能瞧出來就行了。”說着,想起此番周指揮使立功不小,忙把念哥兒遞給了周望桂,“周妹妹做外祖母的,還不知道盼這一天盼了多久呢!”
周望桂忙小心翼翼的接過,笑道:“可不是嗎,偏先前一直不方便進宮。不但我,福哥兒也在家老唸叨着自己當舅舅了,要把自己早年存下的那些好玩兒的,都給小外甥呢!”
顧蘊笑道:“大家都在京中,還怕沒有機會相見麼,說起二弟,我也好長時間沒見過他了,一定長高了許多,也越發出息了罷?”
說起兒子,周望桂臉上的笑就越發深了,道:“是長高了許多,讀書習字和弓馬騎射也還勉強過得去,我時常與他說,萬萬不能丟了娘娘的臉,如今多了小殿下,越發不能丟了小殿下的臉。”
平大太太與祁夫人也在一旁湊趣,扯些兒女經,一室的和樂融融,到用過午膳後,又吃了茶,三人才起身告辭了。
接下來幾日,宮裡宮外仍是爲善後而忙活,到底此番之亂沒怎麼波及到盛京城中無辜的百姓們,所以不過幾日,盛京城便回覆了之前的勃勃生機,就好像那場被後世史書成爲“永嘉之亂”的動亂,並不曾發生過一般。
但宮裡的氣氛,卻並沒有因此好轉起來,反而有一日比一日壓抑,一日比一日沉悶的趨勢。
卻是皇上派出去追捕宗氏一衆逃犯的人馬果然無功而返,他們早在天津衛備了大船,待一上了船,便如滄海一粟,再難追上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果然半月後,宗氏父子便在福建舉旗造反了,打的旗號當然不是造反,而是說的爲了代宇文珏爲父報仇,所以清君側,這個‘側’,自然是衝的宇文承川,並且還出了一篇長長的檄文,細數了宇文承川的十大罪狀,什麼‘心狠手辣,親手射殺手足’,什麼‘欺君罔上,矇蔽聖聽’,什麼‘陷害忠良,排除異己’……沒把宇文承川氣到,倒把皇上給氣了個夠嗆。
立時便召了內閣和兵部的官員進宮,問由誰掛帥去討逆平叛比較好,衆臣工才見識到了宇文策的本事,自然衆口一詞的都推選了他,榮親王卻不幹,說自己的兒子才班師回京,身上雖沒大傷,小傷卻是無數,且媳婦兒也要生了,怎麼能讓他休息不到二十日,又讓他出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再是能者多勞,也不是這樣勞的。
皇上不好威逼榮親王,他如今就這麼一個出息兒子,可以說全家上下如今都靠宇文策撐着,也不怪榮親王心疼兒子,不想兒子才九死一生的回來,又要拿命去搏,於是吩咐大家另推人選。
可有宇文策珠玉在前,其他人不是這樣不合適,就是那樣不合適,竟是推來推去都定不下人選來,讓本就心情大糟的皇上心情越發糟糕了,懋勤殿一度落針可聞。
關鍵時刻,宇文承川站了出來:“父皇若是信得過兒臣,就讓兒臣帶兵去討逆平叛如何?兒臣一定會讓叛賊盡數伏誅,還父皇一個海清河宴的福建!”
皇上沒想到宇文承川會站出來,怔了一下,才道:“胡鬧!你是太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不知道麼,不過一場小戰罷了,也要皇太子親自掛帥,朝廷沒人了,大鄴沒人了麼?此事明日大朝會時再議!”打前年宇文承川忽然“病癒歸來”起,皇上便從沒真的想過要廢太子,前番大亂之前那次,也是被永嘉侯一時矇蔽了,何況如今,自然不會允許宇文承川親自以身涉險,一旦有個好歹,那才真是損失巨大了。
宇文承川卻一臉堅持的單膝跪下了:“父皇,朝廷自然人才濟濟,可兒臣更想以身作則身先士卒,不瞞父皇,那幾年跟着枯竹大師清修,兒臣其實去過福建,對當地的氣候和地形,乃至風土人情都有一定的瞭解,兒臣本身也有些功夫傍身,再加上護衛隊的保護,無論如何也出不了事,況兒臣說的是身先士卒,誰又真敢讓兒臣上陣殺敵去不成?萬望父皇成全。”
說得皇上漸漸動搖起來,早年皇上也是御駕親征過的,當然知道一個文治武功都出色的皇上對臣下意味着怎樣的權勢與威儀,太子如今文治方面是讓人無可挑剔口服心服了,卻沒有任何軍功傍身,的確得有一些軍功傍身,才能讓臣工們越發的心悅誠服。
皇上思忖再三,到底還是鬆了口:“既是如此,朕就準你所奏,不過得好生挑兩個經驗豐富的老將與你做副帥纔是。”親衛也得派好的,數量更不能少了,以免真有個什麼閃失。
“多謝父皇!”宇文承川忙滿臉喜色的應了,又道:“父皇,兒臣還有一個請求,能讓韓副指……韓卓隨兒臣一道前往嗎,他是福建當地人士,又精明能幹見多識廣,有他相助,兒臣一定如虎添翼。”
他原本可以私下帶了義父一塊兒去,讓義父有機會手刃仇人的,可紙終究包不住火,萬一事後傳到皇上耳朵裡,再連累了義父義母,可就不好了,所以倒不如直接擺到檯面上來說,也好爲將來大張旗鼓的爲義父枉死的家人們平反做準備。
皇上聽得韓卓的名字,臉色一下子不好看起來,但思及大亂當夜韓卓的奮不顧身,又覺得自己這樣小肚雞腸,實在有失帝王風度,遂點頭道:“也準你所奏便是。”算了,就當是獎勵韓卓當夜的以命相搏罷,總不能其他人都得了賞,就韓卓一人沒有,他可是歷來都賞罰分明的。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等顧蘊得到消息時,已經再無更改的可能了。
不過顧蘊雖心亂如麻,擔心不已,卻沒有想過要阻止宇文承川,就像皇上想的那樣,一個親自上過戰場的太子與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太子,可是完全不一樣的,何況他的心結她知道,一心想爲韓卓和他枉死的家人們報仇,不親赴這趟福建之行,只怕他餘生都難以心安。
所以稍後宇文承川滿臉忐忑與心虛的回來時,顧蘊反倒先笑了起來:“你幹嘛這副表情,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可我聽說,你先前在懋勤殿毛遂自薦向父皇請命時,可半點心虛都沒有。”
宇文承川聞言,就知道她已什麼都知道了,訕笑道:“那怎麼能算虧心事呢,我只是心虛,事先沒有與你商量罷了,也是事情到了那個地步,我根本來不及與你商量,下次再有類似的情況,我一定先與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好不好?”
顧蘊嘆道:“在你心裡,我是那麼目光短淺,不識大體的人嗎,你只管去你的,我知道攔也攔不住,所以從沒想過攔你,只是一點,你得保護好自己,讓自己毫髮無傷的回來,如今你可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我,還有念哥兒,你既娶了我,給了念哥兒生命帶他到這個世上來,就得對我們母子負責到底纔是!”
宇文承川自是鄭重應了,又道:“我還向皇上請了命,屆時讓義父同我一道前往,本來慧生才被解救回來,身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不該讓義父離開的,可我想着,他一定更想手刃仇人,爲冤死的親人們報仇雪恨,所以回頭義母和慧生那裡,就得靠你多照應了。”
韓慧生於京中初定後,終於被季東亭和張煥給救了回來,卻因一路上疏於治療和照顧,一度性命垂危,是王坦傾盡一身醫術,韓夫人也帶着人衣不解帶的照顧,才終於讓她醒了過來,只如今身體仍很虛弱,連牀都下不來,先前那接近兩年的治療調養,也等於是前功盡棄了。
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顧蘊京郊的莊子上,韓卓的打算是,待韓慧生身體稍好些後,便帶了她和韓夫人再赴凌雲峰,且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應自然沒問題的,雖然我不方便時常出宮,打發白蘭她們出去一趟送個東西傳個話什麼的,卻是極便宜的,你就放心罷。”顧蘊少不得應了,“可你沒徵求過義父義母的意見,便替他們做了決定,萬一義父不想去,或是義母不讓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難道還能重要得過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卻篤定道:“義父一定會願意去,義母也一定不會攔他的,福建就算這些年被宗家父子經營得再水潑不進鐵桶一般,要與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們都會平安回來的,你就放心罷!”他還要回來與蘊蘊共享這萬里江山呢,怎麼可能讓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時,遠在雲貴總兵府的雲貴總兵蕭定邦也收到了這個消息,他還沒說什麼呢,他的長子已先說道:“父親,若宗家不反,我們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豈非天助我們?”
蕭定邦卻笑不出來,斥道:“你知道什麼,宗家在福建經營那麼多年,人力財力豈是我們能比的?便早前爲父還是大同總兵時,尚且不敢輕舉妄動,何況這雲貴我們纔來多久,地皮子纔剛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們卻還有退路,豈能一樣!”
他的次子聞言,接道:“父親所言甚是,關鍵還有一點,宗家便敗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過海到別處重新開始便是,我們卻又往哪裡逃?所以兒子覺得,我們不但不能反,還得儘快向朝廷表態纔是,若兒臣猜得不錯,就這兩日,朝廷的追兵就該到了。”
話音剛落,蕭定邦還沒說話呢,蕭大爺已先冷笑道:“儘快向朝廷表態?表什麼態?我們主動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嗎?你當然說得輕巧,反正不是你的親妹妹,親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說話不腰疼!”
原來蕭大爺與蕭二爺一嫡一庶,並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蕭氏則也是嫡出,偏蕭定邦素日擺明了更寵愛蕭二爺的生母,嫡庶之間不說鬧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懷恨在心,所以蕭大爺有此一說。
蕭二爺聽得兄長的話,立時滿臉委屈的看向了蕭定邦:“父親,兒子絕無那個意思,兒子只是從大局着想,畢竟小外甥再怎麼說也是皇上的親孫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誅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氣,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也該消了,定不會拿妹妹和小外甥怎麼樣的,不是嗎?”
反倒是他們一家,這麼家大業大人口多的,就爲了一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和一個別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賭注,也未免太不值當了!
蕭大爺又是搶在蕭定邦之前冷笑着開了口:“皇上是不會拿妹妹和小外甥怎麼樣,只會圈禁他們至死而已,這還是皇上在時,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難道會白白爲自己留後患不成?定然是要斬草除根的,所以父親,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們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頓了頓,又道:“而且我們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會猜忌我們,不會鈍刀子割肉的慢慢兒收拾我們,讓我們最後同樣落得不得善終的下場了?不然當初皇上也不會將父親從大同給弄到雲貴這麼偏遠的地方來了,怕就怕我們退一步,朝廷就得進一丈甚至更多,那還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還能有一線生機!父親,您打小兒便最疼愛妹妹,當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讓她嫁給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蕭定邦被長子最後幾句話說得動容起來,可不是嗎,女兒落得今日這般地步,可以說都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裡的其他人,其他兒孫,他又忍不住動搖了,次子說得對,便是將他們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絕不會有性命之憂,皇上既沒有對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斬草除根,自然也不會對女兒母子斬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會沒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經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嗎?
所以蕭定邦最終還是做了決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偶爾回來省親可以,長住卻不是爲人婦爲人媳應有之道,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誰也不必再說!”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親的決定,本以爲連日來自己的眼淚已經徹底流乾,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了的,沒想到這會兒眼淚依然撲簌簌的往下掉,果然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是靠得住的,連自己的親生父親,親生兄長也不例外嗎?
她肝腸寸斷的抱着兒子,一瞬間甚至生出了與兒子一起去死的念頭來,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過是行屍走肉一般活着而已,還不如死了的乾淨!
但就在她顫抖的雙手即將掐上兒子細小白嫩的脖子時,兒子的哭聲驚醒了她,讓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兒子,哭了個天昏地暗,爲什麼她的命就這麼苦,老天爺爲什麼要這樣對她啊?
蕭定邦晚飯後單獨來看女兒時,看得女兒紅腫得幾乎快要睜不開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體,他再是一生堅毅剛強,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們母子準備好了行禮,明兒便護送你們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覺罷,省得明兒趕路時精神不濟。”
若林永繼與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議後,謀定而後動,他自然要追隨他們的,就像長子說的,他再忠肝義膽忠君愛國,在太子殿下心裡,也早被貼上了二皇子黨羽的標籤,遲遲早早會鈍刀子割肉,讓他什麼都不剩下的。
可他們起事得那般匆忙,敗得那般徹底,他還能怎麼樣,總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帶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罷,自然得先度過眼下的難關,再慢慢的爲將來籌謀,自然也只能對不住女兒和外孫了。
二皇子妃已對父親徹底死心了,聽了父親的話,好半晌方冷冷說道:“我們母子是逃無可逃,我帶來的另外那個孩子,卻並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有勞蕭總兵高擡貴手,放他一條生路,就當是我此生最後一次求您了!”
聽得女兒連父親都不願意叫自己了,蕭定邦無聲的苦笑了一下,才點頭道:“行,那個孩子我會盡快安排人遠遠的將他送走,讓他平安長大,不至斷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繼到底也與我交好一場,就當是我爲他盡的最後一點心意了。”
二皇子妃該說的說了後,便撇過了頭去,蕭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兒再開口與自己說話,他自己縱有滿腹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得澀聲扔下一句:“你別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個人的爹爹,還是其他人的夫君、父親和祖父,不能只爲你一個人而活,你保重!”推門悵然的出去了。
餘下二皇子妃想起父親小時候待自己的疼愛,和如今待自己的絕情,又是一陣悲從中來,父親他真的好絕情,他完全可以把他們母子遠遠兒的送走,說他們從沒來過雲貴呀!
但轉念一想,他們一開始就是奔的雲貴方向,沿途怎麼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而且她除了孃家,也根本沒別的地兒可以投奔的,父親將他們母子遠遠兒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讓父皇和那個婢生子猜忌罷,那些人是父親的親人,又何嘗不是她的親人,她還是別連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爺,偏讓她託生在了這樣的家庭裡,偏又嫁進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兒子,坐上了回京的馬車,本已在心裡做了決定,以後就當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的,但當看到父親親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個侄兒,年紀正好與宇文琅相當的小孫子出來,讓她將後者帶回去,將宇文琅留下時,她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爹爹……”哭倒在了蕭定邦的懷裡。
蕭定邦聲音低沉,帶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絕情,爹爹也是沒有辦法,胳膊如何擰得過大腿?所幸他們兩兄弟年紀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將來長大了,侄兒肖姑,想來也不會有人瞧出破綻來,你便帶了他回京罷,琅哥兒就留下,我會親自教養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外孫,但有一絲辦法,他又豈能眼睜睜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卻在哭過之後,回絕了父親的好意:“琅兒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禍,母子兩個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爹爹就別爲難五哥五嫂,也別爲難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難道就不是肉嗎?”
雖蕭五爺是庶出的,與二皇子妃並無多深厚的情誼,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二皇子妃實在做不到讓兄長的兒子代自己的兒子受過,何況她也的確受不了與兒子分開,要知道這一分開,極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親做出這樣的決定,五哥五嫂縱然嘴上不敢說什麼,心裡又豈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裡上下正是該同心協力的時候,她怎麼能讓父親難做?
蕭定邦見女兒滿臉的堅定,顯然已是心意已決,只得把後面的話都嚥了回去,忍痛送走了女兒和外孫,心裡則再次痛徹心扉的後悔起當初爲何要將女兒嫁進天家來,若不是嫁進了天家,憑自家的權勢,女兒在夫家必定是橫着走的主兒,何至於在受了那麼多年的委屈後,眼見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卻又要遭受這樣的噩運?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腸子,又還有什麼意義!
其時盛京城中已傳開了太子殿下即將親征福建,討逆平叛之事,宇文策再是休息在家,這樣大的消息也不可能傳不到他耳朵裡,立時便知道定是父親阻止了由他掛帥,所以太子殿下才會親征的,忙收拾一番,進了宮去求見宇文承川,見面後行了禮,第一句話便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軀,如何能以身涉險,而且京中也離不開殿下,還是由臣代殿下去罷。”
宇文承川聽得人來回‘榮親王世子求見’時,已約莫猜到宇文策的來意了,如今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笑道:“別人不知道我對福建有多熟,這一仗於我來說,不過是操練居多,十一哥難道還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罷,我雖不如你,能大敗瓦剌賊子,逼得他們退回老巢去,打個小小的宗家父子還是沒問題的,何況我們還有那麼多牀弩呢,必定回馬到功成,凱旋歸來的。”
大亂當夜牀弩在衆目睽睽之下亮了相,之後自然再瞞不住了,若是早前,皇上自然要爲東宮竟然有這麼厲害的武器,卻瞞着自己和大家而不高興,如今卻絲毫沒表現出來,只下旨讓兵部儘快大批量的生產,回頭再組一隻牀弩隊,以後便是大鄴最王牌最精尖的部隊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說。
宇文策聞言,忙道:“臣不是質疑殿下的能力,臣只是不想讓太子殿下親身涉險罷了,而且出去一趟回來後,臣竟發現待不慣盛京了似的,殿下就成全了臣罷。”這話倒不是虛的,他早前一直都忙忙碌碌,待在家裡的時間,一日裡也就睡覺那幾個時辰,如今卻時時都待在家裡,關鍵還多了個他不是很知道該怎麼與之相處的妻子,才十來日功夫,他就覺得身上都快長毛了,實在閒得難受。
宇文承川深知宇文策的確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因笑道:“原來十一哥今兒是來找我訴苦,要官做來了,你放心,父皇早發了話,金吾衛騰驥衛乃至西山大營任你挑,怎麼也得是個副指揮使以上的位子,當然,你要去五城兵馬司也可以,只要你不嫌棄五城兵馬司瑣事繁多,不然五軍都督府也成,如今父皇可視爲你爲宗室這一輩的第一人,鐵定是要重用到底的。”
“臣哪是那個意思,臣就是這些日子太閒了,覺得時間實在難打發……”宇文策雖知道宇文承川是在開玩笑,也少不得要自辯一番,不想話才起了個頭,冬至便急匆匆跑了進來,行禮後道:“世子爺,才小刀託人遞話進來,說是世子妃發作了,請您快回去呢!”
宇文策早算着日子,丁氏臨盆就在這幾日,卻沒想到自己才離開一小會兒呢,她便發動了,忙起身向宇文承川道:“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回頭忙完了,再進宮來與殿下說話兒。”
宇文承川笑道:“快回去快回去,女人生孩子可兇險着呢,有十一哥在,十一嫂也能安心些,等平安生產了,別忘了打發個人進宮報喜,也好讓我們大家夥兒都高興高興。”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才你還說成日閒得難受,等孩子生下來後,你就會知道如今的閒日子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珍貴,會後悔你如今爲何不好好珍惜了。”才送走了宇文策。
待稍後回了後殿與顧蘊一說丁氏發動了,顧蘊也高興起來,道:“你說十一嫂這一胎是會生兒子還是女兒,若是兒子便罷了,若是女兒,若大家不是同宗,我還真想與他們結個兒女親家呢,十一哥的人品沒的話,十一嫂也是個能幹賢惠的,他們的女兒能差到哪裡去?真是可惜了啊!”
宇文承川笑道:“王叔早盼十一哥的兒子盼得什麼似的,十一嫂這胎當然還是生兒子最好,至於咱們兒子的媳婦兒,虎父無犬子,我這麼會挑媳婦兒,將來咱們兒子能差到哪裡去?你就別操那麼多心了。”
“是哦,您老臉皮那麼厚,你兒子能差到哪裡去?”顧蘊就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的確是庸人自擾了。”
到得晚間,榮王府送了好消息進宮:“榮親王世子妃生了個女兒,母女平安。”
宇文承川聞言,就看向了顧蘊,笑道:“看來王叔只能再等一年以上,纔有望抱上孫子了。”
顧蘊的關注點則不一樣,忙問起冬至來:“那十一哥高興嗎?世子妃呢?其實先開後結果也挺好的,以後姐姐纔好幫着孃親帶後面的弟弟妹妹。”
早前丁氏進宮時,曾好幾次流露出想生兒子的意思,顧蘊能理解她的心,宇文策已快三十了,卻仍沒有兒子,她的壓力可想而知,顧蘊還真怕她鑽牛角尖了。
冬至見問,笑道:“榮親王一開始有些失望,但見到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後,就歡喜起來了,說先開後結果也是常有的,十一爺那麼厲害,定然會很快就給他添一串孫子的。十一爺見到孩子後,也十分高興,還當場給小小姐起了個小名兒叫‘飛飛’,而世子妃見王爺與十一爺都這麼高興,本來還有些意難平的,也跟着高興起來,娘娘不必擔心。”
顧蘊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大家都高興就好,等洗三之日我們再打發了人送禮出去,只可惜我不能親自出去沾一沾十一嫂的喜氣,指不定明兒也讓我生個女兒呢?”
宇文承川就擺手打發了冬至,方低笑道:“你想要女兒沾十一嫂的喜氣有什麼用,你得求我才成啊,不然,我們現在就生去?”
彼時榮親王府內,宇文策抱着新得的女兒,看着她瓣一般嬌嫩的小臉,還有左臉頰小小的梨渦,莫名卻想到了顧蘊,也許,這是老天爺對他愛而不得的補償?
自此宇文策便百般疼愛起女兒來,不但讓榮親王府上下看在眼裡,不敢因丁氏頭胎生了女兒,就對她有絲毫輕慢,亦連丁氏孃家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瞧得宇文策對宇文飛飛的疼愛後,也熄了暗地裡幸災樂禍的心,改爲想與丁氏交好來,擺明瞭如今與丁氏交好於她們來說利大於弊,甚至丁氏還能成爲她們在夫家最大的倚仗與靠山,她們除非是傻了,才繼續與丁氏交惡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過了幾日,此番討逆平叛的十萬大軍聚齊了,一應軍需糧草也籌備得差不多了,顧蘊雖再捨不得宇文承川,也只能忍痛含淚的送走了他,好在如今宮裡沒有皇后,她這個太子妃就是最大的,想出宮根本無需與人報備,只消打發個人與何福海說一聲,讓他知道有這回事即可,顧蘊方得以帶着念哥兒,一道將宇文承川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眼見顧蘊眼眶紅紅的,卻一直倔強的不肯讓眼淚落下來,念哥兒則一改往日的懶散,一直都大睜着眼睛盯着自己,似是感知到了很快就要與父親分別一般,宇文承川的心情也是越發沉重起來,卻強忍着與顧蘊開玩笑:“就這麼捨不得我啊?那昨夜偏還要攔着我,說什麼要保存體力。”
顧蘊就啐了他一口,嘟嘴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淨說這些不正經的,也不怕念哥兒聽了去,你別看他小,心裡可明白着呢,指不定等你回來時,他都會叫爹爹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教會他叫爹爹後,再教他叫孃的。”
宇文承川聽得大是感動,道:“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這次我們準備得那般充分,保證能馬到功成,你平日在宮裡閒了,就找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她們說話兒去,不然召了四皇妹或是大舅母大伯母她們進宮也是一樣,素日帶孩子別太累了,別什麼事都親力親爲,不然養那麼多奶孃宮女的做什麼?等我回來,你要是瘦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顧蘊的眼淚幾度都要忍不住,好容易忍住了,忙以玩笑話來岔開了:“我都記住了,你就別再囉嗦了,至於方纔我說的要先教會念哥兒叫爹爹,你也不必太感動,我那是想着以後他要什麼東西了,就先找你,而不必麻煩我。”
宇文承川就佯怒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我就說嘛,你向來最看重這小子的,怎麼肯在這事兒上讓我搶先,敢情是打的這個主意。”
顧蘊眼見時辰已不早了,待他抽回手後,便退後一步,屈膝福了下去:“殿下快出發罷,臣妾祝殿下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宇文承川點點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翻身上了馬,由同樣滿身甲冑的韓卓季東亭等人簇擁着,跟在了正一排排井然有序經過的大軍後面。
餘下顧蘊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後,方抱着念哥兒,滿心悵然的上了馬車,卻並沒有徑自回宮,而是去了她在京郊的莊子,難得出來一趟,她自然要去探望一下韓夫人和韓慧生,算來她也有近兩年沒見過韓慧生的,此番後者又是劫後餘生,她於情於理都該去親探一番纔是。
韓夫人聽得顧蘊來了,忙忙接了出來,待被顧蘊攙起來後,方笑道:“不知道娘娘今兒要來,方纔得到消息時,娘娘已在外面下了車,要換衣裳都來不及了,還請娘娘千萬別笑話兒我衣裝不整纔是。”
她的衣裝的確稍顯簡樸了,在家時穿穿還沒什麼,要見客就着實有慢待客人的嫌疑了,顧蘊卻笑道:“我又不是什麼客人,一家人義母還這般外道,實在太生分了,您再這樣,以後我可不敢來了。慧生妹妹這兩日好些了嗎,我瞧您眼睛都漚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兒,有什麼事兒您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凡事都要您親力親爲,還養那些下人做什麼?”
韓夫人聽得她問起韓慧生,本就有些勉強的笑容,就變得越發勉強了,嘆道:“慧生的情況就是有些不好,一直都沒有好轉,偏很快天氣就要冷了,我原本想的是,趕在天冷之前,我們帶了她去凌雲峰,有大師他老人家親自替她診治,指不定很快就能好起來,可如今,你義父去了福建,我一個人縱是有心,也無力帶了她去凌雲峰,所以心裡難免有些煩亂。不過娘娘也別擔心,這裡色色都齊全,到了冬日,把地龍一燒,再冷也有限了,應當還是沒問題的。”
又要擔心女兒,怕女兒熬不過這個冬天,又不能阻止丈夫去爲枉死的親人們報仇,一償多年的夙願,也就難怪韓夫人滿眼的血絲,滿臉的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兒了……顧蘊不由暗暗搖頭,笑道:“義母別急,前兒王坦去給我和念哥兒請平安脈時,我也問過他慧生妹妹的病情,聽他說來,只要將養得當,慧生妹妹自己也一心想好起來,到明年春天還是沒問題的,屆時春暖開,義父也早回來了,你們再去凌雲峰豈非比現在更合適更安全?”
韓夫人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可想,只得點頭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一面請顧蘊屋裡吃茶去。
顧蘊既來了,自然要先去看韓慧生,忙笑道:“我還是先去瞧瞧慧生妹妹罷,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她了,我們念哥兒更是第一次見姑姑,待會兒可不能鬧姑姑啊。”
韓夫人卻道:“娘娘去瞧她可以,小殿下就不必了罷,他小人兒家家的,萬一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這有什麼。”顧蘊道,“妹妹得的又不是什麼大症候,更不會傳染,且就一會兒的功夫,哪裡就至於過病氣了?反倒是妹妹瞧得念哥兒這副生氣勃勃的樣子,指不定就越發想好起來了呢?”
據王坦說來,韓慧生求生的意志不是很強烈,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消極的情緒,所以身體才遲遲不能轉好,若能讓她樂觀起來,堅強起來,治起病來必定事半功倍。
韓夫人見顧蘊堅持,私心裡也想讓韓慧生見見念哥兒,這麼可愛的小東西,任誰見了他都得忘記所有的煩心事,想來女兒也不例外,而女兒的病,最需要的不正是放開心胸,保持身心舒暢嗎?
於是祖孫三代被簇擁着一道去了後面韓慧生的屋子,屋裡果然不出所料一股子藥味兒,韓慧生則躺在牀上,骨瘦如柴,一股子她這個年紀絕不該有的沉沉暮氣,呆呆的盯着帳頂上的紋,也不知在想什麼,連韓夫人和顧蘊進來了都不知道。
還是韓夫人上前柔聲叫了聲:“慧兒,你嫂嫂帶着你小侄兒看你來了。”
她才醒過了神來,見果然是顧蘊來了,還光彩照人,一副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漂亮的樣子,忙掙扎着要坐起來:“娘,怎麼嫂嫂來了,您也不打發人過來告訴我一聲,讓我好先換件衣裳,我這樣怎麼見人嘛?”
尤其是在昔日的情敵面前,雖然過去這一年多以來,她已慢慢意識到,自己待哥哥的感情,的確可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習慣使然,但於顧蘊,她心裡還是多少有幾分芥蒂幾分不服的,怎麼能容忍自己衣衫不整,滿臉病容的與她打照面?
韓夫人哪裡知道女兒這點彆扭的小心思,一面上前扶了她起來,往她身後墊了個枕頭,一面笑道:“你嫂嫂又不是外人,而且你如今還病着呢,一時穿衣裳一時脫衣裳的,沒的白折騰。”吩咐丫鬟,“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給太子妃娘娘搬椅子沏茶來?”
顧蘊倒是約莫能猜到一點韓慧生的心思,不過一笑置之罷了,連親生的兄妹,忽然添了嫂嫂,做哥哥的將注意力分了大半到嫂嫂身上去,妹妹尚要心裡發酸,言行間多少帶幾分出來呢,何況韓慧生還曾自以爲喜歡過宇文承川?抱着念哥兒往椅子上坐了,便親切的問候起韓慧生來:“慧生妹妹氣色瞧着倒還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是不是這兩日身上又好些了?要我說,趁如今天氣還算好,不冷不熱的,至少午時前後,太陽最好時,妹妹該去園子裡逛逛的,那樣王太醫再給妹妹治起病來,必定事半功倍。”
日日窩在滿是藥味兒的屋子裡,又不說開了窗戶透氣,入目所及的,也日日都是一樣的擺設一樣的狹小空間,便是好人也得給悶壞了,何況韓慧生本就是病人,心態也較常人更消極?
這話一出,韓慧生還沒說話,韓夫人已先道:“正是娘娘這話,我素日也是這樣勸慧兒的,偏她總說身上乏得很,懶怠動,娘娘替我好生勸勸她罷。”
顧蘊點點頭,卻不再勸韓慧生了,而是抱了念哥兒上前,笑道:“妹妹還沒見過你小侄兒罷?你瞧他多可愛,尤其是笑起來時,你就是覺得有天大的煩心事,也算不得什麼了,念哥兒,給姑姑笑一個,笑一個,對,就是這樣……怎麼樣妹妹,我沒騙你罷,你這會兒是不是什麼煩心事都沒有了?”
韓慧生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念哥兒這麼小的孩子,本以爲自己對小孩子無感的,誰知道見了念哥兒咧開小嘴衝自己笑的樣子,心裡立時柔軟得一塌糊塗,本能的伸出手就想抱他去,卻在手伸到一半時,忙忙收了回去,叫顧蘊道:“嫂嫂快把念哥兒抱開,別叫我過了病氣給他。”
沒成想顧蘊卻一把將念哥兒塞到了她懷裡,笑道:“就這麼一下下,哪裡就至於過了病氣給他,何況妹妹又不是什麼大病,且別想那麼多了,快仔細看看你侄兒,是像我還是像你哥哥,都說他眼睛鼻子像我,嘴巴和下巴像你哥哥,可我愣是一點兒沒瞧出來,好幾次都疑心莫不是穩婆抱錯了?”
韓慧生哪裡抱過孩子,不由一陣手忙腳亂,但在顧蘊的指揮下,很快便抱得像模像樣了,也得虧念哥兒如今大些了,脖子和背都能自己挺直了,不然她更得手足無措,饒是這樣,依然將她弄了個面紅耳赤,氣喘吁吁,片刻方道:“我瞧着,他眼睛的確像嫂嫂,其他地方倒是像哥哥多一些。”
顧蘊笑道:“你也這麼說,看來他眼睛的確像我了,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將來的孩子會像你更多一些,還是像未來妹夫更多一些?”
“嫂嫂這話什麼意思!”韓慧生本來還滿滿是笑的臉立時冷了下來,“明知道我身體不好,這輩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還這樣說,是安心戳我的心窩子嗎?而且這樣的話,嫂嫂覺得當着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說合適嗎,也虧嫂嫂還是大家出身,如今更是萬萬人之上的太子妃!”
韓夫人忙喝道:“慧兒你怎麼說話的,這是你與太子妃娘娘說話應有的態度嗎?”斥責女兒歸斥責,看向顧蘊的眼神卻多少有幾分不贊同,顯然也認爲顧蘊不該與韓慧生說這樣的話。
顧蘊就暗歎了一口氣,又想治病,又不忍下重藥,怎麼可能呢?她示意奶孃上前將念哥兒接過,與白蘭等人一道退出去後,方正色道:“妹妹怎麼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了?當年義母懷你前,也曾一度以爲自己這輩子當不了母親了,同樣的,待你生下來後,也以爲以你的身體狀況,怕是活不了幾歲,可如今怎麼樣,你都二十歲了,還活得好好兒的,所以怎麼就不可能了?關鍵是你得振作起來,將養好身體,如今你哥哥的地位越發穩固了,還不是天下才俊都任你挑任你選?這可是連公主都未必能有的待遇,我就不信,你就真沒祈求過上蒼,要長命百歲,能成親生子,將來讓義父義母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就不想讓自己成爲一個真真正正,完整的女人!”
長篇大套的一席話,說得韓慧生怔住了,她當然祈求過上蒼,讓自己儘快好起來,不說成爲父母的安慰與驕傲,至少也別再讓他們隨時都爲她提心吊膽,一年到頭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當然,若能讓他們將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就更好了。
可事實卻是,她除了拖累他們,讓他們爲她流盡眼淚,操碎了心,甚至數度累得他們幾乎爲她賠上性命以外,壓根兒什麼都不能爲他們做,那她還活着幹嘛呢,倒不如趁早死了,也好讓父母過幾年清閒的日子。
所以,這纔是韓慧生消極悲觀的原因,她是真的不想再讓父母和哥哥像此番這樣,爲自己操碎心,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甚至賠上那麼多條無辜的性命,是真的不想再拖累他們了。
她眼裡不自覺流下了淚來,低聲說道:“我當然祈求過,可這豈是祈求了就能實現的,那天下間也不會有那麼多苦命人了,我這身體就這麼不爭氣,我能怎麼樣呢?倒不如一了百了來得乾淨,至少還能讓爹孃趁如今年紀還不大,過幾年自己的清閒日子,而不必再經年累月的都圍着我一個人打轉,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了。”
韓夫人已是哭得快泣不成聲了:“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傻話,你就是我和你爹的一切,我們的生活是因爲有了你才完整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們哪還能生活,我們連活都活不下去了啊!”
顧蘊也紅了眼圈,道:“所以你現在還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嗎?義母辛辛苦苦生你養你一場,不是爲了在爲你操碎了心後,還要隨你一道去死的,你難道不覺得自己該竭盡所能的回報他們嗎?當然,以你如今的能力,也就只有養好身體,纔是對他們最好的回報,也是唯一的回報了,至於其他的,就得等你養好身體後,慢慢來了,將來的事且不說,至少現在,你得把你身爲女兒的角色給扮演好了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除了親身經歷的人,其他人是體會不到,也替他們分擔不了的。”
韓慧生聞言,本來還想說就算她死了,父母也還有他們夫婦,有念哥兒,如今也說不出口了,再是勝似親生,終究也不是親生,且兄嫂與侄兒因爲身份的原因,絕大多數時候都得待在宮裡,縱有心到父母跟前兒盡孝承歡,也得有那個時間和機會纔是……關鍵明明該她盡的孝,該她這個女兒的事,憑什麼讓別人來替她做?她每每都憎惡自己的病體,巴不得人人都能拿她當正常人看,可如今的行爲,不恰是她在恃病而驕嗎?
待稍後出了韓慧生的房間,顧蘊方歉然向韓夫人道:“對不住義母,方纔我不是故意要對慧生妹妹說那些狠話的,實在是看了她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心裡好生難受,想着也許下了猛藥,讓她想開了,病反而就好了呢?她這病若自己不想開,便枯竹大師是神仙,也救不了啊,何況大師再是得道高僧,終究不是神仙。”
她可不想季東亭與張煥耗費了那麼多時間,費了那麼多錢財,更白白犧牲了那麼多兄弟,好容易纔將韓慧生給救回來了,她卻轉眼就把自己的小命兒給作沒了,那大家那些努力與犧牲豈非全部都白費了?韓卓與韓夫人這麼多年的小心翼翼與勞神費力也都白費了?
韓夫人也不是那等不通情達理之人,何況這次韓慧生的消極悲觀也讓她有些心灰意冷了,她這麼多年的辛苦這麼多年的眼淚到底是爲了什麼?因搖頭苦笑道:“其實這話你義父臨走前,也早想對她說了,是我覺得不忍心,死活拉住了,可如今看來,她不下猛藥是不行了,我感激娘娘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怪你?你且放心回去罷,她若能想通,當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再好的大夫,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只能由她去了!”
當下婆媳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時辰不早了,顧蘊方辭了韓夫人,坐車回了宮裡去。
東宮與往日一般無二,可從大門口走到崇慶殿,再進到自己的寢殿,一路上每經過一個地方,顧蘊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宇文承川,想着他從這裡經過時的樣子,想着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
等坐到臨窗的榻上,將念哥兒放上去任他自己手舞足蹈後,想起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得一個人用膳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帶念哥兒,甚至有可能待宇文承川回來後,念哥兒已真不認得他了,顧蘊的心情就越發沮喪了,怎麼就少了一個人,卻感覺整個崇慶殿,乃至整個東宮都空了大半似的呢?
她只能強迫自己忙起來,自己帶孩子,能不假手奶孃的就不假手奶孃,自己處理東宮的一應瑣事,能不假手底下人的就不假手底下人,總之讓自己片刻也不得閒,方算是將宇文承川離開後的第一個日夜安然度過了。
次日,許是知道宇文承川才離了京,顧蘊一定日子難熬,先是淑妃來了東宮陪顧蘊說話兒,稍後是五六兩位皇子妃,再後來,三公主與四公主也來了,倒是湊了個齊活兒,讓顧蘊又是汗顏又是感動,汗顏的是,怎麼一個個的都把她當深閨怨婦,離了男人就空虛寂寞冷,不能過日子了?感動的自然是大家待她的一番情誼。
於是讓人支了桌子,又着人去將賢妃寧妃請了來,大家正好湊了兩桌人打牌,中午則讓膳房治了酒席送上來,大家一直樂呵到申末方散。
第三日,祁夫人與平大太太又進宮求見,陪着顧蘊說了大半日的話兒,到下午才告辭了。
這般一打岔,倒真把顧蘊心裡的悵然與空虛沖散了大半,而接下來的日子,她也的確沒空再傷悲懷秋了,四公主與天珠王子的婚事因前番的大亂被推遲了,如今亂象既平,自然要重新操辦起來,畢竟二人年紀都不小了,好在四公主的嫁妝什麼的都是現場的,又因牽涉到外邦,更多還是禮部和四夷館在操心,顧蘊需要親自過問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是五公主的駙馬人選,也得開始挑選了,聽說她如今日日都將自己關在屋裡,連自己貼身服侍的人都不見,再這樣下去,遲早得弄出病來,顧蘊可不想背上一個“刻薄失怙小姑”的名聲,何況五公主如今也夠可憐了,她能拉一把,就順手拉一把罷。
如此忙碌到十月中旬,總算將四公主與天珠王子的婚禮給辦了,這一次,四公主再坐上轎時,心境就與上次大不一樣了,上次是滿心的嬌羞與期待,還有忐忑,這次卻只剩下滿滿的心安,還有篤定,既是因爲她已能確信天珠王子絕不是何繼光那樣的人,她絕不會再重蹈上次的覆轍,也是因爲她知道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兄嫂,他們絕不會眼睜睜看着她受委屈,心裡有足夠的底氣。
果然三朝回門時,四公主的氣色好得不得了,不用上胭脂也是兩頰白裡透紅,可見與天珠王子夫妻有多恩愛與和睦。
顧蘊看在眼裡,方徹底放下心來,這世道對女人實在太殘酷太不公平了,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貴,都是一樣,只希望這一次,四公主能幸福到老罷!
翌日,顧蘊起身更衣梳洗畢,用過早膳,吩咐奶孃等人務必照顧好念哥兒後,便帶着白蘭紫蘭去了五公主的寢殿。
果然五公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看見顧蘊進來,也不起身迎接,仍雙手抱膝,坐在臨窗的榻上發呆,若不是她的臉還是以前那張臉,雖又瘦又慘白,依然那麼的精緻,顧蘊簡直要懷疑眼前的人,與曾經那個跋扈囂張,不可一世的五公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兩個人了。
顧蘊擺手將屋裡服侍的人都打發了後,方坐到了五公主對面,道:“五皇妹,你的駙馬人選我已奉父皇之命,初步有了結果,一共三個人選,一個是安陸侯家的次子,一個是濟寧侯家的幼子,一個是武定伯家的長子,據我打發出去私下打聽的人回稟,三人都是相貌堂堂,人品上佳,你若是也覺得還行,我便讓人安排時間,讓他們都進宮,你親自相看之後,再做最後的決定了。”
五公主聞言,這才動了動身體,漠不關心的說道:“大皇嫂做主即可,我沒什麼可相看的。”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任何靠山與倚仗,嫁到哪家去又有什麼區別?不過,他們若以爲她沒有了倚仗,就可以隨意的拿捏甚至是欺負她,就真是打錯了主意,她不好過了,別人也休想好過!
顧蘊就頭疼起來,五公主這個樣子,擺明了是破罐子破摔啊,偏她還不能任她破罐破摔下去,把主全權給她做了,不然將來她若是與駙馬過得好了還罷,若是不好了,就都是她這個長嫂的錯,她可不想白白背這樣的黑鍋。
但再頭疼,她也只能繼續說道:“總是五皇妹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全由我做主?將來五皇妹萬一與駙馬過得不好了,該算誰的?我知道你心裡有恨也有怨,偏這恨與怨根本發不出來,甚至根本不知道對着誰發去纔好,可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又還這麼年輕,大好的人生纔剛剛開始,難道就真願意將餘生都用來恨與怨嗎?你別忘了,你身上不止流着林家的血,更流着宇文家的血,所以,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完全不用這樣自苦,我說句不好聽的,到了今時今日,你就是作踐死了自己,又還有誰會心疼?那你就更該自己愛自己纔是!”
五公主眼裡就有了淚,但被她死死給逼了回去,她何嘗不知道如今已沒人愛她,她只能自己愛自己了?她以前也一直這樣想的,她這麼年輕,憑什麼爲了別人去死,活着再是痛苦,那也比死了強一千倍一萬倍!
可等母兄與母族的人都死絕後,五公主才發現,原來死有時候真是一種幸福,反而活着才真正是受罪,偏她仍提不起勇氣去死,她該怎麼辦?這纔會一日比一日消沉,得過且過的。
好半晌,五公主方嘶聲說道:“我這樣連自己的母親兄長和舅舅都能出賣的人,還有什麼將來可言,還大好的人生呢,罪孽的人生還差不多!若我當日沒有出賣二皇兄和舅舅,沒有出賣母親,雖然結果未必會改變,但至少我心裡能稍稍好過一些。”
話音未落,顧蘊已道:“你也知道你不那樣做,結果也不會改變,甚至你自己也會賠上性命,那你還有什麼好自苦的?反倒是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嗎?可他們照樣這樣做了,半點也沒考慮過你和其他無辜的人會因此受到什麼連累,所以,你不欠他們什麼,沒必要用自己的後半輩子來恕罪,你該有自己的生活與幸福。”
五公主卻仍是滿臉的陰鬱:“我哪還配有幸福,不然大皇嫂替我回了父皇,別讓我嫁人了,送我去大相國寺罷,如此便既可以讓父皇眼不見我心不煩,又能讓我常伴青燈古佛,聊贖自己渾身的罪孽了。”
本就沒有多少感情,甚至以前還一度是仇人,顧蘊見五公主油鹽不進,也就熄了再勸她的念頭,只道:“這個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替你請示一下父皇還是可以的,就是父皇會怎麼做主,就不是我能干預的了,若父皇同意送你去大相國寺,當然就最好,若不同意,仍要你嫁人,我也會好生替你準備嫁妝。你是公主,哪怕虎落平陽了,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夫家誰敢慢待了你?到底是要這樣忍恨含怨的過一輩子,還是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你自己選罷!”
說完,顧蘊便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等一下!”卻纔走出幾步,便被五公主給叫住了,顧蘊還以爲她想通了,正暗暗慶幸,不想就聽得她道:“大皇嫂,我聽說二皇嫂……二嫂她日前已帶着我侄兒,從雲貴被押送回京了,如今就住在西山別宮裡?能不能求大皇嫂稍微照顧一下他們,以前我從來沒好生尊敬善待過二嫂,如今她一個人,不但什麼都沒有了,還要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實在太難爲她了……”
顧蘊不由大是意外,五公主曾經待蕭氏有多刻薄,她雖未親見過,也聽說過不少,萬萬沒想到到了今日,竟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公然爲蕭氏母子求情的,果然苦難使人成長,連五公主這樣的人,都能被變故所改變嗎?
她於是轉過了身來,定定看向五公主道:“你應該知道,東宮與罪人宇文承乾結仇已深,哪怕如今該死的人都死了,那仇怨一樣化解不了,所以你憑什麼求我照顧宇文承乾的遺孀和遺孤呢?我能不克扣他們的用度,不對他們落井下石,已是仁至義盡了,你怎麼還能奢望別的?”
頓了頓,對上五公主難以置信繼而滿是苦笑的臉,繼續說道:“難道你就沒想過,你如今纔是他們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了?你再怎麼說也是公主,將來要與他們送點兒什麼東西進去,只要不出格兒了,誰還敢攔你不成?便是上面的人知道了,只要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以內,應當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你現在還想去大相國寺常伴青燈古佛一輩子嗎?”
說來蕭氏也真是倒黴,早年遇人不淑,明明貴爲皇子妃,卻處處都得看人臉色,處處都得受委屈也就罷了,好容易否極泰來,與二皇子感情好轉,又生了兒子,滿以爲以後的日子都會順順當當的了,奈何二皇子偏又反了,累她與兒子都被連累不說,亦連孃家人都拋棄了她,不但沒有如她所願庇護他們母子,反而主動將他們送了回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這個不幸的女人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聽說她被押送回京那日,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頭髮也白了好些,乍一眼瞧出,竟跟四五十歲的老嫗一般了,可她明明才二十五六,顧蘊雖沒親見,也不難想象到當時的情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裡嘆息一聲,做女人難,做皇家的媳婦兒更難了!
不過也怪不得蕭定邦,他又不似宗氏父子,已然被逼到了絕路,不反是死路一條,反了仍是四路一條,所以非反不可,他明明還有退路,且一家上下那麼多條性命,也不能白白拿他們爲蕭氏母子冒險,可不只剩下主動將蕭氏母子送回盛京一條路可走了?
他的這個舉動也的確讓皇上龍心大悅,本來還想着要動一動蕭定邦總兵位子的,至少暫時再沒這個打算了,又賞了個蔭恩給蕭定邦的嫡長孫,既是告訴蕭定邦,只要你一心忠君愛國,自有你的好處,也是告訴滿朝文武,忠君愛國的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吃虧,反之,就休怪他不客氣!
五公主就被顧蘊的話說得怔住了,對啊,她怎麼就沒想到過這一茬呢?她再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那也是公主,自有自己的俸祿和封賞,出嫁時也定會有大筆嫁妝,要做旁的事做不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照顧一下嫂嫂和侄兒,讓他們母子的日子稍稍好過些,料想還是問題不大的。
五公主原本死氣沉沉的雙眸裡總算有了一點光彩,顧蘊也不急着催她,只道:“你再好生考慮一下,想挑誰做駙馬罷,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等考慮好了,打發個人去東宮說一聲,我自然會替你去與父皇說的。”
這一次,五公主沒有再斷然回絕了,而是緩緩蹲下身,給顧蘊行了個禮,說了一句:“多謝你,大皇嫂。”語氣比任何時候都真誠。
顧蘊也沒客氣,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禮,才轉身出去了,如今五公主有了牽掛,總算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寄託,等到將來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與自己真正血脈相通,這世上任何人都及不上彼此親密的孩子,想來她的心境會越發平和,這一生也就這麼過去了罷?
一時回到東宮,纔剛下輦,就聽得人說榮親王世子妃已帶着小小姐等候多時了,顧蘊因忙加快腳步回了崇慶殿,果見稍稍有些發福的丁氏已侯在廳裡了,一見顧蘊進來便起身拜了下去:“臣妾參見太子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顧蘊忙上前幾步親自攙了她起來,笑道:“都是自己人,十一嫂何必行此大禮,何況你才生產完,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就更不該這樣了,快坐。”又叫人換熱茶來。
丁氏忙道了謝,才欠身坐了,笑道:“前兒小女洗三和滿月,娘娘都有打發人送賀禮出去,臣妾就想着,等身子方便些了,一定要帶了小女進宮來,親自向娘娘道謝纔好,所以今兒纔不請自至了,還請娘娘千萬不要見怪纔好。”
“我巴不得十一嫂日日不請自至呢,怎麼會見怪,”顧蘊笑道,一面向奶孃招手:“快把小妞妞抱來本宮瞧瞧,聽說十一哥親自給起了小名兒叫‘飛飛’是嗎,我一開始還以爲是芳菲的菲呢,沒想到卻是飛揚的飛,十一哥怎麼想的,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妞妞,竟給起了個男孩兒的名字。”
說着,已自奶孃懷裡接過了小飛飛,見她生得又白又嫩,一雙大眼睛幽黑清澈得讓人能清楚分明的看清自己的倒影,關鍵左臉頰還有個梨渦,立時愛得什麼似的:“我們飛飛可真漂亮,嬸母都不想將你還給你娘,只想將你一直留在身邊當自己的女兒了,你說好不好?”
丁氏含笑看顧蘊逗着女兒,道:“臣妾當時也是這麼想的,世子爺卻說,女孩兒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比男孩兒容易,哪怕身份再尊貴也是如此,所以給她起這個小名兒,希望她一輩子都能活得飛揚自在,臣妾一想,的確如此,也就由着世子爺了,本來世子爺還想大名兒也給她用這個的,是父王說這個名兒做大名不雅,纔打消了世子爺的念頭。”
顧蘊點點頭:“‘珂’也挺好聽,到底是十一哥的嫡長女,不從輩分來,知道的說是十一哥心疼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爲十一哥有旁的念頭呢。”
丁氏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來:“世子爺已經夠疼愛飛飛了,疼愛得簡直都快盛京人盡皆知了,父王也是一樣,反倒是臣妾,擔心這麼大的福氣,她小人兒家家的會承受不住呢。”如今世子爺只要有空,幾乎都用來陪飛飛了,連帶夫妻間的感情也更好了,她簡直幸福得都快要害怕,自己如今是在做夢了!
“怎麼會?”顧蘊道:“咱們宇文家,誰生來不是有天大福氣的?何況女兒家,本來就是要用來疼的嗎,當日收到好消息時,我還曾與太子殿下說,定要討了飛飛的小衣裳,放到枕頭底下,希望明兒老天爺也賜我們一件小襖呢。”
宇文策纔打了那麼一場漂亮的勝仗,皇上自然要好生封賞他,直接發了話,金吾衛騰驥衛,乃至西山大營五軍都督府的職位都隨便他挑,反正如今空缺也多,宇文策權衡再三後,選了騰驥衛副指揮使的位子,也就是以前韓卓的位子,如今東宮才能不至於因人走茶涼,時間一長便對好多事鞭長莫及,所以顧蘊有此一問。
至於顧準,就沒有他那麼好的運氣了,雖則在永嘉之亂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到底還是因與顧蘊的關係,讓皇上疑忌了,待論功行賞時,便將顧準金吾衛指揮使的職位給了別人,擢了顧準爲從一品的太子太保,還蔭了顧曜爲從四品的指揮僉事,雖是明升,實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暗降,與大亂前皇上氣急之下頒佈的那道聖旨倒是一般無二。
不過因着宇文承川明顯比以前地位還要牢固,顯陽侯府並沒有因此就冷清下來,反而較之以前越發門庭若市了,都知道太子妃娘娘與孃家,尤其是孃家伯父伯母親密,又得太子殿下專寵,等將來太子殿下御極後,還怕顯陽侯府沒有更上一層樓的時候?自然要趁現在就開始打好關係,不然竈都被別人給燒成熱竈了,他們再去燒,可就沒有意義了。
還有平大老爺,雖也立了大功,可他才封了伯爺不久,與前番之功相比,此番的功勞倒是不大顯得出來了,兼之又還沒出孝,皇上便只賞了黃金千兩,並一塊“文武雙全”的親筆匾額罷了,也虧得平府如今還在孝期,所以不必日日像祁夫人似的,不得不接待許多不請自來的客人,實在煩不勝煩。
丁氏忙笑答道:“世子爺素日與騰驥衛的人也是打交道慣了的,何況都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誰敢給他使絆子陽奉陰違?一切都很順利,娘娘只管放心罷。”
顧蘊就點頭笑了起來:“十一哥那樣能幹精明的人,自然去了哪裡都能如魚得水。”
過了兩日,先是韓夫人處傳了好消息進宮,韓慧生自那天被顧蘊下了猛藥後,次日便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藥也願意好好吃,飯也願意好好吃了,也不再日日都躺在牀上,而是一有空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園子裡慢慢的走動,雖暫時看來身體還沒什麼起色,但只要願意吃願意動,怎麼也比以前要好許多罷?
再是五公主處傳了消息來,她願意出嫁,並且擇了安陸侯家的二公子爲駙馬,請顧蘊幫忙回稟皇上。
於是顧蘊又開始操辦起五公主的大婚事宜來,皇上再是想早些將五公主嫁出宮裡,以免見了彼此都難受,到底五公主年紀還不是很大,公主出降也自有一套規矩禮儀,一兩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所以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來年三月,春暖開的,倒是正適合辦喜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進了十一月中旬,福建那邊兒繼之前的一系列小勝後,傳回了大勝的好消息來,宇文承川親率精兵,於福建腹地福州漳州一帶,大敗宗氏叛軍,一舉奪回了之前失手的七八個城池,只要再攻破福州,便可生擒宗氏父子,結束整場戰爭。
消息傳到崇慶殿時,顧蘊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念哥兒,謹防他抓了東西便往嘴裡放,卻是他近期開始長牙了,許是牙齦難受,非要有什麼東西咬着磨着才痛快,所以如今顧蘊頭上身上一般都是不出門,便不帶首飾珠寶的。
聽得宇文承川打了大勝仗,顧蘊不自覺已是滿臉的笑,片刻方一把抱起念哥兒,躺倒在榻上,任他往自己的臉上身上亂踩,嘴裡還不忘高興的叫着:“小東西,聽見了嗎,你爹爹打大勝仗了,你爹爹很快就能回來了!”
念哥兒當然聽不懂,還以爲顧蘊在跟她玩兒呢,裂開小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來,露出米粒兒似的乳牙。
顧蘊又與兒子瘋了一會兒,才讓人將他抱下去,略整理了一下衣裝後,提筆給宇文承川寫起信來……
彼時福建的討逆大軍營帳裡,宇文承川也正想着顧蘊與念哥兒,也不知道蘊蘊收到他大勝,即將凱旋的消息沒有,念哥兒也必定已長大了好多,都快認不得自己這個爹爹了罷?好在他很快就可以班師回京,與他們母子團聚了。
他正沉思着,季東亭興沖沖的跑了進來:“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宗老賊父子已定了今晚上攜家小趁夜坐船離開福建,漂洋過海去海的另一面重新開始,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來:“當然是裡應外合,甕中捉鱉了,立刻去請了義父過來,他等這一日,已經等了二十幾年,孤可不能讓他空等了,總得給他一個親自手刃仇人的機會!”
季東亭忙答應着去了,不一時便請了韓卓並兩位副帥幾位主將來,大家於是看着新近才得的地圖,細細商議起晚上的作戰計劃來。
冬日天短,很快天便黑了下來。
前成國公世子宗震看着眼前忙碌個不停往外搬輜重細軟的精兵,再想着自己父子苦心經營了二十餘年的福建眼看就要拱手讓人,再是鐵血堅毅的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紅,整個人都發起顫來。
前成國公宗庸卻是老而彌堅,連臉上的表情都與素日一般無二,沉聲說道:“成王敗寇,自古皆是如此,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麼可傷感難過的,大不了去了海的那一邊後,重新開始便是,我們要人有人,要銀子有銀子,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至今都還好好兒的在一起,有什麼可怕的!”
宗震聞言,想起自家好歹人都還在,總算心裡稍稍安慰了幾分,點頭道:“父親說得對,只要人還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頓了頓,“那宇文珏該如何處置?也一併帶走嗎?”
相處這段時間以來,宗震已發現宇文珏年紀雖小,人卻極是聰明,之前發生的事,他如今雖一知半懂的,保不齊再大幾歲後就會都想明白了,屆時萬一他恨上了他們,生出了報仇的念頭來並真付諸於實際行動了,他們豈非悔青腸子也遲了?
知子莫若父,宗庸一聽兒子的話,便明白他的顧慮了,想了想,道:“還是將他留下罷,宇文承川既連你妹妹的命都能保下,不管是爲了名聲還是旁的什麼,想來都不會拿那孩子怎麼樣。”不然總是身上流着自家血脈的孩子,又的確是他們對不住他在先,他還真下不去那個手殺他。
宗震聞言,本來還想再勸父親別留後患的,想起小時候與妹妹的深厚感情,到底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點頭道:“那就聽父親的,把他留下,讓宇文承川帶了他回京罷,雖然以後註定得不到自由,註定沒有好的前程了,好歹還能保住性命,好歹祖孫三代還能相守着,也算是我們最後能爲妹妹做的了。”
當下父子兩個又說了幾句話,宗震的長子便來回一切都準備好了,“……母親與嬸嬸弟妹侄兒侄女們都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了,請祖父與父親示下。”
“很好。”宗庸點點頭,“出發罷!”
一家人於是趁夜上了馬車,“嗒嗒嗒”的徑自奔向了碼頭,在那裡,宗庸宗震父子早讓人備了幾艘大船,從他們舉旗反了的那一日起,他們便一直在爲這一日做準備了,雖然這樣的結果,是他們最不願意見到的,但有後路總比沒後路來得強。
很快宗家的女眷孩子們便都由男人們護送着上了馬車,宗震站在碼頭上,回望着夜色中的福州城,饒之前已被老父親勸慰過了,這會兒依然又忍不住滿心的傷感與蒼涼,爲什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這一去,自家永遠都回不了故土了啊,再是有人有錢又如何,老天爺待他們宗家實在不公啊!
宗庸看在眼裡,低斥道:“方纔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怎麼你年紀越大,反倒越發像個娘兒們了,誰又捨得離開故土了,林永繼就是捨不得,就是心太大,纔會弄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好死,連一縷香火都沒留下的,怎麼你想步他的後塵是不是?”
話說如此,自己也忍不住眼眶發熱,落葉尚且知道歸根,他卻臨到老了,反而還要離開故土,去異國他鄉重新開始,以前他從來都堅信他的命由己不由天的,如今也忍不住要感嘆,到底人力還是對抗不了天意啊!
父子兩個又靜靜的四顧了一圈,眼見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只得忍痛上了船,下了出發的命令。
很快幾艘大船便緩緩的駛出了福州碼頭,到了深水區後,便加快了速度,不一時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上。
宗氏父子待船都行駛得平穩了,又一層層的傳了命令下去,今晚上和明兒白日大家都辛苦一點,晝夜不停的行船,待出了大鄴的勢力範圍後,再好生的犒勞大家,聽得大家都應了,方各自回了各自的艙房,準備稍事歇息一下,到底父子兩個都不年輕了,尤其是宗庸,不補充一下體力,明早怕是就得起不來。
但他們終究還是沒有歇下,因爲很快就有親衛驚慌失措的聲音傳到他們各自耳朵裡:“國公爺(世子爺),不好了,我們的船有兩艘竟與我們失去聯繫了,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麼地方?”
然後是更壞的消息:“國公爺(世子爺),不好了,我們被人包圍起來了!”
宗庸與宗震聞言,立時便反應過來,原來他們自以爲很隱秘的撤離行動,其實早落在了別人眼裡,並且早設下了圈套等着他們,一時都是又氣又急,可除了垂死一搏,他們又哪還有別的法子?只得恨聲下了命令,讓所有人都即刻備戰,不然大家都惟有死路一條。
奈何他們主力的親衛都在那兩艘失了聯的船上,如今看來,他們不是也被隔斷包圍起來了,就是早已叛變了,後者的可能性顯然比前者大得多,不然要包圍那麼大的兩艘船,對方得出動多少人馬,又怎麼可能一點兒動靜都不弄出來?
於是戰鬥只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不到,宗家上下坐的主船便被射了個千瘡百孔,船上的人也已所剩無幾,以致連開船的人都再找不到了,大船隻能停在原地不動了。
宇文承川這才下了令讓牀弩隊的停止進攻,再讓水手們將船駛得離宗家的船近了,與韓卓一起站到了船頭,向宗氏父子道:“你們已是窮途末路了,再如何垂死掙扎也是枉然,若是識相的,就即刻投降,孤還可以讓你們都留一條全屍,否則,就別怪孤不客氣,讓你們都葬身魚腹了。”
宗庸看着氣定神閒的宇文承川,簡直恨不能立時撲上前咬死了他,都是這個婢生子擋了他外孫的路,自家纔會被逼到如今這個地步的,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不過,他以爲被逼到絕路,他們就會向他俯首稱臣了?簡直就是做夢,他寧願全家上下都死絕了,也絕不會臣服於一個卑賤的婢生子的!
宗庸因冷笑道:“從老夫舉旗起兵那一日起,老夫就從沒想過自己能善終,你個婢生子要殺就殺,別再多廢話!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麼知道今夜我們行動,又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船隻的,福州城至今還沒破,你不是該先把福州奪回去嗎?”
宇文承川就輕笑起來:“你們父子雖自謂把福州經營得鐵桶一般,卻忘了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是連最強悍最忠心的軍隊都能輕易打敗的,所以福州城破不破又有什麼區別,它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至於孤哪來的這麼多船隻,從孤與義父決定了要報仇那一日起,便一直在爲今日做準備了,所以,你們造反反而便宜了我們,不然孤要將你們全家老小都殺光,讓你們也一償昔年孤義父的心痛與絕望,還要擔心被世人說心狠手辣,不是仁君之相呢!”
韓卓則睚眥俱裂的叫道:“老賊,從你陷害冤殺我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起,我就一直在等着這一日了,所謂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就受死罷!”說完接過親衛手裡的弓箭,便向宗庸射去。
被宗震的長子忙忙拿刀擋開了,急聲說道:“祖父,我這就護送着您和父親坐小船先離開,這裡有我頂着!”
宗庸卻苦笑起來:“那個婢生子明顯有備而來,我們能逃到哪裡去?還是別做無謂的掙扎了,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種福氣,好歹黃泉路上,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說完拔高了聲音,向宇文承川和韓卓道:“你們兩個想手刃老夫,老夫偏不讓你們如願!”然後忽然接過旁邊親衛手裡的火把,重重扔到了船帆上,很快火勢便蔓延開來,原來那船帆竟早被澆上了火油,防的就是萬一自家會別阻截,卻沒想到,到頭來竟真派上了用場……
永豐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皇太子宇文承川於福州海上,大敗叛賊宗氏父子,徹底平定了整場叛亂,宗氏父子窮途末路,火燒大船,讓宗家上下都葬身火海,煊赫一時的宗氏一族,至此徹底煙消雲散。
顧蘊接到宇文承川不日便將凱旋班師的消息時,已是臘月二十八,離除夕只得兩日了,她雖高興於宇文承川的大勝,也忍不住遺憾他趕不上回來過年,念哥兒出生的第一個新年,只能她當孃的獨自陪他過了。
不過想着來日方長,以後他們一家有的是一起過年的機會,最要緊的是人都平平安安的,又覺得沒什麼了,只高高興興的吩咐起大家張燈結綵,準備過年來。
宮裡各處也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永嘉之亂後,所有人都無形中更珍惜如今還活着的日子一般,連帶後宮的氛圍都好了許多,也是,在生死麪前,再大的事說到底也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卻沒想到,大年三十的宮宴散了後,顧蘊才帶着已睡着了的念哥兒回到崇慶殿,便被人直接抱了個滿懷,然後舉了起來,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尖叫起來,尖叫到一半,才發現舉着自己的人雖鬍子拉渣,滿身的塵土,卻分明就是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不在思念着的宇文承川,眼淚立時便盈滿了眼眶。
被宇文承川伸出粗糲的大拇指,給輕輕的拭了去,低聲說道:“別哭……我從決定娶你那一日開始,便暗暗發過誓,以後一定不讓你受任何委屈,不讓你流眼淚,到今時今日,我終於可以確信,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了!”
尾聲
大鄴朝史記:永豐四十五年三月,世宗患疾,一病不起,延太醫醫治,至五月,漸至水米不進,皇太子親侍湯藥,恨不能以及代之,依然無力迴天,世宗於六月初五巳末,駕崩於懋勤殿,遺命時年正好而立的皇太子宇文承川靈前即位,至乾清宮正殿登基。
新帝大赦天下,唯謀反大逆不在赦限,餘並宥之。文武官五品已上先無爵者賜爵一級,六品已下加勳一轉。天下免賦一年。放掖庭宮女三千餘人。
及至守孝二十七日後,新帝於乾清宮正式登基,改年號昭明。
追封生母慎貴嬪爲孝賢皇太后,冊立太子妃顧氏爲皇后,母儀天下,並下旨散盡後宮,自此六宮無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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