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長寧掀開車簾走了下來,今日他頭戴黑色紗羅襆頭,身着一領淡藍色的圓領袍服,肩膀圍着黑色貂裘,此際負手傲立在風雪之中,頓顯傲然之態。
金德曼癡癡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內流淌着淡淡的溫情,猶豫半響,女王跳下了馬車,蓮步搖曳地行至餘長寧身前,嫣然一笑道:“元帥,不知多久能夠?”
聽到玉珠走盤般清脆的聲音,餘長寧轉頭一看,誰料剛看得一眼,雙目立即瞪直,被金德曼絕色的姿容震驚住了。
金德曼的美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身紅紗長裙,一頭如雲長髮,雪茸茸的皮裘擁着白中泛紅的細嫩肌膚,燦爛的笑靨點着一雙汪汪墨亮的大眼,纖細輕盈的身姿鼓盪着誘人的豐滿婀娜,直是天上仙子一般,這樣的絕色尤物別說是三韓之地,就算是遼闊無限,麗人無數的大唐,也是屈指可數。
金德曼卻沒有注意到餘長寧短暫的失神,望着遠方被霜霧裹挾得朦朦朧朧的大海,嘴角溢出了開心的微笑:“德曼自出生以來,從來還沒有離開過新羅,沒想到這次能夠跟隨元帥你劈波,前去遼東覲見唐皇,想起來真覺得如夢似幻一般。”
“這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望着金德曼開心興奮的模樣,餘長寧悠然一笑,四顧張望了一番,解釋道:“現在劉總管已經前去勘驗檢查船隻,不消片刻便能,請女王殿下耐心等待片刻。”
金德曼美目橫了餘長寧一眼,故作不悅地說道:“單獨相處之時,元帥何必女王前女王后的,叫我德曼便可
。”
餘長寧恍然一拍額頭,哈哈笑道:“說得不錯,還是德曼姑娘叫起親切一點。”
便在這時,高建武走了過來,笑着插話道:“長寧在和女王聊什麼?竟如此開心?”
餘長寧指點着停泊的樓船微笑道:“女王第一次離開新羅,所以很是興奮,哎,好像可以登船了,我們走吧。”
金德曼和高建武點點頭,吩咐宮娥內侍裝點貨物,餘長寧則率先登船,安排航行之事去了。
這艘五牙戰艦不僅是餘長寧的帥艦,更是大唐目前最大的樓船,起樓重重吃水極深,在江河上航行如履平地,到了大海之上也罕有顛簸,乘坐起來極是舒坦。
水手們呼喊着整齊的號子升起船帆,勁風掠過風帆鼓起,五牙戰艦如同一隻龐大怪獸般離開碼頭,朝着海面上駛去。
大雪飄飛寒風凌冽,餘長寧站在甲板上極目遠眺,天是無邊的灰,水是斷續的藍,肥大的雪花從天宇深處涌流出來,匆匆地撲向無垠的海面,大海騰出靈動溼熱的水霧,緊緊地擁住了冰涼的雪花,悄無聲息地升騰起無邊的白紗,天地朦朧,船隻悠悠,直是在虛無的雲天飄蕩。
有劉仁軌親自打理一切事務,航行方面倒也不讓餘長寧爲之操心,待到夜幕降臨之時,劉仁軌特來請示道:“元帥,今夜是否邀請高句麗王和新羅王與宴晚膳,請你定奪。”
餘長寧微微思忖了一番,終還是搖頭道:“兩王皆初次航海遠行,難免會出現暈船噁心之感,不宜舉行宴會,就此作罷。”
劉仁軌點點頭,領命而去。
回到船艙,伺候餘長寧的那名少年軍僕已是捧來了食案,一鼎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外加一疊厚實幹硬的白麪餅,倒也香味四溢。
結結實實飽餐了一頓後,餘長寧嫌船艙中悶得發慌,索性又走到了甲板上,慢悠悠地前行散步。
不知何時飄飛的大雪已經停止,一輪彎月從朦朦朧朧的雲朵中探出了半邊身子,清冷月光撒向大地,照得四周一片銀輝,餘長寧剛走到船尾,卻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甲板憑欄處,癡癡地望着頭頂之月默然無語
。
餘長寧沉吟了一下,終還是打消離去的念頭,走上前去微笑招呼道:“德曼無心睡眠,莫非在這裡觀賞月色?”
聽到是餘長寧的聲音,金德曼驚喜地轉過了頭來,淺笑嫣然道:“第一次來到大海,才知道原來海上的天空竟是如此遼闊,這輪彎月與宮裡面看起來也是不盡相同。”
餘長寧聞言大奇,笑問道:“不論宮內宮外,都是同一個月亮,有何不同之處?”
金德曼幽幽一嘆,有些落寞地回答道:“以往德曼觀月,只能站在寢宮院落,透過王宮的樓閣飛檐看那中天之月,閣樓森森宮殿巍巍,人處其中渺小得猶如螻蟻,月色豈能有這般遼闊壯麗之美?”
驀然間,餘長寧明白了金德曼話中那深深的孤獨,心裡面生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他很能理解金德曼的心境,即便是貴爲女王,也受制於朝堂社稷,她如同被關在籠中的鳥雀,想要在振翅高飛觀望一番外面的天空,卻終不能得償所願,留給她的只有冰冷的王權與沉重的皇冠,空有絕色美貌又能如何?坐擁天下生殺予奪又能如何?她失去了常人所能擁有的自由與歡樂,古人常說王者皆寂寞,信哉斯言!
正在他心念閃爍之時,金德曼輕輕問道:“待到平定了高句麗,你是否就要離開三韓,返回長安?”
餘長寧擡起頭來望着她如花似玉的容顏,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語氣中那深深的眷戀與不捨,喉頭艱難地動了動,嘴角溢出了一絲苦笑之色:“我自小生長在長安,那裡有我的生活,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待到戰事結束,自然須得返回……”
金德曼轉過頭去閉上美目,強忍着快要流淚的衝動,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了起來:“那豈不是以後你我……再也無相見之日……”
餘長寧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良久默然。
金德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慘然笑道:“君離去之後,德曼立誓此生不嫁孤獨終老,全身心投入新羅國事之中,駙馬爺如果能在與公主撲蝶嬉玩的空隙,偶爾想起德曼,德曼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