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飛一般地馳過,餘長寧愕然一望,這纔看見高車車轅上矗立着一個身披大紅繡金披風、頭戴一頂精美白玉冠、長髮披肩的青年,那青年手持馬繮御馬如飛,白玉般的俊臉上滿是興奮,流淌着囂張的笑容。
然而只有一瞬間,高車就疾馳而過,只留下一陣誇張至極的大笑。
注視着駕車青年離去的背影,站在餘長寧旁邊的一個矍鑠老者搖頭嘆息道:“貓狗逞威,這世道也不知是怎麼了,哎……”
餘長寧心念一動,對着老者拱手道:“敢問老伯,剛纔那青年乃是何人?爲何這般囂張卻無人伸張正義?”
矍鑠老者看了餘長寧一眼,淡淡笑道:“少年郎,你居然連他都不認識,莫非不是長安人?”
“在下世居長安,不過因爲前些年出了遠門最近才返回,所以並不知曉。”
“哦,這也難怪。”矍鑠老者捋須一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周圍,這才小聲道:“少年郎可知郯國公張公瑾乎?”
張公瑾乃凌雲閣二十四位功臣之一,餘長寧自然認識。
張公瑾早年乃是王世充的部下,後來在李績、尉遲恭的引薦下,被秦王李世民召入秦王府。
當時,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不和,向張公謹求取自保之策,張公謹的回答很合李世民的心意,從此逐漸受到器重。
後來玄武門之變時,張公謹與長孫無忌等九人埋伏在玄武門外,助李世民弒兄殺敵。
李建成、李元吉死後,其黨羽馮立、薛萬徹、謝叔方等人率軍趕到玄武門,欲爲太子和齊王報仇,張公謹勇力過人,獨自關閉大門,將馮立等人擋在了城門之外,奠定了玄武門之變的勝局。
其後,張公謹升爲左武候將軍,封定遠郡公,並出任代州都督。
當時的代州乃是與東~突厥交界的兵危之地,李世民將守邊責任交給張公瑾,足可見對其的信任,後來反擊東~突厥之時,張公瑾更是成爲了行軍副總管,與李靖一道攻破了強盛的東~突厥。
但可惜的是,在功勳卓著的能臣也抵抗不料病魔的折磨,貞觀六年,年僅三十九歲的張公瑾因病逝世,李世民感念他的功績,後來追封他爲郯國公,並列爲雲閣二十四位功臣之一。
所以聽老者說起張公瑾的名字,餘長寧已是點頭。
矍鑠老者又是一嘆道:“郯國公雖逝,然餘威尤在,剛纔乃青年名爲張少晨,乃是郯國公的孫子。”
餘長寧好氣又好笑道:“即便如此,東市縱馬難道京兆尹衙門也不管?莫非現在樑大人的五色大棒已經成爲了擺設?”
矍鑠老者連連搖手道:“哎,少年郎,樑大人早就離開京兆尹衙門了,現在京兆尹名爲張大象,正是這張少晨的父親。”
“擦,原來竟有這一層關係,怪不得這張少晨能夠如此有恃無恐地飛車而行。”
“呵呵,不僅僅如此,聽聞這張少晨的姑媽乃是後宮的一名貴人,深得陛下的寵愛,所以張少晨纔敢放言‘此生自願乃鮮衣怒馬招搖過市,醉擁絕色佳人’,你說說看,哪個不長眼的傢伙趕去招惹他?也不知那廝現在又要去禍害誰家的姑娘,哎!禽獸!”
餘長寧正在皺眉思忖之際,矍鑠老者拱手道:“聊了這麼久,少年郎,老朽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餘長寧也是回禮一躬道:“多謝老丈指點,走好。”
矍鑠老者點了點頭,這才一甩大袖緩步悠悠地遠去了。
望着老人離開的背影,餘長寧愣怔良久方纔回過神來,喟嘆一聲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該管的閒事就不要去管了。”
剛剛來到賓滿樓前,餘長寧突然看見街口圍滿了一羣人,正在指指點點,嗡嗡議論,而人羣的正中,正是剛纔張少晨駕拉的那輛高車。
眼見情況有意,餘長寧心頭一緊,頓時疾步迎了上去,撥開人羣剛想進入賓滿樓內,不料大門口卻站着一排橫眉豎眼的家丁,眼見餘長寧想要入內,其中一個領頭者惡狠狠地嚷嚷道:“小子,這家酒肆已經被我們公子包下了,要吃飯滾別家去!”
想要見陳若瑤,卻被這些惡丁阻擋在了門外,餘長寧心頭不由大急,怒聲道:“大膽刁奴,本官乃鴻臚寺卿,駙馬都尉餘長寧,爾等什麼身份,竟敢阻攔本官?還不快快滾開!”
那家丁聞言一愣,遂即哈哈大笑道:“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是鴻臚卿,莫非欺負大爺我們沒見過市面不成?滾開滾開!再不走別管我不客……哎喲……”
惡丁一言未了,圓乎乎的臉膛突然被一塊石頭擊中,哀聲痛呼間已是鮮血之流。
餘長寧愕然回身,一個神色冷峻的青年正站在他的身後,此刻手中尚拋玩這一塊石頭,當看見餘長寧時,青年頓時露出了驚喜之色,張口便喚道:“餘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瑜弟?”餘長寧也是驚喜一聲,急忙迎了過去將他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來者正是羅瑜,數年未見,兩兄弟自然是激動不已,羅瑜笑着開口道:“剛纔我去餘家找你,但羅夫人說你早就已經出門了,沒想到竟在這裡碰到了你,真是太好了。”
餘長寧正欲開口,剛纔被羅瑜用石頭擊中臉龐的家丁已是又驚又怒道:“臭小子,竟敢用石頭丟本大爺,看我不將你打得滿地找牙。”言罷大手一揮,那羣家丁已是齊刷刷地跳下了臺階,向着餘長寧兩人衝了上來。
羅瑜笑容未減,口氣淡淡道:“餘大哥,容我先收拾這羣鼠狗之輩,待會咱們再一訴離愁。”
“好!”
餘長寧興奮擊掌,羅瑜已是大步流星地朝着那羣家丁衝了過去,猶如虎入羊羣,乾脆利落的拳打腳踢,家丁們已是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領頭的家丁滿臉血跡,色厲內荏的顫聲呵斥道:“你,你竟敢毆打郯國公府的人?看我不稟明老爺,將你抓起來!”
羅凝聞言皺眉,快步上前飛起一腳正中家丁的下顎,那家丁痛徹心扉地痛呼了一聲,整個人被羅瑜重重踢飛,滿口碎牙和着鮮血飛出,落在地上滾了幾圈不停哀嚎。
餘長寧知道羅瑜以前本事馬賊出身,脾氣一直火爆得很,上前笑着勸住道:“瑜弟,算了,不要讓此等小人影響了我們的心情,走,咱們進酒肆再說。”
“好,就聽餘大哥之言。”羅瑜點頭一笑,一撩衣袍跟着餘長寧走入了賓滿樓內。
因那張少晨囂張霸道吩咐人堵在門口的關係,賓滿樓大廳空無一人,然而一望眼前有些幾分陌生的環境,餘長寧不由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轉頭問道:“對了瑜弟,你怎麼會來這裡?”
羅瑜笑道:“剛纔聽聞你不再公主府,我便前來賓滿樓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在這裡遇到了你。”
“我來這裡……呃,看看陳姑娘。”餘長寧略顯尷尬地解釋了一句,突然皺眉道:“瑜弟,你現在畢竟乃是官身,街頭鬥毆還是頗爲不對,男兒家大丈夫頂天立地,萬不能幹這般地痞流氓作的勾當。”
羅瑜有些慚愧地笑道:“這事薛大哥也說了我很多次,但脾氣是這樣,想改也改不掉,好了好了,以後我會注意的。不過餘大哥,以前你也是喜歡當街打架鬥毆之人,爲何這次回來卻變了一個模樣?”
餘長寧聞言大窘,一拍他的肩頭笑道:“瑜弟呵,這就叫男人的成熟,君子動口不動手,明白了嗎?”
羅瑜正欲回答,突然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正是許久未見的阿武。
餘長寧見狀大驚,急忙快步上前將他扶住,驚聲問道:“阿武,你這是怎麼了?”
“二……二公子?”阿武定定神,瞬間雙目瞪得老大,語帶哭腔地開口道,“二公子來的正是時候,你快去樓上,那可惡的張少晨正在逼迫東家陪他喝酒,還說了很多下流無恥的話!”
“什麼?他竟敢逼若瑤喝酒?”餘長寧瞬間怒髮衝冠,一個箭步就往樓上衝去。
“這就是男人的成熟?君子動口不動手?”羅瑜哭笑不得的嘀咕了一句,害怕不會武功的餘長寧上去會吃虧,急忙快步跟上。
賓滿樓二樓的一間包房內,張少晨正手拿酒杯輕佻笑道:“美人兒,小爺我今天專門抱下這間酒肆照顧你的生意,只要你肯陪小爺喝上幾杯,銀子不是問題。”
陳若瑤滿懷歉意道:“張公子,我們賓滿樓打開門做生意,自然是來者不拒,但若瑤酒力尚淺,實在不能陪公子盡興,請公子諒解。”
張少晨眼眸中的陰鷙之色一閃而逝,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小爺我誠摯相邀,美人兒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對不起,若瑤不會喝酒,請公子自重。”陳若瑤黛眉含怒,謙謙一禮便要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