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長寧笑道:“其實不然,我認爲文成公主的美麗並非體現在外貌之上,而是她的內心。”
“內心?”
“對,你不妨想想看,從富饒的大唐到偏僻的吐蕃,文成公主走的乃是一條漫長的成婚之路,其實也可以說是不歸之路,她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幸福還是災難,是自己生命的熱烈盛開還是悄然枯萎,在惆悵、恐懼、彷徨、無助、忐忑等等的複雜心境之下,以一個弱女子承擔母國重任,那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歷史上除了和親的王昭君,只怕沒有哪個公主能夠與之相比。”
聽着聽着,文成公主只覺心裡涌出了一陣酸熱的感覺,呆呆地望着他的側臉,突然間淚如雨下。
餘長寧說完瞥了她一眼,突然看見文成公主淚流不止,不由呆住了,驚訝問道:“你,你這是怎麼了?”
文成公主輕輕一嘆道:“皇室女子婚事薄如紙,能夠挑選鐘意夫君的更是寥寥無,皇命在身,身爲弱女子又圖奈何也!文成公主遠遠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她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其實她更願與心意之人男耕女織,桑麻農田,但命運弄人,也只能如此走下去,不過公主若能聽到你這些話,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餘長寧心知她乃文成公主的貼身宮女,說的或許便是公主的心裡話,淡淡笑道:“但是我相信,文成公主在吐蕃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她將受到吐蕃百姓世代的愛戴。”
“但願如此吧。”文成公主輕輕一笑,美目中流淌着動人的神色。
……
彎月似勾,山風呼嘯。一隻神秘的馬隊隱藏在日月山山谷深處。
日月山乃祁連山餘脈,西方不遠便是浩瀚如海的青海湖,歷來是中原通往西海的咽喉要道,而大唐與吐蕃國界線也在此處,因爲山勢陡峭,崎嶇難行,根本無法駐紮大軍在此,所以歷來便是一片統治鬆散的區域。
這支馬隊騎士全身着突厥胡裝,棕色皮甲紅皮帽胄,人人一口彎刀,揹負強弓長箭,爲首領頭的那名將軍帽胄上還插着一根代表身份的黑色雞翎子,此刻突厥將軍策馬冷然佇立,臉上大見肅殺之色。
眼見月亮掛上青山一角,突厥將軍輕叱一聲,馬隊猶如一支暗夜裡飛馳而過的閃電,朝着大唐和親車隊飛馳而去。
突厥騎兵共有一百零八名,騎術精湛,彎刀閃亮,戰馬全都銜枚裹蹄,人馬合一收發自如,即便是在狹長的山道奔跑,騎兵之間也是協調得猶如行雲流水,絲毫不見擁擠。
大唐和親車隊今夜駐紮在一片猶如葫蘆形的山谷內,柴秀雲深得李靖兵法精髓,這營盤布得自然是一絲不苟,井然有序。
最外圍是三百騎兵的牛皮帳篷,堪堪扼守在了山谷谷口,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味道。
其後便是密密麻麻的馬車牛車環繞的大營,外圍是僕役、車伕的住處,再往裡面走是內帳,文成公主的帳篷猶如衆星拱月般被圍在了中間,左右各有一百騎士護持,的確是穩如泰山。
另外山谷左右兩側還有隱藏的夜哨士兵,只有有人經過山道,立即便會發覺。
餘長寧與文成公主兩人剛剛下山來到營帳停着馬車牛車的外圍,突然一陣淒厲的牛角號驟然而起,劃過了每個人的耳膜。
餘長寧正在疑惑間,整座大營已是騷動了起來,搖曳的火把猶如點點繁星般驟然出現,人們膛目結舌地望着谷口,卻不知哪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文成公主俏臉頓時變得慘白,焦急道:“餘駙馬,我要立即趕回公主身邊去,告辭。”言罷,也不等餘長寧的回答,提起長裙飛一般地跑了。
餘長寧心知剛纔的牛角號必定不是空穴來風,眼見四周不少人已惶恐不安,他略一思忖,便朝內帳走去。
柴秀雲剛剛褪去盔甲準備休息,突聞夜哨示警,已是一個激靈翻身而起,起三尺金鞘長劍便飛一般地掠出了營帳。
柴秀雲統領全軍,帥帳自然設在葫蘆口處,上情下達十分方便,有了突發情況也能及時處理。
她飛一般地奔直寨門,早有聞訊趕來的軍士臨危列成了一個圓陣堵在了寨門,長槍林立,刀劍霍霍,更有不少騎兵在慌亂上馬,整個大營一片忙碌。
“可有什麼情況?”柴秀雲拉着一個小校,立即沉聲詢問。
小校正色回答道:“啓稟將軍,是身在兩裡之外的夜哨示警,具體原因尚不得而知。
柴秀雲正在沉吟間,寨門的的軍士突然騷動了起來,擡眼一看,黑濛濛的山麓突然衝來一支朦朧的馬隊,行至寨門箭餘之地,神秘馬隊驟然整齊劃一地停了下來,無疑不顯出了來騎高超的騎術。
“突厥人!”
一看來騎騎術如此精湛,柴秀雲頓時明白了過來,俏臉上已是一片鄭重,不過從數量上來看,來騎只得區區百名,他們這是作甚?難道是想以少擊多攻擊和親隊伍?
正在柴秀雲疑惑當兒,突聞突厥馬隊中一聲喝斥,幽靈般的騎士已是潮水般地壓了上來,當先便是一陣箭雨。
柴秀雲雖然未着寸甲,但依舊夷然無懼地矗立在原地,抽出長劍高喝下令:“騎隊前插來敵左右翼,弓箭手放箭迎敵。”
在這些擁有較高動力的草原騎兵面前,以不變應萬變的防守或許是不錯的選擇,但是這裡可不是能夠據險而守的城池,光是這些密集的箭雨便給唐軍帶來了不少的傷亡,所以柴秀雲纔會斷然令騎隊出擊。
這支突厥騎兵雖只有百人,面對撲來的唐軍騎兵絲毫沒有懼怕,輪箭雨後,竟義無反顧地朝着營寨殺來。
柴秀雲見狀大覺奇怪,不知爲何對方在人數趨於劣勢的情況下竟敢陷入重圍,但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即下令堵在營門的軍士圓陣正面狙擊。
然而柴秀雲不知是,這一百零八名騎士是雲可汗精心挑選的蒼狼衛,乃是極爲厲害的草原騎兵,快如迅雷,烈如火焰,強弓彎刀,善騎善射,所到之處,寸草不留,以一敵百,未嘗一敗,即便是一個千人馬隊,與之正面對陣勝算也是微乎其微。
蒼狼衛絲毫不顧兩翼包抄的大唐騎兵,猶如一把尖刀般深深地楔入了唐軍堵在營門口的圓陣中,陣中軍士不過百餘人,怎能抵擋得了這些如狼似虎的突厥騎兵衝鋒,沒個回合便被彎刀砍成了屍山血海。
這時唐軍兩翼圍了上來,將蒼狼衛阻擋在了山谷口,刀劍閃亮,箭簇呼嘯,騎士縱橫飛馳,兩人勇猛廝殺,現場一面混亂。
身在內帳的李道宗早已聽到了牛角號示警,急急忙忙穿衣出帳,眼見營盤混亂,人聲吵雜,不由大吃一驚,站在高石上手打涼棚遙望向谷口,這才發現已方騎士正在與一支來歷不明的騎兵廝殺。
李道宗本是武將出生,一生參與破劉武周,破王世充,滅東~突厥、吐谷渾等諸多戰役,此際見到有人夜襲和親使團,立即勃然大怒。
餘光一掃,李道宗正巧看到餘長寧正急急慌慌地往內營走,跳下高石一個箭步攔住他,厲聲道:“和親副使餘長寧聽令!”
見李道宗衣衫不整地黑着臉站在自己眼前,餘長寧不由瞪大了眼睛,還未等他說話,李道宗解下腰間佩劍正色下令道:“你立即趕赴中軍帳護衛文成公主,本官要領軍前去支援。”
這是和親路上李道宗第一次直接對餘長寧下命令,而且還是生死相托的大事。
和親隊伍誰都可以戰死,但文成公主絕對不能有絲毫損傷,若公主被敵人掠去或殺害,身爲和親使臣的李道宗、餘長寧、柴秀雲必定會被牽連受罪,就連護衛的五百騎兵也不能倖免。
李道宗顯然明白了此點,但他無法坐視柴秀雲陷入苦戰而不顧,所以纔將重任交給了餘長寧,也等於將自己的性命交到餘長寧的手上。
餘長寧感覺到了這黑臉老頭無比鄭重的目光,看到那握着長劍的老手正微微顫抖着,餘長寧猛然一咬牙關,一把過長劍拱手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保得公主無恙。”
李道宗欣慰一點頭:“這裡有兩百騎士,本官率領一百騎士前去支援,你領一百原地駐守護持公主。”
餘長寧應諾,抱着長劍便昂昂入內。
李道宗上得一匹駿馬,朝着早已集結好的騎兵用力一揮手,朝着山谷口呼嘯而去。
餘長寧急匆匆來到公主帳篷,裡面的太監宮女急得團團亂轉,眼見和親副使入內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惶恐得不停哆嗦。
餘長寧見狀大是奇怪,心裡也驟然一緊,急忙問道:“公主殿下呢?”
不知是誰哭着嗓子一聲“大人,公主殿下不見了”,話音剛剛落點,宮女太監們全都嚇得跪在了地上。
餘長寧如遭雷殛,彷彿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般踉蹌後退數步,臉色也是陡然慘白,厲害喝斥道:“公主殿下到何去了?若說不出來,本官砍了你們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