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紛紛,入眼之處皆是一片素白。
時近年尾,宮裡宮外都忙着張羅過年的事。後宮冷清,而且,四州城內的時疫剛剛過去,處處都需要銀糧救濟,這會兒實在不宜鋪張浪費。
孟夕嵐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守了七個月的孩子,讓她的身體每況愈下。
她的肚子渾圓,壓迫她的腰身,讓她很難下牀走動。
宮裡負責孕事的嬤嬤,看着娘娘的胎兒已滿七月,便按着規矩過來爲娘娘摸肚。
這一摸就摸出了問題來。
那嬤嬤是宮裡的老人兒了,在宮裡接生過不少的孩子,周佑宸的八個哥哥,有五個都是由她來接生的。
老嬤嬤摸過孟夕嵐的肚子之後,便低頭不語,戰戰兢兢地退到一邊。
孟夕嵐見她神色有異,蹙眉問道:“嬤嬤,有話直說就是。”
“娘娘,您的胎位不正。頭上腳下,這樣很容易難產的。”嬤嬤輕輕說出這句話,心裡怕得直打顫。
孟夕嵐聞言眉心一蹙,雙手緊緊地抓着被子,“胎位不正?怎麼會呢?本宮有孕以來,每日臥牀休息,處處小心……”
那嬤嬤面有難色道:“娘娘,正是因爲您經常臥牀休息,鮮少走動,所以才影響腹中的胎兒。”
孟夕嵐聽了這話,心中甚是委屈:“本宮何嘗不想走動走動,只是……”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欲言又止起來。
算了,多說無益。
“嬤嬤,這胎位不正,你可有辦法幫助本宮。”
那嬤嬤連連點頭:“回娘娘,老奴有法子幫助娘娘。只要每日爲娘娘推肚,使得娘娘腹中的胎兒加強胎動,便可改善。還有,娘娘也要經常下牀走動,這樣也對胎兒有易。”
孟夕嵐聽了這話,微微鬆了一口氣。
只要還有法子就好。
孟夕嵐望着那鬢髮花白的老嬤嬤,沉聲說道:“嬤嬤,本宮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那嬤嬤擡頭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目光認真犀利,幽黑的眼底透着陣陣寒意,稍稍一盯,便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這雙眼睛,看着還真有幾分嚇人了。
“老奴遵命。那……從明日開始,老奴去親自過來爲娘娘推肚正位。”
老嬤嬤走後,孟夕嵐緩緩起身,掀開被子,準備下牀。
竹露見狀微微一驚。“娘娘,這可使不得。”
孟夕嵐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扶着自己的腰,穩穩地站了起來:“你方纔沒聽嬤嬤說的話嗎?本宮必須常常下牀走動。”
她懷着這孩子,本就是十兇九險,若是再難產的話,那就更是沒有生機了。
“娘娘,焦大人可是囑咐過您的。您不能下牀頻繁活動,以免動了胎氣。”竹露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看着她吃力的樣子,心情越發沉重。
孟夕嵐深吸一口氣,用足力氣,強撐着雙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動。
她不敢去外面,只能在屋裡走動。
只是稍微活動了一小會兒,孟夕嵐的額頭上就見了汗。
須臾,焦長卿匆匆趕到,見她擅自下牀走動,不禁皺眉道:“娘娘,您忘了臣的囑咐了嗎?”
孟夕嵐擡眸看他,語氣微微有些無奈:“師傅
,嬤嬤說本宮的胎位不正,本宮不能不動。” шшш▲ тt kan▲ c o
焦長卿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娘娘,還請您說得仔細些。”
竹露連忙接過話茬:“大人,方纔宮裡的嬤嬤來爲娘娘摸肚,說娘娘腹中的胎兒,胎位不正,到時候會難產的……”
單是從嘴裡說出這樣的話,就足以讓竹露心生忌諱。
焦長卿聽了她的話,也是臉色沉重。
這樣一來,又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孟夕嵐的胎氣不穩,臥牀休息纔是最保險的。然而,她的胎位不正,若是不及時調整的話,一旦到了臨盆之際,必定又是一番兇險。
難產的話,別說是孩子的命,就算是孟夕嵐的命,也難保住……
“師傅……”孟夕嵐見他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心情沉重起來。
“娘娘,依您現在的身體,你若是強行運動的話,很可能會導致早產。”
孟夕嵐聞言心中一痛。
不是難產,就是早產?看着這一劫,她怎麼躲都躲不過了。
“早產也好,難產也罷。本宮總不能這樣什麼都不做,師傅,本宮會小心的。”
孟夕嵐語氣平淡,神情無奈。
焦長卿爲了穩固她的胎氣,除了每日的湯藥要增加,還有爲她施針,疏通脈絡。
孟夕嵐的一日三餐皆是藥膳,許是湯藥喝得太多了,她的嘴巴近來吃什麼都是苦味。
翌日午後,老嬤嬤親自爲孟夕嵐推肚,周佑宸陪在她的身邊,目光緊緊地盯着老嬤嬤的一舉一動,生怕她會傷到孟夕嵐似的。
老嬤嬤手上的力道不大,可孟夕嵐還是覺得有點疼。
“娘娘,您忍着點,今兒纔是第一天。以後會一天比一天疼的。”
周佑宸聞言皺眉,孟夕嵐卻是咬緊牙關,“沒關係,不管多疼,本宮都可以忍。”
之後的幾日裡,孟夕嵐忍受的痛楚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每天每天,她只能咬緊牙關。
周佑宸看着她疼得一身冷汗,額頭的碎髮都被汗水打溼了,他總是不忍地轉身。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孩子是個災難。
他一天天地在長大,蠶食着孟夕嵐的身體和意念,讓她變得虛弱不堪,奄奄一息。
和他有着同樣擔憂的人,還有焦長卿。
之前,孟夕嵐一直隱藏自己身體的狀況,如今,事情已經不是她想瞞就能瞞得住的。
張蓉兒聽說孟夕嵐的身子有事,只能在心中暗喜,卻不敢在面上表露分毫。
有宋雯繡做例子,她的慘死讓張蓉兒心生畏懼。
她實在不敢再鬧事,只想無慾無求圖個清靜。
大年初一,周佑宸親自登壇祭祖。
孟夕嵐無法與他同行,她穿上厚厚的斗篷,來到院中散步。
小太監們將院中的石板掃得乾乾淨淨,還撒了些沙土防滑。
孟夕嵐攜着竹露的手,看着枝頭盛開的紅梅,微微而笑:“這樣的季節,還有這樣好看的花,真是難得。”
“主子,梅花香自苦寒來,您教過奴婢的,這就是苦盡甘來的美。”竹露輕聲應道。
孟夕嵐心頭微微一動:“難爲你還記得。”
苦盡甘來……何時她的人生也能迎來這樣的美景
。
“娘娘,今兒是大年初一,奴婢給您做了珍珠水餃。”
孟夕嵐微微而笑。
她近來吃什麼都是苦的,酸甜鹹辣,沒有一味是她嘗得出來的。
她正欲往回走,突覺下身一熱,像是有一股熱流順着腿間流下。
孟夕嵐僵在原地,心中咯噔一下:“竹露,快傳焦大人。”
竹露微微一怔,見主子神色不對,忙喚人來幫忙。
衆人輕手輕腳地將她攙回房中,把她安置到牀上。
竹露往她的身下一摸,只摸到溼漉漉的一片,並不是血。
“娘娘,您的羊水好像破了。”
孟夕嵐聞言一驚,抓着竹露的手道:“快去請皇上!”
趁着她還清醒,她還有幾句話要和周佑宸說。
待到周佑宸趕來的時候,孟夕嵐的小腹已經開始絞着勁兒的疼。
她側臥在牀上,臉色蒼白如紙,輕輕呻吟道:“皇上……”
周佑宸有些慌亂地來到她的牀邊,他絲毫不顧及的自己身份,他單膝跪下,執起孟夕嵐的手,緊緊握住:“朕在這裡,朕就在這裡陪着你。”
孟夕嵐見他來了,微微抿脣,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
“皇上,咱們的長生已經等不及了,他等不到春天了……”
周佑宸濃眉微動,眼中泛淚。他抓過她的手,湊到脣邊,用力地親吻着。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孟夕嵐聞言一笑,正欲開口說話,腹中又是一陣絞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接生的嬤嬤過來,爲孟夕嵐檢查,羊水一旦破了,那就必須馬上接生。
周佑宸的目光隨即瞥見了她身下的血跡,讓他心裡莫名地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此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的。
孟夕嵐閉了閉眼睛,心裡默默祈求老天,保佑她的平安出生。
早產兒多半容易夭折,嬤嬤們不得不小心翼翼。至於,焦長卿帶領着太醫院衆人,候在外間,隨時隨地準備着。
“皇上,產房血腥……還請皇上去到外間稍候片刻吧。”
竹露紅着眼睛提醒周佑宸。
周佑宸搖搖頭:“朕什麼都不怕,朕要留下來。”
孟夕嵐聞言睜開眼睛看他:“皇上,我不要你在這裡。”
若是他在,她會不敢喊出聲來。
周佑宸仍是堅持,卻聽她輕喚他的名字:“宸兒聽話……”
她已經好多年沒有喚過他的名字了,這還是第一次。
周佑宸聞言瞬間流下眼淚,他這輩子流過兩次眼淚,一次是因爲姑姑被大火燒死,一次是因爲得知母妃慘死的真相,他決意報仇的那一刻。
然而,這一次他的眼淚無關悲傷,無關仇恨。他只是害怕,深深地害怕。
他怕他會就此失去了她……一瞬即是永別。
孟夕嵐微微用力握住他的手,輕輕喘息道:“宸兒答應你我,你會好好守護我們的孩子,我們的長生。”
如果這是她在有生之年的最後一句話,她只願把這句話留給周佑宸。“還有,別忘了告訴他,我有多麼地愛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