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曳下馬,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喚了聲:“公子?”
卿鎏相這纔回過神,慢慢轉頭來,一擡眼,那晶瑩色雙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脆亮的寶石,只是,裡面卻模糊一片。卿鎏相眨了眨眼睛,她聽見了有人在喚自己,卻怎麼也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這一眨,便瞬間淚如雨下。
錦曳一驚,忙蹲下身去,着急問:“公子,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啊。”
卿鎏相終於看清了對方,努力想要擠出一絲笑,卻再也找不回以往的袖手旁觀的淡然了。擡着眼。望着她,問一句。
“錦曳,我,是不是錯了?”
錦曳翕動着嘴脣,終究沉默了下去。
卿鎏相身影蕭瑟的坐在山崖邊,迎着崖谷的冷風,呆呆地坐了一夜。
雲景山在手下人的收拾下,已經乾淨的沒有一條人影。只是,那血,殷虹殷虹的,時時刻刻提醒着她昨晚發生的一切,那般怵目驚心!
一道霞光劃破了黑寂的天空,從雲霧裊繞的雲層中透了過來,照在卿鎏相淡淡略顯蒼白的臉上,將她眉心那一絲疲憊和眼底青絲全都給透露出來。
錦曳在陪了她一整夜,安安靜靜守在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此時擡頭看看天,眼見黎明到來,不由得發急。
昨晚,公子是單獨出行的,並未向任何人辭行。這天都快亮了,平日這個時候,也是在去早朝的路上。若是朝堂上少了公子身影,豈不是會引人懷疑?
可是,公子現在的狀況……
錦曳想着,黯然的擡頭往那邊一瞧。卻發現原本呆坐在崖邊的自家公子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走到自己身邊,冽冽吩咐着:“給木管家傳信,讓他將朝服送到宮門外。”
錦曳張了張嘴,站在原地看着已經往山下走去的公子,驚訝問道:“公子這是……”
卿鎏相從袖中掏出一面乾淨的白帕子,蒙在臉上,翻身上了一匹白馬。她目光一凜,凝視着天邊冉冉升起的朝霞說道:“本公子要去早朝。”
“可是……這邊。”錦曳爲難的看了看滿地狼藉,難道說就這樣嗎?四公主如今下落不明,人在崖谷,生死不明的,公子打算就這樣放棄嗎?
卿鎏相像是看清了她心底疑惑,冷眸掃了眼某處,漠然的聲音聽不出半點起伏,“派幾個伸手好的人下去搜索,手腳乾淨些,不能留下一點痕跡。另外,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發動夜鷹組也好,買用紅葉坊也罷,都要將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卿鎏相袖手一彈,錦曳艱難的接下,垂頭一看,頓時震在原地。
“怎麼會?”錦曳喃喃,難以置信道。擡眼間,卿鎏相已經策馬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任務下達的任務太艱鉅,還是手中面具太令震驚。只是覺得,那個薄薄的面具,在手中,重若千斤,壓着她的掌心,沉沉的。
卿鎏相駕馬瘋狂,趕到宮門的時候,木管家已經預先到了。
“有勞了。”卿鎏相朝木管家點了點頭,縱身進了馬車。木管家打理得很周到,不僅呆了朝服來,就連利益官靴都一併帶了來。
這樣,也不怕裡衣上的血腥味透出來會引人懷疑了。
卿鎏相動作很快,三五兩下換好了衣服,踏步進了宮門。
“丞相到……”宣門的公公揚高了聲音喊着。
卿鎏相一進殿門,就感受到那沉悶壓抑的氣氛。沒有走到自己的隊列中,與池君夜那關切緊鎖的視線擦過,走到最前面去。
一撩袍袖,傾身,單膝緩緩跪了下去:“臣,卿鎏相來遲,請皇上恕罪。”
東帝只是皺了皺眉,面色間像是一下子疲憊無盡,擡手說道:“愛卿,歸位吧。”
“謝皇上!”
“想必愛卿已經聽說過四公主昨晚被劫一事了吧?”
卿鎏相握緊了手,很好的掩飾起自己的情緒,說道:“是。”
“北辰王爲此大怒,以爲是琉璃的陰謀,是孤王派人暗地下動的手腳。所以下了期限,要孤王要在十日之內儘快給他一個交代,否則,將會不惜一切代價,挽回北辰顏面。愛卿,你可有什麼高見?”
這事對北辰冥而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北辰顏面一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兵的藉口。但是,這個藉口卻是琉璃自己送到他手裡的。
若是,能好好戒備,全力護送,也就不會釀成今日的大錯。
東帝悔恨,大臣們遺憾,卿鎏相悲痛。
他們現在也只知道四公主消失的消息,還不知道四公主已經……
卿鎏相抿了抿脣,不知道當這消息傳出去之後,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愛卿?”東帝久等不到迴應,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平日這位丞相,可是奇招無數,怎麼今日危急關頭卻發愣走神了?東帝疑似不滿地皺了皺氣宇的劍眉。時間雖然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卻將他磨得更加成熟,更加有了帝王的心思,深沉不可測。
“臣……”她剛動了動脣,回答着,卻被殿門外一道突兀的聲音打破。
“皇上,六部提刑宋儒申求見。”公公腳步慌忙,臉上透出一絲濃重的焦灼。
東帝拂袖一聲說:“宣。”
立即就有一個衣衫儒生,腳蹬官靴的男子走了進來,俯身就跪在地上,請道:“臣六部提刑宋儒申有事急啓奏!”
東帝頓了頓,點了點頭,“准奏。”
宋儒申面色鬱郁,沉重的聲音一道道響在宮殿頂,盤旋不斷:“臣今早接到一位打柴的樵夫來報案,說昨晚子時左右,在雲景山看到兩方勢力惡鬥。其中有個身着紅色嫁衣的女子尤爲顯眼,一方相護,另一方卻步步緊逼,雙方惡戰很久。最後那位紅嫁衣女子還是未能倖免於難,被其中一方打落雲景山山崖。”
“碰……”東帝像是站不穩身,手在空中急切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來維持身體平衡,卻拂掉了一旁宮女托起的茶盤,杯子墜地,哐噹一聲,碎得體無完膚。
此言一出,衆人震驚!
卿鎏相彎着的身不知何時已經直起來了,目光涼淡的看着那隻破碎的杯子。這麼短的高度都能碎成這樣,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池玉煙……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池君夜視線飄蕩在她臉上,從她從一開始出現就從未離開過。看她憂傷的臉龐,那種他從未見過的彷徨脆弱,他的心,就像是擱了一塊碎片,扎着上面,隱隱有些疼。他手指動了動,按捺下心底的衝動,如墨黑眸中透出點點光芒,久久不成沉靜。
又是過了好一會兒,東帝才猛然回過神來,一句話,頓時蒼老了很多:“何時,發生的事?”
“就在今早微臣準備早朝時。”
“徹、查……”
後面又交代了一切事,讓六部提刑全權審查此事,還有刑部一旁協助,還讓御林軍加強晉城安全守衛。卻是一點也沒提及卿鎏相半句。
看着東帝離去時那瑟瑟然的背影,卿鎏相劃開的情緒,再度染了幾分悔恨與悵然。
大臣們相繼離去,卿鎏相肩上一沉,池君夜扳過她身子,面上難掩關切之情,問:“你怎麼了?昨晚去哪兒了?害我擔心了一整夜。手怎麼這麼涼?你在發抖嗎?”
卿鎏相很長一段時間才擡起頭,直直的望進他實現,搖搖頭,停頓着,又點了點頭。
“池君夜,我有些累了。”她說完,全身一滑,再也強忍不下去連路而來的疲憊,一點一點往下滑落。
池君夜伸手一接,將人收入懷中。看着她眼底的青印,心疼道:“累了就睡吧,我帶你回家。”
“家?”卿鎏相低低唸了着,原本就佈滿淡淡憂傷的眉皺了皺,像是在思索着那一個深沉而意味難辨的字,終熬不住疲憊,在他寬大的懷中沉沉睡去。
池君夜一手穿過她後頸,一手繞過她纖細的腿彎,往上一託,小心翼翼抱在懷中。他動作那麼細膩,眼中溢滿了綿柔的情義,對待懷中人兒,就像對待着這世間最珍貴的珍寶一樣,捧在手心,呵護在心底。
一路離去,和諧而溫馨的一幕,惹得無數宮人紛紛回頭,好奇觀望着。宮人們瞪大了眼珠,張着嘴顫抖不斷,心中震驚久久不絕。
卿鎏相是當晚醒來的,她記得自己應該是在早朝,那時候自己很累。可是,怎麼回到相府的?
桃夭倒了杯水,遞過去,難得嚴肅板起臉說道:“公子不用猜了,是王爺送公子回來的。”
“池君夜?”卿鎏相了想了想,今早一幕拉回腦海。是了,這世上能總是那般站在自己背後,及時接住自己的人,也唯獨他了。
“公子,您以後可不能再以身試險了!錦曳說找您的時候,滿山遍野都是血,奴婢聽了,到現在心都還顫抖着,您要是出個好歹,奴婢如何向老相爺交代,怎麼向木管家覆命啊。
公子,您肩負着整個相府,平日裡聰明的將一切打理周正無差,怎麼這回卻將自己弄的那麼狼狽。上次花燈節受的傷還沒好,瞧,又添新傷了!公子,您可不能再不愛惜您自個兒了。”
卿鎏相如何聽不出她軟責備下隱匿的關心,只能點點頭。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嗯道:“知道了。”
桃夭看她穿衣匆忙,不由得急了,“公子,您昨晚受了傷,剛纔才包紮好,傷口都還沒止住,這又是要去幹什麼?”
“雲景山!”卿鎏相丟下最後三個字,動身就出門了。桃夭想要制止,也來不及了。
只能氣得在原地跺腳。好了好了,你們一個個的全都不關心自己身體,奴婢也不要關心了,反正你們從來沒有將奴婢說的話放在心底!
“你家相爺呢?”背後冷不防響起一個聲音。
桃夭想也不想對方是誰,一扭頭就吼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來人是池君夜的貼身侍衛,小夜。奉池君夜之命前來暗中打探打探相爺的傷勢。雖然,自己對這位相爺甚爲好奇,但是王爺命令要緊,壓制住好奇,過來查看查看。卻沒想到會遇上這麼個刺人的小丫頭。
“咦,你是什麼人?沒在相府見過。”桃夭雖然不會武功,但是辨人能力卻遠在錦曳之上。一眼就看出了對方不是相府的人,那人雖冷着一張臉,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寒氣,但是她知道,對方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我是六王爺的貼身侍衛,奉王爺之命前來問候相爺一聲,不知道相爺醒了沒?”這估計是小夜一生中說過最長的話了,說完,連他自己都忍不住驚了驚。
“噢,原來是老將軍府上的。”桃夭恍然大悟,一眨眼,正好把剛纔那急的在眼眶子裡打轉的淚花給擠了出來。全然不顧,繼續說道:“我家公子現在已經在去雲景山的路上,你要是現在追去的話,還能趕上公子。”
“多謝!”難得從小夜口中聽到這麼珍貴的客氣話。轉身間卻被一隻小手拽住了窄袖,小夜不解地回頭,桃夭正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渴求的望着他。
“你帶我一起去吧,我擔心我家公子。”
“提刑部一早就帶了人過去,周邊一帶看守牢固,相爺不會有事。”從剛纔她說話看來,小夜就知道她沒有半點內力。帶上一個沒有任何內力的人一起,豈不是麻煩?做事果斷利索的他,又怎麼會明知是麻煩,還要將麻煩往身上捆的?
桃夭一氣,撇着嘴:“你不能扼殺我對公子一片忠心,誠心關懷!再說了我家公子他……”
“帶上她,一起去。”一道突兀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聲音不大,正好打斷這兩人之間的對話。
兩人回頭一看,正是不知何時走進院門的錦曳。她雙手微垂,腰懷間插着一把長劍,綠色緊身衣將她身體的線條完全勾勒了出來,一如她行事風格,棱角分明,果斷決絕!
桃夭愣了下,“你怎麼沒與公子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