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眼底卻多了一絲冰漠疏遠,“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那個小宮女的。”
硃紅嘴脣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卿鎏相垂下眼,聲若蚊翼,像是說給他聽又像自言自語。“那,便好……”
池君夜臉色一肅,扳過她的身子,不容她退卻,“阿卿,你……是不是,喜歡妖鏡?”
卿鎏相心底一個咯噔,他果然看見了!
“你看到什麼了?”
池君夜臉色一白,“這麼說,你果然……呵呵,我還以爲,也對,妖軍師年輕有爲,不僅武功高強,還少年志成,將來必有一番好作爲,你跟着他,也是極好的…極好…”
說到後面,湮沒無聲。
柔和如月般清淡的臉上撒落了一層名爲落寞的東西,襯出他黃昏下修長挺拔的身形風雨寥落而暗淡。
卿鎏相心口上像是被劃開了一痕,呼吸一緊。
也罷,若是他以爲是這樣,那便這樣吧,失望總好過無望。
她拂袖,一點一點退出他的手掌,聲音虛渺如雲朵,“一切正如王爺所見,恕鎏相不敬。”
那背影,穿透層層古木,在夕陽下越發綿長。
青絲飛舞,像他心底那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思,糾纏在心上,縈繞在腦中,濃濃的,化不開。
苦笑蔓延,原來……至始至終,她都是這麼一個冰冷淡然的人呢。
風中帶走最後一抹寂寥身影,天上不知何時綴滿了星星。直到,繁星暗淡了幾分,褪了顏色。
夜無光,壓迫着滿山頭,沉寂一片。
遠處,盈盈火光燃燒着。
卿鎏相從面前走過時驚訝了幾許,看着那火光後面模糊了的面龐,心緒一下子飛散開。
“原來,相爺也是心事人。”一聲輕笑透出,除了同病相憐之意,沒有絲毫譏諷。
卿鎏相收斂起神思,走過去,卻見他一臉緋紅,身上飄着一股子酒氣,眉頭微不可見皺了皺。
點醒道:“將軍,夜深了。”
蘇欲絕蘇眸微擡,斜着她,不苟言笑的臉上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帶着醉人的風采,性感又充滿了魅力。
仰頭就灌了幾大口酒,酒水順着他修長的手指滑落下來,打溼了衣裳,浸入衣衫裡面,鬆散開的外袍裡,幾滴晶瑩剔透的酒珠兒在健康色皮膚上滾動着,畫面幽魅無比。
指了指身旁的幾壇酒,對她道,“坐!陪我喝幾杯!”
卿鎏相眼一掃,哪裡有什麼杯子,再看看旁邊幾大個空壇,心下莫大好奇。
蘇欲絕究竟是怎麼了?
竟然一夜喝了這麼多的酒,一向冰冷不擅與人,今日竟然邀自己共飲?!
山露溼重,若是放在平常,她絕對不對答應在這山夜裡吹一晚冷風,但是,今日不同。
有了先前池君夜那事,她心底總歸有些煩躁,倒不如趁現在好好吹吹風,讓自己冷靜一下也好。
遂點頭應下,“好!”
坐到他身邊就捧起一個大罈子豪飲起來。
蘇欲絕眼睛眯了眯,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遠遠出神。
月下,兩個人,就像是多年知己一樣,漠道同飲。
夜風吹起了他的衣襬,凌決於空,冷傲而飄虛。驀的,他停止了飲酒,側過頭,望着樹林深處,酒色微醺,眼神像是揉碎了的星光,迷離一片。
“今日是我孃的忌日。”
他說的又輕又淡,好似說着與自己遙不相及的陌生話。
卻是這一句讓卿鎏相手指徒然一緊,抓着酒罈的掌心加重了幾分力氣。火光下他尖俏的側臉化作一把凌厲的刀,棱角分明,又暗斂光芒。線條分明的臉上除了迷茫,找不到半點表情。
她想,他一定是醉了,否則不會向一個陌生人暗吐心事。
“將軍,你醉了。”她起身要走,卻人從後面握住了手。
驚詫回頭,正好對上那一雙琥珀色寒目。淡退了往日的冰冷,淡退了往日的凜冽,淡退了往日的疏遠……只留下淡淡的幾絲寂然,看得她心神爲之一怔!
“別走。”他急切地想要留住她,眼神無助,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般,卑微的乞求着。
“蘇將軍……”卿鎏相秀眉緊了緊,若不是自己幻覺,那麼現在的他一定醉得嚇人!
蘇欲絕目光渙散,“娘,蘇兒乖,不惹您生氣,不要丟下好不好?夜黑,娘要是先走了,山貓一定會叼走我的,娘,求求你,不要走,不要再丟下蘇兒一個人……求求您……”
那眼中璀璨的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如此讓人心酸,卿鎏相想,她若當真是他口中那個娘,一定狠不下心來丟下他一個人。
但是,她不知道那位娘究竟選擇了什麼。
剛蹲下身去,蘇欲絕就害怕她溜走一樣,兩隻爪子並用,將她束在自己懷中。卿鎏相動彈不得,嘆息了一口氣,拍打着他的寬厚的背,安慰着:“我不走,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從來沒有想到,那個意氣風發,凌然冷傲的男人,這一刻竟然會瑟縮得像個孩子,往日的威風的傲氣一時間消失的蕩然無存,懷中的顫抖,那般寂寥。
原本三日的圍獵,因爲中途那一場大雨而拖延了幾天。
在這幾天裡,卿鎏相像是刻意要回避池君夜一樣,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儘量避免出現。
但是,這種僥倖的場面在維持到下山那一日後,終究被打破了!
分配好事宜後,卿鎏相便讓御林軍護送東帝一行人現行下山。
一個人留下來打理後面的事。
其實,除了躲避池君夜,她也在黯然閃躲着另外兩個人,一來是怕被蘇欲絕記起那晚的事,二來,也怕妖鏡爲了報復而尋上門來。
索性,她擔心的兩件事都沒有發生。
“相爺,都打理好了,回府嗎?”錦曳牽着兩匹馬走過來,詢問道。
卿鎏相望着下山的長路,想了想,說道:“你帶着剩下的人先行下山!”
錦曳一愣,忙問:“相爺不隨同一起嗎?”
卿鎏相翻身上馬,馬兒在身下嘶鳴了一聲,她清淡的搖搖頭,一聲長駕,徑直奔去!
來到那晚遭遇突襲的地方。
她先是在周圍仔細探索了一番,想要找到半點蛛絲馬跡。結果半點發現也沒有。
就在她快要氣餒時,枯葉下一個銀色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原來,是一段被斬斷了的彎刀碎片。
她小心翼翼撿了起來,仔細端詳了半晌,緊抿的脣角才緩緩翹起一絲弧度。用白布小心包裹着放入懷中,滿意離去!
山路崎嶇,而她騎着馬,走起來,卻如履平地一般,順滑無比,不多時就下了山。
扯出包袱裡的斗篷,戴好後復又朝着錦繡樓方向走去。
依舊是二樓,靠窗處……
卿鎏相才倒上一杯茶,放在脣邊還未來得及飲用,門便從外面打開了。
“拜見主人!”
她隨意揮了揮手,“起來吧,以後喚我公子便好。”
“是,公子!”樓主快速答道,託着一疊東西走過去,“公子交代的兩件事,屬下已經派人查出來些眉目。”
像是預料之中,卿鎏相淡淡哦了一聲。“說吧。”
樓主有些詫異她的反應,屏氣凝神,將得到的信息一一道來:“琴師素手,是在三個月前進入北翼國的,如今身份是北翼王的琴師太傅!”
卿鎏相手指一頓,眼神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麼。
“本來一切正常無疑,可是一個月前,一批不知名的黑衣人混入皇宮,驚動了北帝,當場抓了幾個,領頭的卻逃離了。北翼皇宮沒有失竊任何東西,但是素手卻連續幾日派人徹夜不停追查過去,最後一夜追殺似乎是到了琉璃邊境駐軍之地。巧的是,那個人混入其中後,一切線索似乎都斷了。而素手那邊卻半點也沒放棄,依舊暗地下到處打探,看樣子,那羣黑衣人混入怕不是奔皇宮,而是他琴師素手!”
卿鎏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點頭問道:“可知道素手爲什麼會進入北翼,當起了北帝太傅嗎?”
“據下面人調查,似乎是與北翼太子達成了什麼共同協議,琉璃與北翼一戰恐怕和他也脫不了什麼關係,具體消息還是調查之中。”
“繼續查!”
“是!”
“那……另一件呢?”
“這……”樓主抹了把冷汗,慚愧道,“按照公子當日所描述的,那青銅面具人應該只是孤身往來,而非江湖大派!屬下讓人一一查探了江湖最近新起的所有旺盛之族都沒有發現與公子所述之人相似的。”
卿鎏相沉吟了一下,問道:“就沒有查查朝廷中的?”
樓主一愣,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那人是朝中人?”
可是,琉璃國勢,武將除了蘇將軍極其手下人還有兵部一行,似乎也沒有那麼武功高強的。
難道是其他三國?
看樣子,這下要擴大範圍搜查了。
樓主暗暗打定了注意,小心翼翼注意這上面坐着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聽那沉爲婉的聲音飄出,“就先這樣吧,有什麼發現儘快通知我。那個人一定是琉璃中人,讓他們多留意留意。”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能這麼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