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仰見春臺(三)

楊府的正廳裡放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玉牡丹。

張洛身着喪服,獨自站在玉牡丹面前,一言不發。

他給楊倫留了餘地,並沒有帶着錦衣衛大張旗鼓地進來,但即便如此,正廳內的丫鬟不敢當他是楊府的客人,沒有一個人上前來過問茶水。

自從他升任北鎮撫司使,這幾年死在他手裡的人實在太多了。

京城裡的官員但凡提到張洛,都不肯多言語,能迴避則迴避。好在他素來不是喜歡交往的人,雖然做事不留情面,但也不給人留門路走,到也省去了很多人攀附他的心。

久而久之,地方上的官員給他取了一個江湖諢號,叫他“幽都官”。一旦在自己的地境上遇上他,就得做好披枷帶鎖下詔獄,赤身裸(和諧)體過鬼門關的準備。

不過據說張洛對自己的母親卻是頗爲孝順。

張洛的母親去世得很早,臨去之前,和楊家定下了張洛和楊婉的親事。

雖然這幾年張家在京城平步青雲,張琮入閣,張洛掌管了半個錦衣衛,有很多世家都很想與張府結親,小門第的人家,不惜把自己的女兒送來與他做妾,但張洛聽都不聽這些事。

要說他對楊婉是什麼態度,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過。

楊家出了一位內廷的娘娘,溫柔識禮,在後宮的聲譽很好,楊婉也是自幼被陳氏教養在深閨,從來不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張洛至此還沒有見過她。

不過他在宮中見過寧妃楊姁,是一位有着含情目的風情佳人。

聽說楊婉和楊姁長得很像,那也就應該是個美人。

“張大人。”

張洛擡起頭,楊婉正穿過洞門朝正廳走來。

穿堂風流入二人袖中,他身上的麻衣厚重全然吹不動,而她身上的綾羅卻翻飛若蝴蝶。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吩咐,侍立的家人都站得很遠。

她過來的時候,竟也是一個人。

“楊婉見過張大人。”

她低頭向張洛行了一個禮,腰上一雙芙蓉玉墜子隨着她的動作扣響,耳邊玉珠輕搖。從容顏和身姿上看,的確是與宮裡的寧妃相似。

“楊婉?”

張洛抱臂挑眉。

“嗯。”

楊婉直起身,忽又發覺自己儀態沒端穩,正猶豫要不要再行一個女禮,誰料想張洛冷笑一聲,一把解下腰間的配刀,反轉刀身,刀柄即抵在了楊婉的下巴上,只輕輕一挑,楊婉就被迫仰起了頭。

張洛低頭打量了楊婉一陣,手指忽然往邊上一帶,楊婉的臉竟猛地一撇

她脖子上本來就有舊傷,這一下痛得她差點叫出來。

張洛收回刀,冷冷地看着她,“我不爲難你,讓楊倫見我。”

楊婉忍着疼站直身,“大人來這裡是爲了我與大人的婚事,即便大人有什麼訓斥,也算不得爲難我。”

“你說什麼?”

張洛逼近楊婉,他身上的素麻上,藏着很厚重的靈堂佛香,和他周身寒氣格格不入。

“再說一次,讓楊倫見我。”

楊婉轉過身,“你既來見兄長,爲何要帶錦衣衛的人。”

“北鎮撫司問訊朝廷官員,自然有北鎮撫司的規矩。”

楊婉回頭。

“你要問什麼?”

張洛眸光暗閃,朝她又逼了一步,“我要問的是朝廷官員,你是府中女眷,當迴避。”

“是要問他縱我私通鄧瑛之事嗎?”

張洛一怔,“住口。”

楊婉笑笑,“就這麼聽不得那兩個字?你審他,不如審我。”

“放肆。”

張洛壓低聲音,“你見我毫無慚愧之態,你是認爲你沒有犯錯是嗎?”

楊婉搖了搖頭,“即便我犯了過錯,大人也不該泄憤在我兄長身上。”

“妻不做,你要做囚?”

他說完一把扼住了楊婉的喉嚨,手臂往前一推,便將楊婉抵到玉屏上,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楊婉的頭碰到玉屏的瞬間,他的胸口也猛地刺入了一根銳物。他低頭一看,見竟然是一根銀簪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出手時同時去反制住他。

“沒必要這樣恐嚇我,我就不配入詔獄,你也不敢殺我。”

楊婉仰着脖子,聲音雖然受到了壓迫,但眼底卻沒有流露一絲的恐懼。

“鬆手……”

她說完,甚至把手中銀簪又往他的胸口推入半寸。

“你如果再不鬆手,我就敢殺你了……”

張洛看着楊婉的眼睛,卻描述不出她的神情。

她不像是多麼剛烈的女人,用烈性和自己搏命。她有她的狠性,也有一種令他不解的分寸感。

就像那根銀簪子一樣,不偏不倚地紮在距其要害兩寸的地方。

“你竟是這樣的人。”

他說完,鬆開楊婉的脖子,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傷口雖不深,但已滲出了血。

“別動。”

楊婉說着將簪子拔了出來,張洛的血順着她的手臂流下來,她毫不講究地撈起自己的袖子擦了兩把,回頭對愣在屏後的銀兒說道:“去拿傷藥過來。”

說完刻意地咳嗽了幾聲,藉此緩平被張洛扼亂的氣息。

“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對你很不公平,我也知道,因爲我一個人,讓你和張家都蒙受很多沒必要的羞恥。所以……”

她說着丟掉銀簪,撫裙屈膝,在張洛面前跪下:“我向張大人認錯賠禮,求大人放過我兄長。”

張洛看了一眼自己滴落在地上的血,又看向楊婉。

她被藕色的絲羅輕飄飄地包裹着,手指按在冰冷的地上,纖細白皙,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憐。

很難想象,這雙手,將才竟然握着銀簪子刺他。

張洛用腳碾着將才那支銀簪子,金屬與地面尖銳的摩擦聲令楊婉不自覺地咬住了牙齒。

張洛忽然將銀猛地踢開,撩袍蹲下,一把扼住楊婉的下巴,逼她擡頭。

“你既是這樣剛烈的一個女人,爲什麼要做苟且之事。你若對我無意,大可直言,我並非無恥之徒,要強娶你爲妻。”

楊婉擡起頭,“大人這樣說,就是定了我的罪了?”

張洛被她眼底的神情戳得很不舒服,但她就是不肯把目光避開。

“如果我們楊家不願意退婚,堅持要嫁入你們張家,你會如何?”

“我容不下羞辱我的人活在我身邊。”

楊婉聽完,笑笑又道:“如果不嫁進張家,又要如何做才能消去你心頭之恨?”

張洛沒說話,手上的力道卻越來越大,楊婉吃痛,眼睛不自覺的紅了。

“還是……要讓我自裁是吧。”

她說完,眼中雖然有淚,眼底卻藏的是笑意,“你不覺得好笑嗎?你是北鎮撫司使,掌管詔獄,京城內外的官員見了你就害怕,你這樣一個人物的名譽,需要我一個女子的性命來維護?你在朝的功績,在外的名聲,難道都是虛的嗎?”

“放肆!”

“我並沒有與鄧瑛做出任何任何苟且之事。”

她迎上張洛的目光,“我兄長也沒有過錯。有錯的是那些拿我的貞潔之名,看似討好你,爲你抱不平,實則只不過是爲了看你兩家熱鬧的人。張大人,你的確是這京城裡的一方人物,但你畢竟沒娶過親,他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上,做不到像在詔獄中那樣殺伐果斷,所以故意低看你,取笑你,楊婉明白,這樣與大人說話,的確是放肆了。但爲了傳言,就帶走我兄長訊問,或逼我自盡,這些並不是大人這樣的人該做的。”

張洛聽完,掐着楊婉的那隻手指節作響。

“這些話,是楊倫教你說的嗎?”

楊婉被迫仰起頭,“你爲什麼會這樣想,你難道聽不出來,這是我沒有辦法才說出來的話嗎?”

張洛就着她的下巴,一把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又隨手擲向一邊。

楊婉的腰一下子撞到黃花梨木的方案銳角上,這種痛實在太難忍,她一時沒忍住,捂着腰蹲了下去。

張洛斜睥楊婉。

“賤人。”

雖然隔了幾百年的文明進程,但惡毒的話總有共性。

楊婉聽懂了那種恨不得扒衣破身的□□之意。

“你說什麼。”

張洛冷道:“我今日不帶楊倫走,並不是表示我能容忍你,與司禮監的那個罪奴活着。我在朝廷內外行走,眼不揉沙,只要你們身在京城,你們的性命隨時都在我的刀刃下面。”

說完摁下刀柄,轉身跨出了正廳。

下階時與端藥來的家僕撞肩而過,家僕失手摔了呈盤,藥瓶破碎,灰白色藥粉像紙灰一樣,撒了一地。

楊婉坐在地上,努力地想要把“賤人”這兩個字從腦子裡逼出去。

奈何它卻越來越響。

銀兒過來扶她,攙她一張圈椅上坐下。

“小姐,您傷着哪兒了,臉怎麼這麼白。”

楊婉猛咳了幾聲,“那個垃圾人剛纔罵我賤人!”

“噓……您怎麼能還說呢……”

楊婉氣得上頭,將才話說得多,這會兒喉嚨又癢,竟越咳越厲害。

銀兒見她又在摁脖子,忙道:“要告訴夫人請劉太醫再來瞧瞧嗎?將才看見張大人掐小姐脖子,可真是把銀兒嚇死了。”

楊婉擺擺手,“算了沒事,他沒用大力。我這是渴了,想去……想去倒杯水喝。”

她說着自覺地就要拿水壺給自己倒水。

“小姐,銀兒服侍您。”說完就替過了楊婉的手。

楊婉悻悻然地把手收回來,看着銀兒忙活。

這個時代官家女兒,到的確是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也真的命薄如紙。

和張洛一番交鋒下來,楊婉雖有七八分學術性和理論性的把握,但此時她還是有些後怕。

即便是能把控住貞寧十二年的大局,即便對張洛此人的性情有所理解,即便她掌控着人心博弈的優勢,但張洛帶給她的男女身份上的壓迫是非常恐怖的。

尤其是張洛盯着她,罵她“賤人”的時候,如果在現代社會,她應該張牙舞爪地就上去了,就算打不過還有警察來收尾,但在此處面對張洛,她卻只能氣,不能作聲。

楊婉想着嘆了一聲,勉強散掉了心裡的火,擡手挽了挽耳邊瑣碎的頭髮。

“爲什麼我是魂穿,不是身穿呢。如今這個樣子,想要在大明朝想要做一個獨立的女性研究者,真的太難了。”

她自言自語地叨了這麼一句,又想起了鄧瑛,忽覺得不對。

若是身穿,自己在大明朝連個戶籍都沒有,別說跟着鄧瑛了,根本寸步難行,這麼一想,又趕緊搖頭。

“明日跟你嫂嫂進宮。”

楊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楊婉忙整理裙衫在起身。

楊倫看着她狼狽的樣子,又看向她脖子上和下顎上的指痕,輕聲問她“沒事吧。”

“沒事。”

楊婉按着後腦勺,也不太敢看他。

楊倫彎腰,輕輕撩開她的頭髮。

“真沒什麼……”

“別動,我看一下。”

楊婉抿了抿脣,到真沒動。

“婉兒。”

楊婉一愣,這聲好難得。

回想下來,這還是楊倫帶她回來以後,第一次叫她婉兒。

“啊?”

“今日是救我,我到真的沒想到,這十八年,你在哥哥身邊的樣子,竟是裝的嗎?”

楊婉覺得楊倫這句話說得有些落寞,抿着脣低頭,沒有去接。

楊倫的妹妹已經死了,楊家單方面的地對她好,是出於骨肉情親,但同樣的骨肉親情,她又不可能還回去,這就還……挺殘忍的。

“怎麼不說話。”

“嗯……沒有,就是在想,我現在這樣,難道哥哥不喜歡嗎?”

楊倫咳了一聲,輕輕放下她的頭髮。

“不是,罵了你這麼多天是真的氣你。但一想你能活着,倒已經是老天對哥哥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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