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月伏杏陣(四)

楊婉和李魚在護城河邊的直房外對峙了兩天。

李魚抱着手臂,看着蹲在直房門口的楊婉,不屑道:“我聽姐姐說,尚儀局有個女使對鄧少監瘋魔了,就是你啊。”

楊婉吸了吸鼻子,“你姐姐是誰。”

“我姐姐是你們尚儀局的女使,宋雲輕。”

楊婉站起身,“宋雲輕是你姐姐,怎麼她姓宋,你姓李啊。”

李魚仰頭,提聲道“這是我乾爹疼我,他老人家在司禮監做秉筆,跟着他姓面子可老大了。”

楊婉看着李魚得意憨癡的模樣,心裡想這人天然呆,鄧瑛跟他呆在一塊也挺好的。

“欸?”

“幹什麼。”

“鄧少監幾日沒回來了?”

李魚抓了抓腦袋。

“十來天了吧。不過昨夜裡倒是回來了一陣,可惜你沒蹲住。今兒一早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對了……”

他往楊婉懷中看,“聽說你那兒有好吃的。”

“你聽誰說的。”

李魚認真地看着楊婉,“鄧瑛有個櫃子,裡面鎖了一堆瓶瓶罐罐。他每從外面回來,都會從那堆罐子裡抓些東西來吃,夜裡看圖紙的時候,好像也在吃。我問他要過一次,他不給我,後來吃的時候還躲我。我姐姐說,你以前搬過瓶罐來看他,那肯定就是你給他的。”

這李魚年紀不大,描述出來的場景卻很生動,楊婉立即就有了鄧瑛坐在房裡吃堅果的畫面感。

而且,他居然還會藏。

不知道爲什麼,她忽地發覺這個人有點可愛。

“那就是些核桃仁花生米,還有點葡萄乾,混着一把往嘴裡丟,的確是很好吃的。”

李魚聽完臉一垮,“哈……就那些啊。我還以爲是什麼肉脯子呢……”

楊婉靠在門框上笑他。

正說着,忽見鄧瑛從前面走回來。

他穿着白灰色交領中衣,外面罩一件同色袍子,散發在背,肩上的衣料有些潮潤。

看見楊婉不由錯愕,怔怔地站住腳步。

李魚回頭打量了他一眼,直接道,“你去洗澡了嗎?”

“嗯。”

他應的雖是李魚的話,看的卻是楊婉。

繼而踟躕,終是覺得,自己這一身落在她眼裡,似乎不尊重。

自從鄧家覆滅,他在生活上就變了一個人。雖然他還保持着從前的習慣,卻不再受僕婢的侍奉,像吃飯,更衣,沐浴這些瑣碎的事,都失去了從前的儀式性,逐漸淪爲窘迫生活當中的必須。

“不是說要等明日我向姐姐拿了香露再去嗎?”

李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把話說得越發具體。

鄧瑛伸手攏了攏自己的衣領,對李魚說道:“哦,我看房裡還有半塊胰子,就去了。”

說完低頭走到楊婉身旁,擡起手撥下門栓輕輕推開。

“你……”

“我可以進去嗎?”

她直接問。

這倒讓鄧瑛沒有那麼侷促。

“我昨日纔回來,不及整理。”

“沒事,你放我進去我就進去,你不放我進去,我站這兒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鄧瑛看了一眼李魚,李魚直接對鄧瑛翻了個白眼,笑道:“你可別看我,我啥都知道。”

楊婉轉身笑懟道:“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麼呀。”

“嘿!我姐夫跟我說了的!”

他急地跳了起來。

“李魚!”

鄧瑛忽然沉聲,李魚忙擺手,“好好好,我走了,我一會兒還上值呢。”

說完拔腿,飛也似的跑得不見影了。

楊婉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我覺得,你跟這小孩在一處挺好的,這憨傻憨傻的,叫人多樂呵。”

她自顧自地說着,背後人的聲音卻壓得有些低。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那樣說。”

楊婉轉過身,“他不是被你吼住了嗎?沒說出什麼。”

鄧瑛側身替她擋住門,低頭沒看她,只輕輕說了一句,“進來吧。”

楊婉走進房內。

比起上一次來,室中多了一些陳設,雖然都是新木造的,成色還沒有出來,但看得出造這些箱櫃的人手藝極好。

牀是簡單的榆木架子牀,掛着灰色牀帳,牀下放着他的兩雙鞋子,牀上整齊地鋪着深藍色的褥子。牀頭安置着一個屜櫃,如李魚所言,上面掛着一把鎖。

鄧瑛幾乎是習慣性地走到屜櫃旁,打開鎖,正準備把罐子拿出來,忽然發覺楊婉就在他身後,忙把手收了回來。

“吃呀,你這是好習慣。”

“現在不吃,沒剩多少了。”

“我明日再給你拿來。”

她站在門前,面上笑容清朗,秀氣的眉眼顧盼神飛。

正如楊倫之前所言,像她這樣一個女人,大可在京城裡慢慢地挑看。

“這都是寧娘娘的賞賜,鄧瑛不敢再要。”

“不是。”

她走到他面前,順手拿出一隻罐子,衝着他晃了晃,“這是我對人的好,娘娘只是金主,等我以後自己存下錢,我就讓他們出去,給咱們買多多的,到時候你看書,畫圖,我寫字的時候,都可以慢慢吃。”

這原本是一句平實到不能再平實的話,鄧瑛竟然險些被割傷。

楊婉這個人實在太明快。

超出了他身處的境遇中,所能承受的全部溫暖。

他傾慕於楊婉的好,但這種傾慕幾乎讓他認爲自己是一個卑賤的人。

以蜉蝣之身,妄圖春華。

想要,又明知不該,甚至開始沒意義地對她患得患失。

不對啊。

他怎麼敢啊?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鄧瑛脫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一怔。

同樣的話,他也纔在刑部衙門問過楊倫不久。

“你……知道鄧瑛朝不保夕,根本……”

“送你幾罐堅果,你就跟我說這些。”

楊婉笑着打斷他,“你要是想謝我,不如也給我造個箱子吧。這個是真好看。”

她說完不着痕跡地把罐子放了回去,轉身往椅旁走,剛要坐,忽被鄧瑛喚住。

“等下,墊一樣東西,我這裡落了很多灰。”

他說完,走到木施旁取下自己的袍衫,疊放在椅面上,這才道:“坐吧。”

楊婉低頭看着他的衣衫,“我沒那麼講究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我這裡髒了你的裙面。”

說完倒了一杯水放到楊婉面前。轉身看着牀頭的屜櫃,“你真的喜歡嗎?”

“嗯。喜歡。很精巧。”

“這是太和殿上的一位工匠造來送我的,你如果喜歡,我請他替你造一隻。”

楊婉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擡頭道:“你會造嗎?”

“也會。”

“那你造一個送我吧。”

鄧瑛猶豫了一下,“我在這一項上並不如他們好。”

“沒事。”

楊婉一手端着杯子,一手託着下巴,“嗯……我可以給你畫個圖,但是……我可能畫得很醜,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懂裡面的……那個透視?”

她用了一個不太確定鄧瑛能不能聽懂的詞,接着又問道:

“你懂‘透視’嗎?”

鄧瑛搖了搖頭,“你畫了也許我能明白。”

“那太好了。”

楊婉站起身,“有紙筆嗎?”

“有。”

他往書桌邊一讓,“你過來吧。”

楊婉很喜歡鄧瑛的那一方書桌,就一個檯面,一個黑石筆架,一方無名的墨,一隻素石硯,一尺來高的圖檔。還有兩本他在內學堂講學的書。和鄧瑛那個人一樣,乾淨到除了塵埃,就是皮膚和血肉。

她不太想瞎搗鼓鄧瑛的東西,鋪紙研墨的時候也有些緊張。

“你不會研墨嗎?”

“啊?”

楊婉看了看自己的手法,說她不會研墨到不至於,她的博士導師是個書法大拿,雖然有一堆師兄師姐鞍前馬後地伺候筆墨,並輪不上她這個一直不受待見的逆徒,但是楊婉看還是看了很多次,來到這邊以後,她回憶着以前看到的手法自己瞎折騰,一直沒管質量,只要那汁水是黑的就好。

“這樣不對嗎?”

鄧瑛擡起手臂,把袖子挽倒手肘處,“來,你放下吧。”

“好。”

楊婉乖乖地放下墨塊往邊上讓了一步,鄧瑛走到她身邊,身上淡淡的皁香散來,楊婉忍不住側頭看他。

他還沒有束髮,一縷頭髮鬆落下來,垂在他手背上,楊婉再一次看到了那道月牙形的舊疤。不禁道:“你這道疤是什麼時候留的。”

鄧瑛研着墨,聽她問自己,便低頭看了一眼,應道:“七八年前吧,好像是修壽皇殿的時候,我也忘了。”

“以前的事情……你現在是不是忘得都挺快的。”

鄧瑛手上一沉。

“爲什麼會這麼說。”

楊婉取了一隻細筆,壓紙蘸上鄧瑛研好的墨,“就是覺得,你說得越來越模糊了。我其實也不知道,這樣對你來說,是好還是不好……”

她說着搖了搖頭,低頭落筆。

“你其實什麼都沒有變,你看,你的字還是一樣好看,生活還是一樣清淨疏朗。而且你什麼都知道,你會照顧我,給我造箱子,保護我的兄長和你自己的老師,你甚至願意對那些聽過你幾堂課的閹童用心。”

她說到這裡擡起頭,筆桿戳着下巴看向鄧瑛,“是吧,你仍然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你看你多棒。”

因爲她就在面前,鄧瑛無法細想她說的這幾句話,但卻由衷地想要對她笑。

楊婉捏着筆,糾着自己的耳朵,看着自己畫的圖卻開始發愁。

“我這畫的是什麼呀。”

鄧瑛聽她抱怨,便放下墨石,輕輕地把紙朝自己這邊拖了一寸。

“我能看懂。”

“不是吧,這你都能看懂啊。”

“嗯。差不多。有些地方要想一想。這個樣式以前沒見過。”

楊婉被他這麼一說,頓時有了自信。

“這個叫‘胭脂水粉收納……櫃’”

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太中二,忙平下聲解釋:“反正就是放一些脂呀粉的。你隨便做做吧。不用太在意,我就是興趣來了。畫得還這麼醜……”

“是。”

鄧瑛看着紙面,“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造出來。我……”

“刑部還要帶你走嗎?”

她在須臾之間,精準地切住了要害。

鄧瑛低頭應了一聲:“嗯。放我回來,是因爲太和殿的主隼這幾日在重架。”

“他們沒對你用刑吧!”

“沒有。”

楊婉鬆了一口氣。

“我跟楊倫說了,這個楊大牛聽懂多少我不知道,但我賭他還有點良心。他要是跟那些人一起犯蠢,我下次讓殿下罵死他。”

鄧瑛實在沒忍住,轉身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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